宋將軍說酒席簡陋,舉目看去,的確菜色尋常,連盛放飯菜的器具也是軍中用的粗瓷。但不知因何,一樣樣菜蔬擺在粗瓷內便有種荊釵布衣不掩其傾城國色的清新誘人感。</br> 榮烺上座,軍中不易飲酒,舉筷挾根青菜一嘗,味道清脆,咸淡適口,仔細咀嚼還帶著青菜特有的回甘香氣。</br> 并不是放了糖的甜,是菜蔬本身的甜。</br> 榮烺自幼吃壽膳房的人,菜品如何,她一嘗就知道。年前來北禁衛行賞,可還沒這樣的好手藝。榮烺贊,“這廚子不錯。”</br> 榮烺仔細看宋將軍,雖瞧著粗豪,主要是那一圈連腮胡讓人看不出年紀眉眼。身上戎甲半新不舊卻透出一種隱隱雅致色澤,榮烺想,這位宋將軍必然出身不錯。</br> 榮烺對帝都豪門不說了如指掌,也知道的七七八八,只是帝都沒有武將家族沒有聽說姓宋的。榮烺翻翻國史,“帝都宋家也是有名的武勛家族,宋將軍可是出身宋公府?”</br> 宋將軍道,“公爵傳五代,到臣這代已無爵可襲。”</br> 榮烺很訝意,“宋將軍你已是宋武襄公的五世孫么。”</br> 宋將軍特坦誠,“是。家父母早故。”</br> 榮烺有些惋惜,“難怪平時沒見過你家人。”看來不只父母不在,怕是祖父母也不在了。</br> 榮烺一向豪邁,她往桌上瞅瞅,刷的端起茶盞,“宋將軍,你別難過,咱們干了這盞茶,以后我就是你的親人了。”</br> 公主殿下茶盞都舉起來了,宋將軍也是個不拘小節的,舉盞與殿下一碰,贊道,“殿下有英豪氣。”</br> “你眼力不錯。”榮烺笑著將茶一飲而盡。</br> 宋將軍與尋常武將多有不同處,頗會照顧人,還會用公筷給公主殿下布菜,相貌雖粗獷,舉止斯文優雅,便是對顏姑娘幾人也很溫和,言稱“顏伴讀”“楚伴讀”,是那種能讓人有清晰感覺的尊敬。</br> 這種感覺,是榮烺在與齊師傅、姜駙馬交談時才有的感覺。</br> 榮烺很舒服的用過了一餐飯,下午她還去了南禁衛。</br> 南禁衛大將軍也是新上任,秦大將軍。</br> 秦將軍年過四旬,修著整齊短髭,眉目英挺,為人圓融,對榮烺恭敬客氣,訓練士卒亦頗用心。</br> 不過,秦將軍身上的可靠氣質,莫名與從朱雀衛調來的聞峻寧聞將領有些像。</br> 想到在北禁衛一絲不茍盯著手下人訓練的鄭衡,榮烺不覺莞爾,這還真是兵隨將了。</br> 榮烺回宮將巡視的結果告訴祖母、父皇,榮綿也在,榮烺說,“我看新換的兩位大將軍相當靠譜。父皇,就是他們兩軍都缺不少訓練兵械,跟兵部說,兵部想給,可沒這筆預算。跟戶部說,戶部說去歲早給補過,再要補新還得掂掇銀子。這事兒還沒批下來,父皇,你給他們想個法子,把兵械給他們補全了。”</br> 榮晟帝似笑非笑,“這是兵部跟戶部扯皮哪。”他略做尋思,看向長子,“阿綿,這事你去辦。南北禁衛多盯著些。”</br> 榮烺說,“要是年年補兵械,如今又少兵械,那之前補的那些去哪兒了呢?”</br> 榮烺的話令榮綿深深蹙起眉心,正是戳中鄭太后榮晟帝母子的心事,榮晟帝道,“三司正查呢。”</br> “這真是令人擔憂。”兵械丟失是比官員貪墨更嚴重的狀況,榮烺說,“皇兄,不管戶部兵部如何推諉,都要讓他們立刻補上南北禁衛的兵械。”</br> 榮綿點頭,“這不消你說,我明兒先辦這事。”</br> 鄭太后看兩人有模有樣的商議國之大事,不禁失笑,喉中有些癢意,不由側過臉輕輕咳嗽了兩聲。</br> 榮晟帝遞上溫茶,喚了一聲,“母后。”</br> 鄭太后喝茶壓了壓,榮晟帝說,“傳太醫看一看吧。”</br> 鄭太后擺擺手,“不妨事,偶有嗽兩聲。許是氣侯的緣故。”榮烺湊近問,“祖母,是不是嗓子發癢,覺著干不干?疼么?”榮烺把自己以前咳嗽的癥狀說出來,一樣樣的問祖母。</br> 榮綿也很關切的看向祖母,鄭太后笑,“不打緊。我少時每到春天也容易咳嗽兩聲,明兒讓太醫診一診平安脈,開兩幅湯藥就沒事了。”</br> 榮綿說,“祖母,太醫就在太醫院當值,與其明日,不若現在就宣太醫前來。”</br> 榮烺連連點頭,“生病還有拖的呀!”也不管祖母的意思,直接吩咐萬壽宮總管,“于內官去太醫院走一趟,宣邵院判來。”</br> 鄭太后并無大礙,院判診了一回,也說是時氣所感,開了三劑湯藥,第二天鄭太后就明顯轉好,沒再見咳嗽了。</br> 南北禁衛的兵械問題在榮綿的關照下很快解決。</br> 順柔長公主進宮,帶來楚越兩家郡主的書信,與鄭太后道,“她們打聽咱們年底去廟觀祈福的儀式,雖說有幸參加過一次,具體禮部如何準備是不清楚的。還托我跟母后打聽,她們也想在藩地為百姓祈福,不知道可不可以?要是行,她們就正式向母后上折子,若是不行,也托我給回個信兒,就不上折子了。”</br> 榮烺搶著說,“這樣的好事,祖母必允的。”</br> 鄭太后好笑,“你干脆替我做主算了。”</br> 榮烺一向自信過頭,完全聽不出祖母在諷刺她,厚臉皮應承,“這樣的小事,我替祖母分憂也無妨。”</br> 鄭太后這次是真笑了,知道她愛做事,遂與她道,“那你就去問你母后一聲。若你母后答應,再讓楚越兩位郡主上折子。”</br> 榮烺道,“這還得讓禮部擬出個祈福的流程來,界時教給藩王府的司禮官。”</br> “這不必急,按步就班的,一步一步來。”鄭太后不急不徐。</br> 榮烺按捺住性子坐下,嘴里還抱怨,“哎,要是我,我早上折子請示了,虧她們參加過帝都的祈福,到這兒才來信打聽。”</br> 順柔長公主說,“現在也不晚。再者,先前她們怕也猶豫,萬一問一回沒應,小姑娘家臉皮薄,會覺著沒面子的。”</br> “這有什么沒面子,不應就不應唄。”榮烺道,“再說,怎么會不應她們呢?”</br> 順柔長公主有些感慨的同榮烺道,“你是生在好時候,你要跟我和嘉平姑媽似的早生個二三十年你試試吧。女子祈福的事,提都沒人敢提。”</br> 的確,榮烺認為順理成章、理所當然的事,是榮烺自己的生活經驗。她認為很容易,只消跟皇祖母說一聲的事,卻是兩代甚至三代皇室至尊女子努力的結果。</br> 只是,此時的榮烺尚不能理解順柔長公主話中的感嘆。</br> 鄭皇后稟明榮晟帝后,很快同意楚越兩家郡主的請求,順柔長公主給兩家郡主回信后,她們正式遞上內折。因是女眷的折子,且是郡主的折子,故未經宗人司,而是直接遞到內宮,由嚴宮令捧至鄭皇后面前。</br> 鄭皇后提筆批了一個“準”字,按下鳳印,并令禮部擬制藩王女祈福禮儀,然后,正式教授藩王府司禮官,以備藩王女祈福之用。</br> 這只是一件小事,卻仍令郢王警覺。</br> 郢王面稟榮晟帝,榮晟帝道,“不過幾個小姑娘年前去廟里燒幾柱香,祈求風調雨順歲月太平,這有什么不好的。”</br> 郢王道,“風調雨順皆賴陛下賢明仁德,歲月太平亦賴國有賢君,即便祈福也有君王群臣,何需幾個小女子操勞。宗室女便是祈福也當學皇后祭祀桑蠶,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的事,還用不著她們。”</br> 榮晟帝揉揉眉心,“便是平日里孩子到廟里去上柱香祈太平,也是孩子的心意。王叔不必擔憂過甚。皇后已經鳳印允了,這事就這么辦吧。”</br> 郢王嘆道,“有楚越兩家郡主之例,接下來,諸藩王郡主必一一效仿。”m.</br> 榮晟帝給郢王嘆的有些煩燥,他還是按捺住心情,道,“這也不過小事。”</br> 郢王心下一嘆,知道榮晟帝不想因這些小事與萬壽宮生隙,他道,“臣還有一件想請陛下允準。”</br> “王叔請說。”</br> “郡主亦是宗室,自來宗室大小事,折子都是先到宗正司。可同樣,郡主也是女眷,女眷內折都是直接送到皇后娘娘那邊兒的。”郢王道,“臣想這事還是定個分明,以后宗室女眷折子也還是先送到宗正司,這樣宗室有個大事小情,臣總能知道,也可更好為宗室效力。”</br> 榮晟帝漆黑的眼睛盯著郢王,頓了三拍的功夫,榮晟帝很平靜的說,“如果王叔有此意,可上折子討論。但皇后未有失責之處,以往宗室貴女的內折都是皇后處置,怎能突然將此事移交宗正司?王叔若以宗室貴女亦為宗室論,那么,公主藩王一樣是宗室,難道以后他們的折子也先遞到宗正司?”</br> 郢王被榮晟帝問的張嘴結舌,“那,那當然不是。”</br> 榮晟帝道,“既如此,此事暫擱置。若以后郢王叔有別的考量,再與朕探討不遲。”</br> 雖心不甘情不愿,郢王還是應了聲,“是。”</br> 榮晟帝繼續道,“既然楚越兩家郡主上折請旨,余者藩王女不妨皆照此例。王叔是宗室藩王,朕會讓皇后明發懿旨給諸藩王女,王叔不若就將此事曉諭諸王。”</br> 郢王未料到非但分鳳儀之權的事未成,榮晟帝反要將祈福之權賜給諸藩王女,頓時大為心急,正欲勸榮晟帝三思,抬頭卻望見榮晟帝深若淵藪的眼眸,榮晟帝道,“朕要看到此事順利施行。”</br> 那雙眼眸太深,深到郢王憶及自己皇兄,先皇陛下。郢王甚至來不及深思,已依身道,“臣領旨。”</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