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的本能之一便是虛榮。</br> 不同于成年人學會遮掩,孩子在這一點上的表現更為直接。</br> 像榮烺,就喜歡聽別人夸她。</br> 她還沒聽過有人說她壞話,頭一回,叫御史趕上了。</br> 待榮玥將帖子寫好,榮烺就對小伙伴兒們說,“你們都不用擔心,我有法子治一治這些多嘴多舌、無是生非的御史?!?lt;/br> 鄭錦問她,“你不是要把左都御史家的千金叫進宮罵一頓吧?”</br> “我能干那事兒嗎?”</br> 鄭錦看一眼榮烺捏著的小拳頭,她其實擔心榮烺把人叫進宮直接干架來著。榮烺注意到鄭錦的視線,立刻松開自己的小拳頭,還裝沒事人似的擺擺手,“咱們上課不是學過么,得先禮后兵。再說,這事兒是御史臺尋我麻煩,跟阿方有什么關系?!?lt;/br> 御史臺頭子左都御史姓方,方御史家的千金也是曾受邀進宮過的。</br> 榮烺心里很討厭說她壞話的御史,不過,她還是很大度的表示,“縱我現在就想把那些壞嘴的家伙們一個個揍個半死,不過,也就是想想。我還是更愿意以理服人的?!?lt;/br> 顏姑娘立馬道,“殿下這話明白。御史嘴巴最硬了,倘不能叫他們心服口服,你過去給他一記老拳,他還引以為榮,以示自己不畏皇權,堅貞不屈?!?lt;/br> 顏姑娘再三勸道,“殿下您可千萬不能動手,那就成全了御史,他們心里還不得歡天喜地,覺著自己得了萬世聲名。反是殿下原本占理,也變得不占理了。”</br> “放心吧放心吧,我不會動手的。明天就是把帖子派下去,后兒個請朋友們宮里來想想法子?!睒s烺文縐縐的說,“這叫集思廣益?!?lt;/br> 見榮烺并不會把方御史家千金叫宮里報復,大家才算放心。</br> 夜深,各自回房休息。</br> 榮烺躺床上,盯著頭頂錦帳上繡的蛐蛐、蜻蜓,跟林司儀說,“這些說我壞話的壞東西們,林媽媽,你說我根本不認識他們,他們干嘛說我壞話?”</br> 林司儀坐在床邊,把榮烺在被子外揮舞的小胳膊塞被子里去,“他們其實也跟殿下無冤無仇,不過,政治是不講緣由的。恰好他們需要一個機會,如果這件事不能攀扯到殿下,這只能是一件小事,但若與殿下相關,這就成了一個大事件?!?lt;/br> “可是為什么呢?”榮烺側躺著,眼睛里滿滿不解,“攀扯到我,只是為了將事放大。把事放大的目的是什么呢?”</br> “我說的不一定對?!?lt;/br> “說說看嘛。”</br> 榮烺支起頭,望著林司儀。林司儀再給她裹好被子,柔聲道,“為了讓殿下停止騎射的課程?!?lt;/br> “可這跟他們有什么相關?”榮烺說,“我學什么課,跟他們一點關系都沒有?!?lt;/br> “如果殿下只是自己學,沒有任何關系??傻钕虏恢蛔约簩W,殿下還號召帝都其他閨秀一起學習騎射。”</br> “那又怎么了?”</br> “有許多男人認為,這是不貞靜的做法。他們希望女子能安靜柔順的坐守在內宅?!?lt;/br> “就是沒學騎射前,難道帝都閨秀就個個安靜柔順了?不說別人,華華姐就很活潑。阿錦姐也不柔順啊?!?lt;/br> “這不一樣。她們是個人的,悄不聲的,不能大張旗鼓的性格。殿下這樣張揚,引得帝都閨秀爭相效仿,便冒犯了他們。”</br> “冒犯他們什么了?”榮烺說,“讓他們覺著,再這樣下去,女子就不安靜柔順了么?”</br> 榮烺的邏輯非常好,對林司儀的回答做出總結。</br> 林司儀點頭,“我認為是這樣。”</br> “哈!世上還有這樣的事?”</br> 像郢王的幕僚子晴先生所言那般,榮烺自幼長于鄭太后膝下,她生來所見所聞便是鄭太后處理朝政,所以,榮烺生來便沒有女子應當安守閨閣,聽從于男人的觀念。</br> 這是一種耳濡目染的認知,所以,榮烺深覺此事荒謬。</br> 榮烺道,“《貞烈傳》上說,女子當相夫教子,當貞靜自守。后妃者,當德賢貞良,安于禁宮,不涉朝務?!?lt;/br> 她記性很好,《貞烈傳》也不是什么圣人所著經史,榮烺復述兩句,同林司儀道,“可我聽說,當初父皇登基時年紀很小,皇祖父留下的輔政大臣很欺負人。如果沒有祖母,我們就要受權臣的威脅了?!?lt;/br> “是這樣。”林司儀道。</br> “故而,《貞烈傳》上的話也不能全信。若祖母完全不管朝政,現在還不知道怎么樣。”榮烺眼珠一轉,看向林司儀,“可現在也不是權臣當道的時候,朝中是祖母和父皇做主,御史竟然敢攻擊我?”</br> 林司儀很難形容這一瞬間的感覺,榮烺眼睛望向她的這一瞬,榮烺話音剛落的那一瞬,林司儀突然感到一種類似恐懼情緒。</br> 可那并不是恐懼,林司儀是照顧榮烺長大的人,她在榮烺身邊的時候與鄭太后一樣長,遠勝榮烺的生母徐貴妃。</br> 林司儀深深疼愛榮烺,榮烺也深深依戀尊敬她。</br> 她不會對榮烺感到恐懼。</br> 她是為榮烺的某種天分而震憾。</br> 即便是林司儀,也是由榮烺這句“現在也不是權臣當道的時候,朝中是祖母和父皇做主,御史竟然敢攻擊我?”,而瞬間警醒。</br> 是的。</br> 如今太后娘娘掌政,左都御史與內閣都是娘娘信重的人,如果沒有左都御史與內閣的默許,這樣的奏章恐怕根本不會到萬壽宮的案頭。</br> 更不會有如今御史的發揮。</br> 那么,為什么這道奏章會被放出來?</br> 甚至,為什么這件事會成為朝中熱議的話題?</br> “林媽媽,今天你陪我一起睡吧?!睒s烺年紀尚小,很快拋開這些事,與林司儀央磨起來。</br> 林司儀笑,“不是說好了,有自己院子就是大人了,得學著自己睡?!?lt;/br> “今天不一樣,我今天生一肚子氣,你給我揉揉肚子,不然我睡不著。”</br> 林司儀只得令小宮人取來自己的被褥,榮烺都不用宮人幫忙,裹著被子就往床里側去了。待林司儀安置好被子,床頭帳外只留一盞燭光,拉攏帳幔后,榮烺一轱轆就滾林司儀被子里去了。</br> 林司儀只好摟著她香香軟軟的小身子,給她揉兩下肚子,“好些沒?”</br> “沒有沒有。再揉兩下?!?lt;/br> 再揉兩下,“好沒?”</br> “肚子是好了,我背癢。”</br> 給抓抓背,“還癢不?”</br> “不癢了。林媽媽,你給我講個故事吧,我覺著我得聽著故事才能睡著。”</br> “只講一個。講完就不許說話了,乖乖睡覺。”</br> “好吧?!?lt;/br> 待林司儀講完第三個故事,憑榮烺再怎么叨叨,林司儀只管閉著眼睛不說話。榮烺終于覺著沒趣,乖乖的合上眼睛,不多時就睡熟了。</br> 聽著榮烺均勻的呼吸聲,林司儀心中歡喜凄涼,百味雜陳。暗夜中,她忍不住輕聲嘆息,“殿下,我的小殿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