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br> 正文第三零三章</br> 盡管裝出一臉無可奈何,榮烺心里其實是一幅看好戲的興奮感:唉喲,真是老天有眼,這慣愛找她麻煩的方御史,竟然叫人整了!</br> 還整的不輕!</br> 榮烺就是這樣的小心眼兒,她現下還記著御史臺參她好幾回的事兒哪!</br> 如今見方御史那有苦說不出的樣兒,心里甭提多痛快。</br> 榮烺體貼萬分的令顏姑娘幾人先下去,獨留下顏相,才問方御史,“到底怎么回事?”</br> 這事兒說來就話長,方御史簡單的說,“震后許多百姓需要救助,米糧還好,有常平倉那邊兒,也有富戶捐助的糧食。但除此之外,還有藥材的供應,惠民局的藥材遠不夠用,官府必需先買到藥材。”</br> 榮烺正色點頭,“這事是對的。想來沒有大宗藥材,疫病也不可能這么快壓下去。”</br> 方御史道,“除此之外,還有災后對百姓的救濟。房子塌了,牲口死了,地里糧食都完了。尋常鄉民百姓,這就相當于家業都沒了。如果官府不出手相助,接下來就是賣兒賣女了。”</br> 榮烺問,“那后來怎么著了?”</br> 方御史說,“我正發愁此事時,趙珣給我出了個主意。”</br> 榮烺瞪大眼睛,方御史神色復雜簡直是愛恨交加,“他對我說,不如向百姓發放借貸銀兩。借給百姓一筆銀子,不收利息,允他們五年之內還清。”</br> 榮烺看向顏相,“這我怎么想都是個菩薩一樣的好主意啊。在帝都,寺觀放貸都要收利的。”</br> 顏相也點了點頭,“這的確是善意的建議。”</br> 方御史頜首,“接下來,我們按統計的受災百姓的戶數,看百姓的意愿。為了防止有人利用規則大肆借貸無息銀兩,還對受災百姓的借貸銀兩數做出限制。”</br> 榮烺說,“這很周全哪。”</br> 顏相眼中閃過一抹笑,他已明白來龍去脈。</br> 方御史咬牙,“接著,開封城的坊市一夜之間暴火,各地的糧食、牲口、木材、磚石、以及種子涌入開封的坊市店鋪。百姓們要買糧過冬,要買牲口耕地,要買木材磚石建房舍,要預備明年的種子。”</br> 榮烺恍然大悟,拊掌,“這法子妙啊!怪不得我來的時候,街上那樣熱鬧!”</br> 方御史牙咬的咯咯響,腮幫子都繃出凌厲線條,冷聲道,“殿下!這樣一來,豈不是將百姓五年的收成都落入商家的錢袋子么!”</br> 榮烺思量片刻,先問方御史,“糧鹽價格還穩么?”</br> “倒也正常。”方御史這樣的能臣,對糧鹽價格自然關注,“大米一石七錢,麥二錢五分。陳糧粗糧更便宜。鹽價每斤一分五厘。”</br> “像這些牲口、木材、磚石、種子,想必也是正當價格。”榮烺道。正因人家價格正常,方御史都沒發作空間,才一幅滿嘴黃連的模樣。</br> 榮烺也覺出此事辦的既巧又妙,她問方御史,“衙門貸了多少銀子出去?”</br> 方御史道,“貸出的現銀有百萬。買藥材還有二十萬。”</br> “倒也是不多不少的樣子。”榮烺一琢磨就知道,“開封府衙不可能有這么多現銀,都是借的?”</br> 方御史點頭。</br> “不會是四大銀號的銀子吧?他們能不收利錢?”</br> “當地士紳湊出來的。”</br> 榮烺終于想明白了,笑道,“合著他們借銀子給你,然后,這開封城里大大小小的糧鋪啊、木材啊、種子啊、牲口啊,估計大半是他們的生意。”</br> 方御史又是一幅滿嘴黃連的表情。</br> 榮烺笑一陣,“這是誰設計的,這是趙珣設計的么?這真是天才啊。”</br> 方御史黑臉,“天才沒用正道!百姓多苦啊,受這么大災。沒能真正救濟了百姓,反肥了一群不義士紳,是臣之過啊。”</br> “我覺著這事兒聽著不錯。”榮烺說,“方御史你跟趙族長也是同科么?你們關系看著很好?”</br> 方御史仿佛踩到狗屎,立即出聲辯白,“臣怎么可能跟那混賬東西是同科!臣高他一屆。”</br> 顏相不急不徐加一句,“我們在翰林做庶吉士時,方御史在翰林做編修。記得當時老方你最看不慣趙珣了。你時常罵他紈绔子弟,我也很好奇,你怎么會聽取他的意見?”</br> 方御史一聲長嘆,“這也怪我面慈心軟、識人不深。”</br> 方御史是個極謹慎端嚴的個性,因趙珣庶吉士結業便回老家了,他與趙珣交情并不深,甚至他其實不喜趙珣為人。</br> 方御史向來以百姓為上,故而剛到開封,為救災的事,還與趙珣發生了些不愉快。</br> 兩人關系發生轉機也是在救災過程中,方御史每天巡視,甚至不畏危險,親自上場救人。彼時開封城時有小震,方御史巡視施粥點時,忽然地動,那施粥點是趙家所設,趙珣也在,當時趙珣一掌就將方御史推出屋外,然后,自己被壓在屋下。</br> 好在只是傷了胳膊,其他無大礙。</br> 可以說,趙珣救了方御史半條命。</br> 方御史去道謝時,趙珣一邊翻白眼一邊說,“要單你這個人,你死一千回我也不帶多看一眼的。我還得拍手稱快哪!我是為了開封的父老鄉親,你救災還不錯。行了,不用道謝,我又不是為了你。”</br> 方御史當時真覺著一片好心喂了狗。</br> 但自此,倆人關系逐漸親近也是真是。</br> 趙家是當地士紳之首,非常有號召力。方御史雖偶有蠻橫,心也更偏百姓,卻也不是不會拐彎的人。再加上趙珣在他的感召下還親自加入救災隊伍,疫情來臨時,無償拿出自家別院供給生病百姓集中治療用。</br> 這一切都讓方御史認為,趙珣本身品性還是不錯的。</br> 然后,當方御史發愁百姓災后重建時,趙珣就給他出了個好主意。</br> 方御史道,“那百萬兩銀子,他們也沒真正拿出來。因為這筆銀子是專給百姓用來支撐生活的,便都是發的票。買糧的糧票,買木材的木票,票就是銀子,拿票就能去買糧食買木材。然后,商賈們拿票跟衙門結算。”</br> 榮烺思量,“衙門什么時候給銀子?”</br> “明年夏收后要給三成,當地官府一成半,朝廷一成半。”方御史道,“明年夏收后,百姓要還所借銀兩的一成。考慮到開封剛受災,這債務全讓府衙承擔,真的承擔不起。臣想,朝廷幫府衙分擔一些,就大膽做主了。”</br> “這倒無妨。”榮烺摩挲首腰間流蘇,“起碼商賈們現在出糧食出木材出牲口出種子,他們是真的出了力。你總一幅要咬人的樣子是做什么?”</br> 方御史道,“既要濟民,就實在些。這里面他們利不少,一百二十萬里頭,至少三成利。我不是讓他們賠錢,這大災大難跟前,他們少賺些能怎地?”</br> “你要凡事好商好量,興許有門兒。看你,使人家錢,還總臭臉,人家也不吃素的呀。你這樣還想討價還價,這可能么。”榮烺說方御史,“起碼你態度好點兒,是不是?”</br> 方御史,“那廝十分奸詐。”</br> “這事兒不急。整體是件好事,只是你想還價沒還下來。”榮烺總結,“沒事兒,你也別發愁。這不我和顏相來了么,咱們一起想想法子。就是沒法子,難道朝廷還能叫百萬兩銀子給愁著。”</br> 方御史這等高官,也不見得就沒見過百萬兩銀子。他就是覺著,給當地衙門給朝廷舉了債,心里過意不去。</br> 榮烺同顏相道,“我看趙族長不像錙銖必較的人。”</br> 顏相摸摸下巴,問方御史,“你怎么得罪的他?”</br> “呃——”方御史呃半天都沒呃出第二個字。</br> 這下子,顏相榮烺更好奇了。榮烺催促道,“你得說出來,咱們才能對癥下藥啊!”雖然她完全不知道顏相是怎么看出方御史得罪過趙族長這件事兒的。</br> 緊閉嘴巴半晌,方御史才說了,“這事兒說起來都是那該死的齊康!我是叫他給坑了!”</br> 榮烺,“齊師傅這遠隔好幾百里地,怎么坑你啊!”</br> 方御史氣的不輕,“我來河南前,他一副好人樣把趙家的情況告訴我,說趙家是開封大族,我過來必要得到當地大族協助……”</br> “這話沒錯啊。”即便榮烺也從不輕視士紳的力量。如今更是如此。</br> 方御史一聲長嘆,“姓齊的跟我說趙珣有個毛病,愛將寶貝藏床下面。”</br> 榮烺依舊不解,“這怎么了?”</br> 顏相先是目瞪口呆,而后無聲的笑了起來。顏相道,“老方你應該知道,齊康與趙珣一向愛拌嘴,怎么齊康一說你就信了?”</br> “我就是知道他倆愛拌嘴,我才信的!我想最了解對方的肯定是對手啊!”方御史沒忍住又罵了一回齊尚書。</br> 榮烺感慨,“你這當上的也不冤。”</br> 方御史一臉郁悶,“殿下你不曉得當時救災多難,衙門沒多少存糧,沒陛下圣諭,我們不能開常平倉。剛剛地動,道路被毀,外頭糧食也運不進來。不能看著百姓餓死啊,我就跟士紳商量讓他們捐些糧食,士紳們也捐了些。可那些也撐不了幾天,我就想借些糧。”</br> 榮烺意會這個“借”字,問,“想來你是往趙家去‘借’了?”</br> 方御史并未否認,榮烺表示理解,“事急從權,你也沒辦法。你難道還去掀人家床底下了?”</br> “我還順帶請趙家捐了點銀子。”方御史對自己的行為做出懇切解釋,“殿下您是知道的,總得有銀子才能辦事。”</br> 榮烺臉都木了,“然后你就想起齊師傅告訴你的床底下的事兒?!”</br> 方御史腦袋冒黑煙,“我也不知道這該死的齊康這么坑我!”</br> 榮烺瞠圓雙眸,好奇極了,“你找出什么了?”</br> 顏相攔道,“殿下別問了,必是不雅之物,您看方御史都說不出口。”</br> 方御史簡直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他誠心誠意的跟榮烺說,“反正殿下您別總覺著齊康是好人,他可壞了。他那可恨的地方您是不知道啊!”</br> 榮烺也覺著,齊師傅您這事兒辦的是真筍哪!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