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br> 正文第三一五章</br> 榮烺一回巡撫府,顏相就過來了。</br> 榮烺一擺手,直接說,“別提了。”看顏相一眼,“你該料到的吧。”</br> “臣是擔心殿下,別叫趙珣那張嘴傷著。”顏相定睛打量榮烺,見榮烺眼神清明,依舊那般生機勃勃,顏相一笑,“看來臣不必擔憂了。”</br> “我能叫這點小事傷著。”榮烺先自我吹噓兩句,才壓低聲音悄悄同顏相說,“我時常說程右都嘴壞,跟趙珣比還是差一大截的。”</br> 顏相眼中滑過一絲笑意,“殿下身份矜貴,皇家要有容人納諫之量,方為天下之福。這道理殿下恐怕早就懂了,但懂跟實際遭遇是兩回事。既然有機會,不妨歷練一二,就讓殿下去了。”</br> 榮烺想,顏相真是個潤物細無聲的人。她便跟顏相透露一點,“雖這次沒成,我留了后手的。以后顏相你就等著瞧吧。”</br> 顏相唇角微綻,那溫和的眸光似是明白一切。</br> 顏相提醒,“這幾日外地州府官就要過來了。待他們到了,都會遞請安折子,殿下可要見一見?”</br> 榮烺頜首,“自然。他們雖是其他州府主官,這次開封災情也并未袖手,待人到了,顏相你幫我安排一下。”</br> 顏相問,“來的士紳殿下還要見么?”</br> “出力大的見,出力小的就算了。介時晚宴給他們派張帖子就行了。”</br> 顏相道,“昨天,四大銀號給開封府捐了五十萬兩銀子用于災后救助,殿下要見一見他們么?”</br> 榮烺一琢磨,“這災都救完了,他們才捐銀子。想是受災的時候,他們沒啥動靜。”</br> “據他們說先時險發生擠兌,銀子都兌出去了,實在無能為力。如今災情緩解,銀子運過來了,他們也愿意為開封城出一份力。”</br> 榮烺輕哼,“這話你信?”</br> 顏相微笑,榮烺,“不見!以為幾兩銀子就能收買我啊!就這目光短淺的勁兒,我看他們將來也有限!”</br> 接下來幾日,榮烺或是出門逛逛,或是關心一下御史臺的案件,以及河南巡撫的公務啥的。幫助開封城救災的幾位州府官也相繼到了,榮烺一一見過。</br> 鄴城凌知府是帶著女兒凌松與鄴城受邀士紳一起來了,榮烺干脆讓凌松留在自己身邊。</br> 其他幾位州府官,氣度最出眾的莫過于鷹城秦知府,那種端方如玉的堅硬氣質,即便榮烺也不禁心生贊嘆,“先時聽顏相說起過您,聽說您不畏險途,親自帶領鷹城的救援隊伍趕往開封。”</br> 秦知府道,“當時只聽說開封受了天災,臣雖在鷹城籌備了糧食藥材馬匹,我看大家心里沒底。臣以往任職時經手過救災事宜,救災最不能拖沓,臣索性親自帶他們一程。他們走一回也就知道怎么做了。”</br> 榮烺道,“可不是么。能有你這樣的長者長官耐心指導,真是一地官員百姓之福。這次救災多虧鷹城派出馬匹運輸糧食藥材,開封與鷹城雖是兩地,天災面前卻是同心同德,齊心協力。非有大胸襟者不能做到。”</br> “殿下過譽了。臣等雖屬兩地,也都是朝廷之臣,百姓之官。臣易地而處,若受災的是鷹城,開封也一樣會施以援手。”</br> 榮烺看他鬢角灰白,做事卻比年輕官員更不畏險,對答沉穩謙遜,真是一位風度過人的官員。</br> 不愧是在帝都做過大官的,就秦知府透出的穩妥周全,比河南巡撫都要強上許多。</br> 榮烺再三贊過秦知府大公無私的精神,又問了問鷹城當地民風民情,不論油鹽醬醋的價格還是鷹城治下州縣情況,說句如數家珍不為過。</br> 榮烺想,非但眼界開闊,為官亦是能臣中的能臣。</br> 不覺便談了大半時辰,方令秦知府下去歇息了。</br> 秦知府官位雖低,官場資歷卻高,顏相科舉時他是當年主考官。他就安置在巡撫府,屋子都是顏相特意令人收拾的。</br> 顏相略晚些過來,秦知府起身,顏相站在門口,閑雅一笑,“先生是要迎我么?那我在這兒等一等。”</br> 秦知府笑罵,“等老夫過去給你見個大禮呢。”</br> “你要非這么著,我也攔您不住啊。”顏相進屋,秦知府性情嚴謹,他雖是顏相座師,如今官位卻低,讓出主位給自己的學生。</br> 顏相轉了一圈,偏挑了下首座位,對秦知府眨眨眼,“必得叫人說您仗著官場輩份拿大不可。”</br> 秦知府撫額,“也叫人來瞧瞧這是咱們首輔大人呢。”</br> 顏相拉他坐下,嗔怪道,“都十來年不見了,咱們怎么舒坦怎么來,您就坐吧。”</br> “你這光顧自己舒坦。”</br> “那是自然。”</br> 顏相話接的自然,險沒噎著秦知府。秦知府笑著倒兩盞茶,顏相取走一盞,方道,“先生一路過來還好吧?”</br> “沒什么不好的。倒是開封城令人吃驚,一切都步入正軌了,百姓的精氣神也都回來了。”</br> 顏相道,“多賴官紳齊心協力。”</br> 秦知府道,“公主殿下也令人吃驚,贊的我都不好意思了。”說著臉頰帶上一絲笑意,“先時聽聞公主要來,我還真有些擔心。”</br> “有我伴駕,先生有何擔憂之處?”</br> “我以為你會伴隨大殿下駕臨開封城。”秦知府直接指出,“我以為你會更傾向于此,是我想錯了嗎?長渟?”</br> 顏相沉默片刻,“我不能說讓大殿下來開封的話。這不是托辭,這是我的態度。甚至大殿下要來,我也表示了反對。”</br> “你謹慎太過。”</br> “不。不論內閣還是朝廷都不會讓大殿下冒一絲風險。如果大殿下不顧阻攔依舊要來,我一樣會伴隨在大殿下身邊。如果大殿下不能來,交給公主也可以接受。大殿下是將來的儲君,他需要學會使用自己的臣子,包括自己的妹妹。”</br> 秦知府嘆口氣,無比惋惜,“這實在是個好機會。公主一介弱女子都來得,大殿下卻不能親臨,太可惜了。”</br> 這樣珍貴的災后救援的經驗,親自接觸地方官與百姓的經驗,又是河南這樣的中原膏腴之地,開封這樣的大城重鎮。</br> 顏相呷口茶,斜陽的光線落在顏相不以為然的神色間,略顯一絲輕佻,“大殿下還年輕,陛下正當盛年,以后有的是機會。”</br> “你說的太輕松了。”</br> “大殿下缺少魄力。我必需恪守首輔之職,我不能說逾越首輔身份的話。”顏相看向恩師的眼睛,“必需一遍遍的說殿下身份貴重不可涉險,其實心里期盼他能掀翻桌案說,這是我的決定,我一定要去。”</br> 秦知府知道弟子說的是真心話,他們不僅是座師與考生的師生關系,他其實是顏相的啟蒙先生。彼此相交多年,也最為了解。</br> 顏長渟一直如此,相貌舉止永遠溫和,內里無比強硬,最為欣賞的也是手腕強硬之人。</br> 顏相單手撐頭,或者只有在最親近人面前他才肯露出一絲懶散,“原以為能趁這次天相不好休息一段時間。”</br> “年紀輕輕少拿天相搪塞,我鬢發染霜都不屑于此。”秦知府輕斥一句道,“你也說大殿下還年輕,何況,為上者,最重要的是虛懷若谷,器欲難量。</br> 君上溫和有雅量,難道不是臣子的福氣么?”</br> “我總希望兩者皆得。”</br> “那你就往兩者兼得的方向引導大殿下,你不也兼任大殿下的先生么?”</br> “史太傅更得大殿下喜歡吧。”</br> “你身為首輔……”秦知府硬給氣笑,他絕不相信自己學生能爭不過史太傅。如果顏長渟真心哄人,神仙都能給他哄暈頭。</br> 秦知府請教他,“那你都做什么了?”</br> “調和內閣這一幫子人就夠累的。徐尚書一向以天官自矜,御史臺一堆杠頭,還有齊康李尚書這種,一個是太后娘娘的心腹,一個是左右搖擺的滑頭,剩下的,趙尚書已經完了,兵部黎尚書這不必提。翰林吳掌院更是一言難盡。還有個史太傅,仗著跟您是同科,平時在內閣成天以前輩自居。”</br> 顏相數完這一圈,反過來請教自己的恩師,“你竟然還問我都做什么了?”</br> 秦知府忍俊不禁,笑出聲來。</br> 顏相一聲嘆息,“您也知道,當年如果不是為了調和與你帶領的變法派官員,太后娘娘不會讓我做首輔。”</br> 顏相道,“您差不多可以回來了吧。”</br> “你一向不支持我的政見主張。”</br> “我現在也不認為你當初做的對。”顏相坦率的說,“如果你當初不是那么激進的將太后娘娘摒除在政務之外,不會有那一場朝堂震蕩。</br> 你太急了。</br> 難道你不承認?”</br> 秦知府無奈笑道,“現實讓我不得不承認。”</br> 秦知府端起茶盞,問,“那現在呢?”</br> “臣子輔佐君王,做好臣子本分就夠了。”顏相的回答一如多年前沒有絲毫猶豫,看向恩師,“先生難道認為我變了?”</br> 秦知府一口將茶喝盡,“我倒希望你能變一變。”</br> 永遠疏離,永遠理智。</br> 不論教多少忠君王憂社稷的道理,這個弟子一直是這樣的態度。</br> 做好臣子本分就夠了。</br> 所以,當秦知府奮不顧身奔向新法時,唯有這個最出眾的弟子沒有加入。</br> 最終也唯有這個弟子留在了內閣。</br> 成為繼他之后的首輔。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