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br> 正文第三二三章</br> 徐珠全未料到大殿下會親自駕臨他這寒舍。</br> 已經打發太醫來過了,也著內侍送了東西，何況大殿下如今已經開始處理政務，月底又有納側之喜,應抽不出身。</br> “哎,殿下,您怎么來了。”</br> 徐珠的驚愕落入榮綿眼中，榮綿笑,“我怎么還不能來了。”</br> 看徐珠身邊還有個身量高俊、氣息精悍的男子，徐珠介紹,“薛潼,阿潼這幾天一直在我這里。”</br> “阿珠你的朋友啊。也是武官么？”</br> 薛潼有些尷尬,“學生以前做過短時間武官，現下剛秋舉結束。”</br> 榮綿性情溫和,“原來是文武雙全。”</br> 薛潼平生第一次被人夸文武雙全,有些受寵若驚。平常朋友都說他有毛病，不過做文官的確比武官威風嘛。</br> 徐珠迎榮綿進屋，明三暗七的小院，其實屋子不算窄,但在榮綿看來簡直可憐的緊。</br> 徐珠令小廝去倒茶，心里過意不去，“委屈您了。”</br> “我有什么委屈的。”榮綿看向徐珠,“不容易的是阿珠你吧。”</br> 徐珠苦笑。</br> 榮綿往其他屋里看看,家俱有些簡陋,擺設就是桌上的半舊花瓶，榮綿問,“這是什么木料,瞧著眼生。”</br> “殿下定是第一次見,是老榆木。”</br> 榮綿點點頭，聽阿烺說開封尋常百姓家多有用此木做家俱的。</br> 榮綿轉了一圈，看徐珠只是面色有些蒼白，不能動左臂，其他事無礙，便放下心來。小廝端來茶，徐珠接過親自奉予榮綿，“殿下既來了，也嘗嘗民間的粗茶。“</br> 茶香濃而濁，榮綿并不介意，喝兩口，說，“苦頭略大。”</br> 徐珠浮起淺笑，問他，“您怎么有空過來了？不用去衙門么？”</br> “要去兵部。先來看看你。”榮綿看向徐珠臉上笑意都掩不去的疲憊與憔悴，連眼神中都帶著揮之不去的倦意。榮綿正色道，“有句話想同你說。”</br> “殿下請講。”</br> 榮綿道，“雖然問你你也不會講，但我永遠支持你做的決定。”</br> 徐珠完全沒想到榮綿過來是要跟他說這句話的，他還以為榮綿是來勸和的。榮綿就是這樣的性情，總希望大家都好。</br> 徐珠完全能理解，榮綿自幼就是這樣的好心腸。</br> 徐珠甚至做好了，聽一堆老生常談勸和話的準備。</br> 可直至此刻，直至此時，徐珠才明白，他想聽的只有這一句——我支持你。</br> 是的，只要說這一句就好。</br> 徐珠的眼眶浮起一點點的紅，喉嚨有些哽住。榮綿拍拍他肩膀，“我先去了。”與薛潼道，“阿珠心思細也心思重，你們既是朋友，還請多照顧他。”</br> 薛潼對榮綿肅然起敬，“是。即便殿下不吩咐，學生也會不離不棄。”</br> 榮綿真心替表兄高興，“阿珠有個好朋友。”</br> 他尚有政務，不能多呆，起身告辭。</br> 徐珠薛潼送他出門，至門口，徐珠已調整好情緒，反過來安慰榮綿，“我沒事。殿下只管放心，待好些就能再回禁衛軍當差了，殿下不用記掛。就是殿下的納側之喜，不能參加了，提前賀一賀殿下。”</br> 榮綿與徐珠既是表兄弟，少時也曾同居同臥，直至老徐國公勢敗，徐珠方出宮回府。幼時一同成長的歲月是不一樣的，所以榮綿對徐家感情深，也不全是母親徐妃時時嘮叨的緣故。</br> “這不過小事。”榮綿說，“那我去了，有空再來看你。”</br> “我真沒事。您還是以政務為先。”</br> 榮綿，“還是頭一回見有人這樣不歡迎我的。”</br> 徐珠瞪他，“你這是在打趣我吧。”</br> “是哄你開心。”榮綿一笑，飛身上馬，告辭而去。</br> 望著榮綿遠去的背影，徐珠想，殿下也長大了啊。</br> 薛潼亦忍不住感慨，“偶有聽人說大殿下仁義溫厚，原來還這樣的明斷事理。”</br> “那是當然了。”徐珠有些驕傲，無奈道，“自幼就好心腸，小時候聽到哪里有受災的事情，都難過的吃不下飯。”</br> “真是一位仁慈之主。”</br> “大家都這樣說。”</br> “公主什么樣啊？”薛潼跟好友打聽，“有說公主殘暴的，也有說公主……”</br> “你在說什么，殘暴？！”大皇子一行街頭轉彎，看不到背影，徐珠也轉身回院，對薛潼的用詞大為不滿，“公主才多大，就殘暴。”</br> “你沒聽說過么？聽說公主對右都御史放話，要用二十米大刀把右都御史剁成肉醬。”</br> “這一聽就是氣話啊。”</br> “那也夠可怕的。”</br> “嚇著你了。”</br> “我是沒嚇著。”薛潼道，“不過聽聞公主代陛下安撫開封，又有許多人說公主愛民惜民，是位溫柔善良的公主殿下。你不跟公主是親戚么，你很了解吧？”</br> “我離宮時公主還很小，這幾年見面的次數有限。”</br> “說一說嘛。”</br> “你總打聽公主做什么？”徐珠看他一眼。</br> “你不覺著公主特別與眾不同么？我還聽說公主主持過帝都府的審案，寫過書，每年都會帶著帝都貴女到寺觀為國祈福，威脅過從二品高官，還能外出巡視受災重鎮。”薛潼翹著二郎腿說。</br> “這跟你有什么關系？”</br> 徐珠瞥一眼他的二郎腿，薛潼立刻放下。</br> “我覺著很奇怪啊。為什么不是大殿下巡視開封，而是公主去啊？”</br> 徐珠道，“陛下只大殿下一位皇子，朝廷不可能讓大殿下出巡的。”</br> 薛潼不解，“可反過來說，公主一個女孩子都去得，大殿下就去不得么？”</br> “有些事說出來很殘酷。”徐珠道，“可事實就是這樣。公主再尊貴，朝廷可以讓公主冒一些風險，因為朝廷能承受失去公主的損失。”</br> “這也太夸張了吧？我也是我家獨子啊。”</br> 徐珠心說，你家攏共一畝三分地。你有個好歹，除了親朋傷心，攏共涉及也就一畝三分地的事。咱們大殿下能一樣么？</br> “好吧好吧，求你別用看傻瓜的眼神看我了行不行？我明白，我明白了。”薛潼舉雙手投降。</br> “哎，頭一回覺著公主有些可憐。”</br> “你在說夢話么？”徐珠道，“皇室受萬民供養，自然也要回饋萬民。公主能擔起這樣的責任，當然要去做了。這與我等食君之祿、耽君之憂不是一個道理么？”</br> 薛潼心道，老子真沒這么想過。老子單純就覺著考功名做官挺威風的。</br> 不過，當徐珠的面，是萬萬不敢這樣說的。薛潼還得點頭附和，“是啊是啊，就是這個理。”</br> 徐珠瞥他一眼，然后，啪的一下子拍在薛潼后背，“坐直。”</br> 薛潼真服了他。</br> 徐珠忽然道，“公主是萬壽宮娘娘親手帶大，如果你想打聽她的事，那么，外面所傳一概不必信。”</br> “我就問問。你也知道我家算是受林氏案牽連沒落的。家父家母一直都覺著，萬壽宮比鬼神都要可怕。”</br> 徐珠小時候給榮綿做伴讀，每天都會同榮綿一起去萬壽宮，彼時覺著太后娘娘同家里祖母一樣和善可親。</br> “是不是比鬼神可怕不好說。不過，現今天下無人能勝過萬壽宮是真。”</br> 薛潼咂舌。</br> 難怪公主也這樣厲害。</br> 然后，第二天徐珠就收到內務司送來的全套新家俱，說是大殿下吩咐。徐珠只能笑著接受，他找房子找的急，何況他這宅子雖一般，其實地段不錯。</br> 哎，如今他病假中，也不好去宮里向大殿下道謝。</br> 以后吧，以后總有機會的。</br> 榮綿的納側之禮要比鄭錦姜洋大婚的日子早上三天，因為丁瓔是側室，禮儀很簡單，榮烺過去與來到賀的命婦一起吃酒說笑。</br> 她還特意到新房去看了丁瓔一回，丁瓔原就相貌極美，又正是好年華，此際珠玉輝耀之下，更顯炫麗奪目。</br> 丁瓔見榮烺過來就要起身，榮烺忙攔了她，“新娘子不能下地的，快坐著。”</br> 丁瓔素來大方，聞此言也不禁有些羞澀。</br> 榮烺問她有沒有用些飯菜之類的話，又讓她只管安心，“你也知道皇兄那人，天下比他性子更好的估計沒有。”</br> 丁瓔唇角一翹，她做過榮烺伴讀，對大殿下也有些了解，的確是位好性情的殿下。</br> “皇嫂你也熟的，咱們都在一起念過書。以后咱們依舊是好姐妹。”</br> 丁瓔入宮前，家中父母都叮囑過，父親是老生常談，母親則為她高興，“正經三品側妃，多少人一輩子都熬不到三品誥命哪。進宮咱就是享福去了，反正你平時也禮數不缺，到宮里該怎么著咱就怎么著。</br> 咱不跟大皇子妃爭高下，你敬著她，凡事客氣，大皇子妃也是有名的好相處。反正以后大殿下也會有別的妃妾，這聰明女人哪，夫君兒女都要緊，可自己個兒也頂頂要緊。你就怎么舒坦怎么過。</br> 別想著給家里爭好處，你祖父你父親都有自己差使，你弟弟也在考功名。家里不需你操心。</br> 你就過好自己日子就行了。不是喜歡看書嘛，宮里什么好書都有，只管看。其他全不必為庶務操勞，多好的日子啊。哎，真是上輩子修來的。我咋沒這福氣哩。”</br> 丁父嘟囔，“你要有這福氣，得下輩子重新投胎了。”</br> 祖父也說，“安穩度日。我們就都放心了。”</br> 一向與家中交好的齊叔叔則在連贏她三盤棋后，邊撿棋子邊道，“又是娘家女又是婆家婦，記得找到自己這個人。”</br> 丁瓔娘家不差，所以，即使為側室，她也并無多少擔憂。</br> 至于一生一世一雙人之類，沒哪個貴女會這樣想吧，就是她家中父親也有兩個通房呢。</br> 日子如她所料，大殿下與大皇子妃都待她不錯，到太后娘娘那里請安時，太后娘娘也很和氣，及至到后宮，各宮娘娘也都是以禮相待。</br> 姜穎因有身孕，便派個性情寬厚能干的管事嬤嬤給丁瓔，“邱嬤嬤是咱們宮里老人了，你有什么不懂的，只管問她。我讓她過去給你幫襯三個月，待你都熟了，你院里的事還是你自己管。你看如何？”</br> “我聽姐姐的。”丁瓔爽快應下。她是個聰明人，既然沒有讓邱嬤嬤常駐她院的意思，那就是真正指點她來了。</br> 姜穎一笑，這事就這么定了。</br> 接著就是鄭錦姜洋這對眾所期盼的大婚了，原本姜穎沒想親去參加，只是提前備好厚禮罷了。榮綿卻是跟父親祖母提了，想去姑祖母府上熱鬧一日。</br> 榮晟帝爽快答應，“只管去，嘉平姑媽家不是外處。”</br> 鄭太后也不反對，“別叫阿穎累著就行。”</br> 自有孕以來，姜穎胎相就不錯，笑道，“到時我在祖母那里，要是覺著累就去貓一會兒。皇祖母放心，不會強撐的。”</br> 鄭太后，“那就好。”</br> 姜穎問榮烺，“阿烺你還是先去阿錦那邊兒么？”</br> 榮烺，“嗯，我先去陪陪阿錦姐，下午再到姑祖母那邊兒吃喜酒。”</br> 所以，大長公主府只接到大皇子大皇子妃，問及公主殿下，得知公主殿下上午去鄭家，下午再來吃酒。大長公主都樂了，“還能這樣。”</br> “我說她比新娘子新郎倌兒都忙。”姜穎見兄長一身大紅喜服，心下亦歡喜無限，“大哥可得多準備些紅包，阿烺準備了兩篇子難題要為難你哪。”</br> 姜洋作無奈狀，“虧我文武都備齊了。前兒剛叫我賄賂過她，我這不白賄賂了嗎。”</br> 聽的大家都笑起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