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徐妃的請罪折子就遞上來了,鄭太后閑翻著看了看,遞給鄭皇后,“你看看如何。”</br> 鄭皇后接過,讀過一遍道,“看來,徐妃已是知錯了。如今眼瞅就要過年,不如就讓她出來,也過個團圓年。”</br> “貴妃,即便在后妃里也是尊貴的,說到底不過一妾室。有她沒她,咱們都是團圓年。”鄭太后語氣淡淡的,“讓趙尚宮存檔。”</br> 徐妃出來是必然。雖未到禁足期,可也快到了。即便現在不放,待到了禁足期,也要放的。鄭皇后對于年前徐妃解禁之事一直有心理準備,不過,她沒料到鄭太后會說出“妾室”二字。</br> 徐妃出身不同,何況,她是太后姑媽為陛下選的,徐妃則是陛下自己看中的。徐妃被禁足,陛下那里也時有垂詢。再者,榮綿榮烺兄妹也皆徐妃所出。</br> “妾室”二字,雖是事實,到底有傷榮烺臉面。鄭皇后的視線往榮烺臉上一偏,竟未看出什么。</br> 榮烺坐在鄭太后身畔,小腿一晃一晃,眉眼間一派清澈,她絲毫沒覺有傷體面。她母妃本來就是貴妃,貴妃本來就是側室啊。</br> 在民間,側室就叫妾室。</br> 榮烺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自己庶出。</br> 榮烺說,“祖母,讓您宮里的內侍和母后宮的內侍一起過去一趟,也讓母妃知曉你們的恩德。”</br> 鄭太后面兒上緩了緩,與鄭皇后道,“還罷了。就這么著吧。只盼徐妃知些好歹,也省得再叫人操心。”</br> “徐妃定然悔過了。”鄭皇后喚來趙尚宮,令趙尚宮擬內旨,然后,在內旨加了兩宮的金印,方著人過去麟趾宮傳內諭。待內侍回來復命,此內諭便要永久封存。</br> 鄭皇后接著跟鄭太后商量明天小年兒煮祭肉之事,還有年下后宮妃嬪的賞賜,給外命婦的賞賜。</br> 徐妃約摸是中午過來的,給鄭太后請安兼賠罪了一回。那時鄭皇后已經回鳳儀宮處理宮務,榮烺看母親一身半舊宮妝,形容似消瘦許多,也不禁有些心疼。待母親給祖母見過禮,榮烺過去給母親行禮。</br> 徐妃摸摸榮烺圓潤臉頰,眼圈兒微紅,“以往種種,咱們都不提了。我知道你在太后這里,必然樣樣都好。如今親眼見了,就更加放心了。”</br> “那母妃應該高興,別哭啊。”榮烺伸出手指給母親擦眼淚,徐妃摟著她,“高興也想哭。”</br> 榮烺說,“我高興只想笑。”</br> 徐妃給她這孩子話聽笑,“是啊,應該笑的。”</br> 說著又起身給鄭太后跪下行了大禮,“以往都是我糊涂,姨媽,我知道錯了,是真真正正悔改了。”</br> “你能這樣明理,可知應有后福。如今在宮里,你是皇帝貴妃,就莫在姨媽姨媽的叫了,還是叫太后吧。”鄭太后一抬手,宮人上前扶徐妃起身。</br> 徐妃半低著頭,臉色似愈發蒼白幾分,柔弱應是,道,“如今亦當去鳳儀宮,給皇后娘娘請安。”</br> “這是應當的。去吧。”鄭太后打發她去了。</br> “母后,我與阿烺許久未見。這些日子,阿烺定也蒙皇后娘娘照顧,我心內感激涕零,讓阿烺陪我一起去吧。”</br> 鄭太后卻是未允,“皇后身為嫡母,照顧子女本就是她的責任,阿烺不必言謝。你去跟皇后道聲謝倒是應當。”</br> “是我考慮不周。”徐妃便扶著宮人自己去了。</br> 榮烺望著母妃消瘦柔弱的背影,眼中透出擔憂,她扭頭跟祖母說,“母妃瘦了很多。祖母,宣個太醫給母妃去看看吧。”</br> “這不必你操心,皇后會安排的。”</br> “那中午讓膳房燉個羊肉鍋,給母妃送過去好不好?”</br> 榮烺的心中就是純粹的對母親的關心,鄭太后教她,“這不行。”</br> “為什么?膳房沒羊肉了嗎?”榮烺問。祖母從來不是小氣人。</br> “膳房有的是羊肉。但是,你要記住,萬壽宮的一舉一動,都代表我的意志。一只羊肉鍋子不算什么,但從萬壽宮給出去,就代表我的賞賜,代表我關心喜歡這個人。所以,不能賞。”</br> 這是榮烺第一次接觸政治,她這才明白,原來,一只小小的羊肉鍋竟然有這許多含義。雖然她以前也求祖母、父皇、母后在她辦小宴時給她送東西過去,可那種行止更像榮烺一種無心的、依靠直覺的舉動。</br> 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的面對政治。</br> 榮烺在瞬間便獲悉了祖母對母妃的態度,她低聲問,“祖母,你是不是還沒原諒母妃啊?”</br> “解禁無妨,也談不上原諒不原諒。只是她如今有什么值得人喜歡的地方么?”</br> 榮烺仔細想了想,也委實想不出母親身上有什么顯著優點。榮烺接受了祖母的拒絕,“嗯,那就這樣吧。祖母,那把羊肉鍋賞給母后吧。母后這些天很忙的。”</br> 鄭太后容色一緩,“也好。”與柳嬤嬤道,“給皇帝那邊添個金銀肘子。”</br> 鄭太后告訴榮烺,“你現在年紀小,跟我同居萬壽宮。待你大些,也會給你分一處宮殿自己居住。你也要記住,你的一舉一動,都代表了你的態度。”</br> 榮烺點點小腦袋,她說,“我不想自己住,我想永遠跟祖母一起住。”</br> 鄭太后笑,“現在沒關系,等大了,就得學著自己打理宮室,管理事務了。”</br> “那我不長大了吧。”</br> 鄭太后一樂,摸摸她的小臉兒,“可以長的慢一些。”</br> 榮烺跳下玉榻,學鵪鶉走路。鄭太后目瞪口呆,“這是做什么?”</br> “這樣就能長慢了。”</br> 鄭太后大樂。</br> 宮人也都跟著笑起來,榮烺奇怪,“笑什么呀?有什么好笑的?”</br> 鄭太后便同她講“一日難再晨,歲月不重來”的道理,讓榮烺懂得珍惜時光。</br> 一時,又有齊尚書過來回稟陛下祭祖的一應準備。因著天氣好,榮烺在園子里玩兒了會,回來聽了個尾巴,她好奇的問,“祖母,祭天什么樣兒啊?”</br> “讓你齊師傅給你講一講。”</br> 于是,原本快回稟完的齊尚書,又重新從車馬儀仗,一直講到祭祖的各種禮儀。榮烺說,“我聽說,宮外頭可熱鬧了,過年還有廟會。祖母,我想去一起祭祖。”</br> 齊尚書微訝,笑著解釋,“殿下,祭祖跟逛廟會可是絲毫不相干的。祭祖是極莊嚴的事,廟會是民間游樂。”</br> “那我可以分著來。莊嚴之后再去游樂。”榮烺靈活的說。</br> 齊尚書教她大半年,自然知道公主多么聰明。齊尚書說,“廟會里人極多,按禮制,公主出行,一應車駕排場都是有規定的。公主車駕所經之處,必要先肅清街道,使公主暢通無礙。公主想想,那樣熱鬧的地方,您一去,就為著您的安全,廟會也不能再繼續開了。”</br> “我沒事兒,我不擺那么大的排場,我微服出行,與民同樂。”</br> “萬萬不可。當年太.祖皇帝微服游覽西山,路遇叛匪,若非孝慈皇后舍命救駕,后果不堪設想。但即便太.祖皇帝龍體無恙,孝慈皇后卻因救太.祖皇帝身受重傷,令人惋嘆。白龍微服,我朝大忌諱。”</br> 榮烺也讀過這一段典故,她想了想,“那我去祭祖總可以吧?”</br> “亦是不可。”齊尚書溫聲道,“公主尚未學到禮制,自來禮制,從無婦人女子祭祖之事。”</br> 榮烺不解,“這是為什么?”</br> “千百年來就是這樣規定的。”</br> 榮烺扭頭問鄭太后,“皇祖母,是這樣嗎?有這樣的規定?”</br> “的確有這樣的規定。祭祖時你父皇會帶著你皇兄過去,我是不去的,你母后也是不去的,大長公主、長公主也都不去。”</br> 兩樣要求都沒有被滿足,榮烺不是那種會為難人的脾性,但她生來就是公主,榮晟帝唯一的女兒,自幼養在萬壽宮,她可不是沒脾氣的孩子。</br> 榮烺很不高興的說,“我倒不非要去看,只是單女子不能去,著實令人氣惱!”</br> 齊尚書微微躬身,榮烺也知道跟齊尚書發火沒道理,她強壓著心中不悅,同齊尚書說,“我不是跟齊師傅生氣,我是說的這個理!”</br> “好了,我沒事了,齊師傅你去忙吧。”</br> 齊尚書看向鄭太后,鄭太后手指一揮,齊尚書躬身退下。</br> 鄭太后抱著榮烺,給她講了許久的道理,榮烺這才好了,不過,還是跟鄭太后講下條件,“過年她要出宮去走親戚。”</br> 鄭太后笑問,“你打算走哪家親戚?”</br> “去阿穎姐家,給嘉平姑祖母拜年。”榮烺嘟著嘴巴說,“我長這么大,還沒出過宮哪。我就要去。”</br> “好好,到時給你收拾好,讓林司儀陪你去,如何?”</br> 榮烺立刻眉開眼笑,“嗯,就這樣吧!”</br> 鄭太后笑著摸摸她的包子頭,榮烺便把祭祖的事拋腦后去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