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br> 正文第六十二章</br> 榮烺不論讀書、做事都特有勁頭兒。</br> 不是成年人理解的用功課苦,而是那種積極的不得了、讓人心下頗覺有趣的勁頭兒。</br> 她每天都精神百倍的。</br> 除了讀書，還有她新書的賞賜計劃，到她生辰前,三品以上誥命的賞賜都頒下去了。榮烺還收到許多宗室貴女、大臣家眷寫給她的折子。</br> 內容大都相似,一是給榮烺請安,二是感謝公主殿下所賜書籍,三是夸榮烺這書寫的好。</br> 貴女誥命上的折子，都是遞到萬壽宮的。</br> 榮烺帶著小伙伴兒們一起看折子，大家都很高興。</br> 不過，這事叫史太傅知道，史太傅說,“公主這事，讓臣想到一篇文章。”</br> “什么文章？”榮烺問。</br> “鄒忌諷秦王納諫。”史太傅說出這篇文章里的一句名句,“吾與城北徐公孰美？”</br> 這篇文章是鄒忌所作，大意是，鄒忌是當時有名的美男子,不過,后來聽說城北徐公比他還美。鄒忌就問妻妾,問門客,他和城北徐公誰更美。</br> 然后,大家都說,您比徐公美的多。</br> 后來鄒忌見到徐公，當下為徐公美貌傾倒,自愧不如。</br> 鄒忌回去就尋思了,為什么妻妾門客都說我比徐北美呢？</br> 然后,鄒忌得出結論,妻妾說我美,是偏愛我的緣故。妾說我美，是畏故我的緣故。門客說我美，是有求于我的緣故。</br> 這文章榮烺先前讀過，鄭太后給她講過。如今聽到史師傅這樣說，榮烺有些不高興，“先生您是說，大家夸我是奉承我，不是真心覺著我好？”</br> 史太傅道，“若殿下不是公主，只是平民女子，寫得此書，縱有人見到，會有這些贊美之詞么？”</br> 榮烺沒說話。史太傅繼續道，“縱圣人著書，亦少不得許多批評。殿下寫的書，殿下所寫內容只占一小部分，可大家的夸贊大都集中在殿下身上，殿下以為是什么緣故呢？”</br> 鄭錦擔心榮烺不高興，說道，“若不是殿下打頭號召我們一起干，是寫不成這書的。”</br> 姜穎也說，“雖然殿下寫的跟我們是一樣多的，可首功非殿下莫屬。”</br> 榮玥也為榮烺說話，“公主是想幫助這世上沒有警戒心的女子，是一片好心。”</br> “是啊。當初我們一起寫書時，并不是為了要別人夸贊我們。我們就是想，若能有益于人，這書就沒白寫。”顏姑娘說。</br> 有小伙伴的支持，榮烺終于從史太傅的打擊中緩了過來。她年紀雖小，卻很能理解世理，也并沒有生史太傅的氣。</br> 榮烺也承認自己的虛榮心，她笑了笑，說，“誰不愛聽好話呢。就是大家說的這樣，我當初寫書也不是為了別人夸贊。現在有人夸我，我也高興。先生的意思，我都明白，不會因這些好話就暈頭的。”</br> 史太傅看她眼神清明，笑容明朗，也不禁一笑，“老臣身為殿下的先生，身負提醒殿下的責任。殿下明理納諫，也是老臣之福。”</br> “這不算什么。只要是對的建議，我都會聽的。”榮烺很大度的表示。</br> 史太傅想，公主殿下還是很明理的。</br> 眼瞅就是榮烺生辰，今年榮烺沒有大辦，就是家里人還有宗室親戚一起辦了個小宴，除此之外，榮烺就是請了許多她在宮外的朋友。</br> 也就是先前榮烺的私人小宴請的帝都閨秀，進宮來參加她的生辰宴。</br> 諸閨秀的家里人都覺著，孩子比自己還有面子哪。公主就沒請她們，主要公主跟她們不熟，跟家里孩子熟。</br> 大家也都帶了給公主的生辰禮，除了家里給準備的，便是自己做的，或是針線，或是字畫之類，也是大家的各自心意。</br> 如此，大家伙兒高高興興的樂了一日。</br> 第二天，榮玥才跟榮烺說了羅湘告訴她的事。</br> 羅湘是樂平郡主之女，經常受邀參加榮烺的小宴。她帶消息進宮的，不過昨兒是榮烺生辰，羅湘就把事情告訴榮玥，讓榮玥第二日再告訴榮烺。</br> 榮烺一時都沒聽明白，“什么？外頭有人賣咱們寫的書？”</br> “嗯。阿湘跟我說的。”</br> 姜穎幾人也都圍坐過來，聽榮玥說，“阿湘說她出門買書，到書鋪子看到的。她問了問，那書鋪子打著陛下娘娘親自作序的名義，賣的可火爆了。”</br> “這誰家鋪子，怪有眼光的。”</br> “公主您不生氣？”榮玥問。</br> “為什么生氣。原本咱們寫書就是為了讓人看的。先前賞賜給內誥命，也是為了讓大家多看，能流傳出去再好不過了。”榮烺并不介意，她說，“不過，接下來就是賞賜四品、五品誥命，這家書鋪早早開賣，也有些不大合適。”</br> 鄭錦也說，“就是啊。就是賣，也該等宮里賞完了。這誰家鋪子，好不懂規矩！”</br> 姜穎說，“跟外頭傳句話，先收了那書。等殿下賞完了，再讓他們賣不遲！”</br> 顏姑娘說，“這也不要太急。宮里說句話，外頭如同一場暴雨。我看殿下也沒有太為難那店家的意思，先問明緣故，再做處置才好。不然這事鬧大，等宮里賞賜結束，外頭商家懼于此次的事，反不敢印刷售賣了。”</br> 榮烺想了想，這事既是在帝都，自然該由帝都府料理。可那帝都府尹不像是能干的樣子，把差使交給帝都府，榮烺還有些不放心。</br> 榮烺跟小伙伴兒們說，“明兒我跟祖母說一起，咱們一起出宮，我這個月的出宮次數還沒用。咱們一起去瞧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br> 姜穎幾人皆年少，自然愿意。</br> 榮烺去跟鄭太后說，鄭太后也答應了，只是得安排好隨行的侍衛宮人。榮烺說，“別叫侍衛穿著鎧甲攆人，那還能看到什么呀？我不擺公主的排場，讓他們穿外頭人的衣裳，悄悄保護我們就行了。”</br> 鄭太后道，“在外聽林司儀的話，我就答應。”</br> “一定聽一定聽。”榮烺滿嘴應承，“祖母您想想，但凡您說的話，我哪回不聽了！”</br> 她跟祖母說起自己的計劃，“我們早上出門，中午去阿穎姐家用膳，下午就回來。”</br> “公主府就幾個看屋子的人，你們去做什么，這就不妥當。”</br> “那去順柔姑媽家，這總沒問題吧。”</br> “行吧。我打發人先去跟順柔說一聲。”鄭太后著內侍出宮一趟，讓順柔長公主給幾個小的備下飯。至于外頭書鋪私印榮烺書的事，鄭太后一句沒交待。</br> 因為榮烺每季都有一天的出宮額度，今年也出去過兩遭，都平平安安的，榮烺不是會亂來的性子。再加上這次是榮烺跟姜穎幾人一起出去玩兒，榮綿便沒一起。</br> 待到出宮的日子，大家都穿戴好，因為人多，分了兩輛宮車，榮烺、榮玥、姜穎一車，鄭錦、顏姑娘一車。</br> 宮車寬闊，她們年紀都小，隨身服侍的侍女一起乘坐都沒問題。另外還有五輛略小的馬車，坐的也是跟隨的侍女，以及一些隨身物品、吃食等物。</br> 榮烺打發人問了羅湘是哪家書鋪，在什么位置。羅湘知道榮烺幾人要出宮，她邀了云安郡主家的楊華，提前到書鋪等著榮烺一行。</br> 待榮烺一到，羅湘楊華迎出書鋪，后頭跟著自家侍女，侍女一畔，是書鋪掌柜等一應人。</br> 書鋪掌柜自不認得榮烺身份，但羅湘偶爾會來選書，他是知道羅公府馬車上的標識，也知羅湘身份，見今日所來之人，竟然是羅公府的小姐要出門相迎的，渾身恭敬的恨不能把腰彎地上去。</br> 起碼今日之人，論身份絕不比羅小姐差的。</br> 就是……看著看見頗小。</br> 榮烺年紀最小，個頭最矮，卻是被大家簇擁在中間。</br> 掌柜就想殷勤的上前給榮烺遞個椅子，請貴人坐下說話。可他根本連榮烺身邊兒都湊不進去，他深知貴人規矩多，也便不敢上前。</br> 羅湘拿了這書給榮烺，“您看，真是一模一樣的。”</br> 榮烺接來翻翻，“還真是一樣。就是紙張尋常了些。”</br> 榮烺問，“這賣多少錢一本？”</br> 羅湘看一眼掌柜，掌柜遠遠道，“回小貴人的話，鄙店賣五百文一本。”</br> 榮烺略一思量，紙并非上乘，這價格倒也使得。她看侍衛一眼，“讓掌柜近些說話。”</br> 侍衛極麻俐的把掌柜身上搜撿一遍，才讓掌柜上前，榮烺問他這書賣的如何，生意可好。掌柜回道，“托貴人的福，書賣的是極好的。小店都是第三次印了，來來往往的客人，見了都要買上一本。只是如今別的店見咱家生意好，也紛紛效仿，如今就不及以前了。”</br> 榮烺道，“這可怎么了。要光你一光生意，多無趣。有同行，才有意思嘛。”</br> 掌柜躬著身，連連應是。</br> 榮烺握著書，問他，“只是有一事我不大明白，這書原是宮里的，也沒有讓你們印，你們怎么就印了呢？”</br> 掌柜心底頓時發虛，羅湘道，“問你話，你實話實說便是。”</br> 掌柜小心翼翼回道，“也不只小店一家印，許多家都印的。”</br> 羅湘輕哼一聲，“若不是你家是頭一家帶頭印的，怎會來問你！”m.</br> 掌柜立刻不敢再瞞，“是東家得了這書，令小的安排印制的。實在也是這書著實好，是真的極好的！”</br> “你家東家是哪位？”榮烺問，“他哪兒來的書，這書先前只賞過三品以上的誥命夫人。”</br> 掌柜吞吞吐吐，“我東家說來也不是私自印，是受了公主殿下的允準，這才印的。”</br> 榮烺驚，“哪位公主？”嘉平姑祖母已經回嘉平關，難道是順柔姑媽？</br> 掌柜既說出來，也就不瞞了，“能是哪位公主，就是寫這書的公主殿下啊。上面落的梨花院的款，就是公主殿下的別稱。”</br> 羅湘幾人齊齊看向榮烺，掌柜一私低頭說道，“我們東家乃是公主殿下的人，如今這生意，也是東家替公主殿下打理的。”</br> “也是東家好性兒。要擱旁人，這書咱們能印，他們能印么？這書跟他們有什么關系啊，這是咱們公主寫的！”這位掌柜一看就是對同行怨念頗深，徑自絮叨，“東家說，公主心善，不計較這個。哎，公主娘娘真是菩薩轉世，這樣的心地寬廣，人品大度。”</br> 哪怕掌柜把她夸成菩薩轉世，榮烺現在也唯有想吐血的心，她氣的鼓起嘴巴，“你們東家是哪個，我怎么不認識！”</br> 這誰啊！</br> 她什么時候讓人出來開書鋪子印書賣了！</br> 這不應著她的名兒搞詐騙么！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