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得得——”
山峰之上,十年以來,木魚的敲擊聲都沒怎么停過。
這里一如既往的寧靜,一如既往的除塵。
此刻的廟里,也一如既往的正響著木魚敲擊聲。
不緊不慢,卻也不容外人打擾。
韓飛宇雖然是韓無名的孫子,卻最清楚老爺子的脾氣,這種時候,萬萬不能打擾。
以前年幼的時候,他也曾仗著老爺子的寵愛無禮過幾次,不管不顧直接闖進去,打擾老爺子清修,每次都無一例外受到嚴重的懲罰。
這也讓韓飛宇清楚,韓無名依舊是那個韓無名,雖然看起來慈眉善目憂心安東,但骨子里,依然是那個腳踩鮮血起家的韓家老家主。
他不生氣的時候,讓人如沐春風,誰看了都好。
可一旦有人突破他的底線,馬上就要遭遇狠辣的對待。
所以,韓飛宇哪怕是老爺子最喜歡的晚輩,也只能在蒲團上跪了下來,耐心的等待著木魚停下。
只是不斷更換的姿勢以及急促的呼吸,又讓他等待的心顯得很是躁動不安。
畢竟,他現在肚子還很不舒服!
而且今天的事,他完全聽說了!
陳天南那狗日的,竟然完全不講道理,把這個屎盆子完完整整扣在了他的腦門上。
簡直是孰不可忍!
但,他又沒有任何辦法。
喬氏早餐店的事,的確是他的手筆,別人利用這件事,將他無限放大,還借刀殺人,也完全是情有可原。
怪也只能怪他韓飛宇太過年輕不懂事,竟然忘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陳天南心里一肚子火沒地方撒,也只能讓他來背鍋!
這個情況,韓飛宇可是一點脾氣都沒有。
很快,佛經聲和木魚聲停下,韓無名淡淡響起:“你心亂了。”
韓飛宇對著門里畢恭畢敬開口:“爺爺,對不起,是我修行不夠。”
“但今天我實在是……郁悶!”
“我韓飛宇這么多年,承蒙您的教誨,還從來沒有栽過這樣的跟頭!”
想起發生的一切,韓飛宇就想要吐血。
按理來說,有人幫他對付陳天南,他應該高興才對!
可現在,他壓根不敢吃飯!
如果不找出背后的人,恐怕,他這個始作俑者就要先死一步。
韓無名語氣平和,似乎沒有什么事能讓他心境有所變化:“發生大事了?你解決不了?”
“爺爺,對不起,事情有點出入。”
“本來,我的設想是給陳天南下套,讓他知道我們韓家不好欺負,可沒想到,有人背后陰了我們一把。”
韓飛宇艱難點點頭:“我給陳天南來了一個下馬威,陳天南也反手將了我一軍。”
“雙方碰撞算是激烈,但都處于可控范圍,保留著日后好相見的底線。”
“可昨晚,有一伙人假冒武盟殺了啞巴他們,斷了喬老板幾十人的手,還鏟平了喬氏早餐店十幾棟建筑。”
“陳天南和武盟瞬間被千夫所指。”
“陳天南需要我給出一個解釋和平息風波,不然他會認定是我下手,認定這一切都韓家所為,他會第一個滅了韓家。”
韓飛宇很是無奈:“畢竟是我先動用了喬老板這一枚棋子給他發難。”
“一旦他出手對付我們韓家,另外兩大家知道我去見過陳天南,又心存猜忌,恐怕會坐山觀虎斗。”
接著他把這兩天的事情簡述了一遍,讓韓無名可以更好的作出判斷。
韓無名聽完后,沒有急著開口,而且盤轉著手中的佛珠。
過了好一會,他才淡淡出聲:“你是說,有人在渾水摸魚?”
韓飛宇點點頭:“沒錯,幕后黑手要破壞我們跟陳天南的關系。”
“只是我想不通,另外兩大家知道我去見過陳天南,但我事后畢竟在早餐店對他下手,應該能夠證明我們的立場。”
“我們試圖跟陳天南聯手一事,除了你知我知陳天南知道外,應該不會被其余勢力所知。”xしēωēй.coΜ
“這幕后黑手是從哪里挖到消息的呢?”
韓無名聲音一沉:“而且還把火候拿捏的爐火純青?”
韓飛宇前腳剛用早餐店算計陳天南一把,幕后黑手后腳鏟平早餐店嫁禍,算計的實在太精準了。
這也讓韓家跟陳天南的關系走向了惡劣。
“消息泄露不會在韓家這邊。”
“畢竟我那時候壓根就沒帶幾個人去。”
韓飛宇微微低頭:“很可能是陳天南輕狂說漏了,畢竟他只要一個聲音。”
“或者,剛開始的時候,陳天南幾個狗腿子……也就是原本他們兩家的家奴,有可能搖擺不定,在暗中報信,兩頭討好。”
“畢竟這樣巨頭的碰撞,他們這些小蝦米隨時都會被犧牲。”
“兩邊押注也算是正常。”
“甚至有可能就是陳天南放出風聲,告知我們要跟他聯盟對付兩大家,讓兩大家把槍口調轉對準我們。”
“只是陳天南沒有想到,兩大家捅我們一刀之余,也扣了他一個黑鍋。”
韓飛宇作出自己的判斷。
韓無名輕輕轉動佛珠:
“嗯,這有可能,不過現在追查消息泄露已經不重要了。”
“畢竟事情已經發生了,這個時候,花費太多精力去追求這個,反而讓對方施展更多手段。”
“就像是下棋,他們已經走到了第三步,而我們還在研究第一步,顯然不合適。”
“目前,最重要的是把鏟平早餐店殺害啞巴一伙揪出來。”
“只要把他們揪出來,順藤摸瓜,不怕找不到根源。”
韓無名分析一通,隨后追問一聲:“假冒武盟的那批人沒有線索嗎?”
“這么大的動靜,那么多的車子,難道就沒有一點風聲?”
韓飛宇搖了搖頭:
“沒有,他們來得快,去的也快,推完早餐店砍了手臂就跑了。”
“而且,那個時候,還是后半夜,夜黑風高,還下著暴雨,大家都躲在窩里抱著老婆睡覺,誰有心思在外面瞎看?”
“就算聽到動靜估計也會認為是雷聲。”
韓飛宇把來路打聽到的消息和盤托出:
“而且,爺爺你也知道,安東四通八達,什么路都有,韓家祖宅又是鄉下,施工地段也多,開挖機這些人,隨便找個地方一藏,一年半載都找不到。”
“而喬老板他們當時只盯著自己房子,根本沒有看清對方的面孔,只知道他們自稱武盟為陳天南辦事。”
“而且還不止說是為陳天南,幾乎從頭到尾,陳天南的名字就沒有停過。”
“事后我去摸排,昨晚下了很大雨的,攝像頭又被破壞,很多痕跡也都找不到。”
“對方的經驗很老道,明顯是慣犯。”
“不過我從對方作案手法和行徑來判斷,很可能是魏易兩家的人。”
韓飛宇告知自己的想法。
“魏丑明和易昂揚?”
韓無名沉思了一會,隨后淡淡一笑:
“這兩個小娃娃,他們向來唯我馬首是瞻,什么時候膽大到算計我頭上了?”
“他們的父輩,是和我一起打天下的,若非英年早逝,哪里輪得到他們?”
“當年我領著這兩個小娃娃征戰安東的時候,可是叔叔前伯伯后的。”
“不過也有可能,翅膀硬了,還有象國人和帝都權貴撐腰,難免跋扈起來。”
“只是,對比之下,他們終究開始年輕啊。”
老人評價易昂揚他們兩句,隨后話鋒一轉:“你過來就是告知我些事情?”
“兇手可以懸賞追殺,幕后黑手也可以慢慢追查。”
“如果換成平時,這件事不是我們韓家做的,我們大可以把自己摘出去,然后讓別人往死里去查。”
韓飛宇呼出一口長氣:“但陳天南現在情緒有點不穩定。”
“他要我今晚八點前給他交待和解釋,不然就要對韓家全面開戰。”
“爺爺,你也知道,安東三大亨現在已經來人互相提防,搞不好他們就是黑手,這個時候,我去求助他們不一定會幫。”
“我爸那邊也有些驚慌,感覺問題大條。”
“我暫時沒把握平息陳天南的怒火,也無法對他作出保證,所以想要請老爺子出山。”
“要壓制陳天南的殺意,以及重新對我們信任,需要老爺子親自見一面方能彰顯誠意。”
“畢竟,我們韓家的主心骨都親自出馬,不可謂不給面子。”
“我知道這是不情之請。”
“畢竟爺爺你很多年沒離開過這寺廟了。”
“爺爺這二十年都在這里祈福祝福,讓我們韓家風生水起,已經做的足夠好。”
“而且外面仇敵很多,出去難免遇見危險,只是現在已到家族危急關頭……”
“陳天南一旦不管不顧跟韓家死磕,我們就是勝利也要損失八成以上的資源,得不償失。”
“畢竟爺爺還想要再穩定十年。”
“這十年,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出事的。”
韓飛宇把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沒辦法,他自作聰明想要對韓嫣誅心,結果沒想到被人將計就計截了胡。
本來好好的警告,向陳天南展示手腕的機會,直接成了洗都洗不干凈的黑水。
韓飛宇心里十分憋屈,卻又無可奈何。
他自詡安東年輕一代第一人,自認可以藐視天下英杰,卻沒想到會在陳天南身上吃這么大的虧。
韓無名沒有立即回應,只是陷入了沉思。
二十年前,他之所以會選擇在寺廟隱修,不僅僅是為了完成唐四海的任務,還因為有一個高人告訴他,只要余生都留在這廟里,他保韓無名這輩子善終。
韓無名當年殺過的良善太多,只有借助寺廟,才能夠鎮壓。
哪怕唐四海親自帶人來了,他也能讓韓無名好好活著。
但一旦離開廟里,彼此緣分就算盡了,韓無名生死也就各安天命了。
因此韓無名在廟里一待就是二十年。
如今要離開,他多少有些猶豫。
畢竟,他已經二十年不曾下山,哪怕能夠看到安東省城日新月異,一棟棟萬丈高樓拔地而起,潤澤沒有親眼到近前去看過。
只是想到自我關押了二十年,以及韓家家族生死關頭,韓無名就作出了最終決定:
“想不到我在廟里隱居二十年,今日卻要為一個毛頭小子破例出門。”
“我這輩子都沒想到,我韓無名竟然會有這么一天。”
“我以為,逼迫我的人,怎么也得是帝都的公卿,卻沒想到是一個年輕人。”
“不過為了韓家家族生存和振興,我今天就去見陳天南一見。”
“看看唐百年這個準女婿,究竟是怎樣的三頭六臂。”
“我違背高人指點離開廟門,算得上韓家對他陳天南的最大誠意。”
“他這樣還不接受聯手條件就太不是東西了。”
韓無名發出一陣大笑,隨后收起了佛珠開口:
“飛宇,備車!”
他雖然一腳踏入修行,但重心依然落在紅塵,希望韓家再安穩幾年。
韓飛宇忙恭敬出聲:“是!”
三分鐘后,破舊的廟門咔一聲打開。
一個長相宛如彌勒佛的老人身穿僧衣手持佛珠走了出來。
長相平和,落地無聲,但卻給人一種深沉不可侵犯的態勢。
“爺爺!”
韓飛宇把彎鞠躬到九十度。
韓無名淡淡開口:“走吧。”
韓飛宇忙調來一列車隊。
半個小時后,一列林肯車隊緩緩從飛來峰頂駛了下來。
近百人守護。
這時,側方一千多米處的山丘,一個瞄準鏡悄然鎖定了韓無名的車子。
瞄準鏡上的十字準星隨著車子緩緩移動著,最后定位在韓無名的影子上。
從山林吹過來的風更加猛烈了。
天空的深處傳來隱隱雷聲。
幾顆大雨點忽然之間從天而降,打在車上發出“噼啪”聲響。
韓無名像是有感應一樣,目光忽然凝聚成芒望向了山丘。
也就在這時,車子離開山門,車速一慢,一顛。
韓無名身軀微微前傾。
整個上身在擋風玻璃中變得清晰。
也就這么一晃,一凸。
“撲!”
一顆狙擊子彈飛射而來。
韓飛宇清楚看見,韓無名的身子如受重擊向后一仰。
一股血花,在老人胸口猛然綻放。
韓飛宇歇斯底里喊叫起來:
“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