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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風箏

    趙馳這吻霸道,毫不顧忌旁人眼光。
    然而周圍的人誰敢真的盯著看。
    紛紛咳嗽著都轉身看別出去了。
    又過了陣子趙馳才依依不舍的放開何安:“那鄭獻不在這宅子里,不然我定要取他狗命。”
    何安臉還紅著,瞧瞧趙馳,咬了咬嘴唇道:“殿下,奴婢斗膽求殿下再找找盈香。鄭獻說把盈香抓了過來,可在這宅子里。”
    高彬一怔,為難的看了眼趙馳。
    何安頓時覺得不好。
    “殿下,盈香怎么了?”何安問他。
    回答他的是一片寂靜。
    何安急了:“殿下?”
    他又去看高彬:“高彬?!”
    “鄭獻不敢動你,但是卻不怕欺負個官妓。”趙馳開口,“我帶你過去。”
    高彬揮手,自有人上前抬起那鋪滿獸皮軟褥的床板。
    “廠公太瘦了。”趙馳微微皺眉。
    外面的火勢已經被撲滅。
    青城班的探子都已經撤了,西廠的大部隊人馬陸陸續續來了在收拾殘局。
    周圍死了人,血跡涂抹的到處都是。
    跟何安記憶中二十年前的江府一時間別無二致,他有一瞬間的恍惚。這會兒窩在趙馳懷中,他心里卻想得是盈香,也沒什么心思去跟趙馳客氣,不祥的預感縈繞心頭。
    又走過幾個院落,在一處偏僻低矮的院子門口停下,那大門破爛,里面一瞧就是一排牢獄。何安心驚,已經是從趙馳懷里掙脫下來,自己往前走了幾步,腰間劇痛,差點沒站住,一個踉蹌被趙馳扶著。
    “殿、殿下……”何安有些發抖,“盈香在里面。”
    “嗯,我扶你去看。”
    邁過院門檻進去,天井中間拉了張草床出來,里面躺了個血呼淋當的人。
    何安看到的第一眼就呆立當場。
    過了好一會人他才在趙馳攙扶下走過去,有下人送了蒲團過來墊在地上,何安也顧不得地上臟污,俯身坐下去瞧盈香。
    盈香身上全是傷口,然而還活著,只是出多進少,怕是長不了。
    她沒有昏迷,眼睛睜得極大,卻沒有焦點。
    “我來了。”何安道,“你受苦了……”
    “是、是江月?”盈香抬手來摸。
    何安便毫不猶豫的緊握住她那只血污的手,他噎了一下,低聲道:“是我。”
    “你沒事就好。”盈香不安道,“他們給我上刑,問我你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什么都沒說……”
    “你做的極好。”何安道,“也做的沒錯。”
    盈香松了口氣,臉上竟然還露了點笑意:“那就好……”
    她那笑意讓何安無法直視,他垂下眼道:“你就不該跟我走得太近……不,怪我心腸太軟……要不然怎么能讓人瞧出了端倪。”
    “這怎么能怪你?”盈香手松了松,何安連忙用勁握住。
    她眼里一片漆黑,已似凝固,茫然的看向前方,問:“你可曾記得,小時候,我們在西郊放的風箏?”
    “……記得。”何安說,“院子里一群孩子們一起去放風箏,那風箏飛的老高了,后來線就斷了。它飛著飛著,飛出了城墻,飛到了我們看不到的地方。”
    盈香吃力的笑起來,淚如雨下:“風箏飛的走,我卻飛不走。如今也算是解脫了。待我死了,別把我葬下。把我一把火燒了,大江大河,隨意撒了吧。”
    “好。”何安答道。
    盈香又問:“你、你能不能……叫我一聲姐姐?”
    何安想說我并不是你弟弟,你弟弟二十年前便死了。
    可他說不出口。
    面對這么個人,面對這樣的期待,他說不出口。
    末了,他垂下眼簾,握著她的手低聲道:“姐姐。”
    沒人應答。
    天邊的晨光掙脫了漆黑的地蓋,從迷霧中破曉。
    一只麻雀從院子里竄出去,飛向了看不見的遠方。
    過了好一陣子,何安抬手合上了盈香的雙眼。
    “何安,人已經去了。”趙馳沉聲對他說。
    他跪坐在盈香身側的背影分外的孤零零……
    “奴婢……年少時也曾這么叫過她。那會兒都年齡小,并不分尊卑。”何安低聲道,他回頭,眼睛紅著,神情憔悴。
    “廠公……”
    “這些年來,奴婢也沒怎么看護她。”何安道,“但是不知道怎么的,她這一走。奴婢心里卻痛的難受。感覺與過去那些個年少的日子之間的羈絆又少了一些。”
    他說完這話,只覺得胸口悶痛,忍不住淚便落了下來。
    趙馳看了心痛,一把將他摟在懷里,勸慰道:“這苦日子到頭了。她若走了,也是好事。等她到了地下,她江家人一家團聚,并不比現在更苦。你不要太自責。便按照江盈的遺愿,我們把她的骨灰撒到大江大河中,讓她未來再不受拘束,永遠自由自在。”
    他說完這話何安才覺得好受一些,胡亂點了點頭。
    趙馳便連忙攙扶著他出來,再不停留的出了院落,外面早有喜樂帶著馬車在外面等候。
    “我讓高彬派了人,一路送你們回去。”
    “殿、殿下……”何安撐著最后一絲力氣問他,“喜平呢?他、他早就逃了出去吧。”
    趙馳瞧他有些期盼的眼神,心頭一陣猶豫,他剛受了盈香的打擊,不知道能否經受的住喜平的事兒。
    過了好一會兒,何安見他不回答,心里已經有了預感,垂首道:“殿下直說便可。奴婢受得住。”
    “有刺客行刺仁親王,西廠這邊得到了密報過來馳援。然而來遲一步,刺客殺了仁親王又喪心病狂想要傷害廠公,是喜平公公挺身而出擋下致命一擊。如今喜平公公死了,刺客跑了。”趙馳道,又攏了攏他身上的被子,柔聲說,“放心,尸體換了宮外一人的,也是早年間去了勢,劃了花了臉。喜平沒事,只是躲藏了起來。”
    何安心頭一塊兒大石頭落下,頓時渾身無力搖搖欲墜。
    “你好好休息吧。”趙馳道,“等塵埃落定后我再去看你。”
    “多謝殿下。”
    趙馳一笑,在他額頭落下一吻,跳下馬車,對喜樂道:““走吧,送你師父回家。”
    喜樂揚鞭吆喝了一聲,便帶著何安離開了這是非之地。
    *
    刺客行刺這事兒弄的轟轟烈烈。
    一位親王被殺,竟然東西兩廠連帶錦衣衛一起都沒有辦法阻攔。
    皇上震怒之下痛斥王阿,何安,又因何安到了當場,更是要追責西廠。結果太子出來力挺何安,將利害關系一一掰開了揉碎了講得清清楚楚。
    最后皇上只罰了王阿與何安的俸祿三年,又要他們整頓東西二廠連帶著整頓錦衣衛,自然是從下面找了一群替罪羊出來問罪。
    時開與戚志澤自然混雜其中,殺了了事。
    一時間京城內大大小小的官員,抓的抓貶的貶,菜市口難得一見的又一堆排隊等著砍頭的。這一折騰便整整鬧了小兩個月,已是進了初冬。
    天兒也冷了,人也懶了。他那腰也沒全然好透,養了小兩個月才能在喜樂攙扶下緩步行走,被皇上斥責發俸后,只能呆在御馬監里安心當差,不敢去別的地方。
    “師父,盈香姑娘的衣冠冢弄好了。”喜樂瞧他確實有些煩悶,便道,“您要不要過去祭拜一下,也好出宮散散心。”
    何安在他那幾畝地里給江盈弄了個衣冠冢,又將她骨灰托人帶到天津去撒。算下來也差不多是時候修好了墓。
    他本就心情不好,聽了喜樂這么說,剮他一眼:“你是不是糊涂,這兩日殿下那邊就要迎親,難不成咱家今兒去祭拜了過兩日又去給殿下道喜?!帶身晦氣過去?怎么這么混拎不清的,改日讓喜平把你的舌頭拔下——”
    他剛說出喜平二字,自己就愣了愣。
    喜平呢?
    哪里還有什么喜平?
    何安咳嗽一聲:“喜平有消息嗎?”
    “高彬差人去問過殿下,殿下說了,如今風聲緊,讓不必再問。他會妥善安置。”喜樂道,他小心賠笑道,“師父就是軟心腸。平日里見著就罵,如今見不到了,又想了。”
    何安嘴硬道:“我可沒想他。鄭獻最近怎么樣啊?”
    “聽說規規矩矩的,什么事兒也不敢犯。手腳都利索了。有人給他送錢,他把人都趕了出來。”喜樂道。
    “哼……糊涂。”何安笑了笑,“現在做這個有用嗎?死到臨頭了,再讓他喘兩日,殿下大喜之間,咱們不做這營生。”
    “師父考慮的周全。”喜樂不大不小的拍了個馬屁。
    何安頓了頓又問:“我問你,殿下是明日迎親是嗎?”
    “是,明日去徐府迎親。”喜樂笑道,“我前幾日路過秦王府的時候看了,張燈結彩,好不熱鬧。”
    他說完這話,何安沉默了好一陣子。
    喜樂恨不得抽自己大嘴巴,亂說話,又戳到師父的傷心事了。
    “師父,殿下結婚,那心里也裝著您吶。您可千萬別傷心。”
    何安勉強笑了笑:“你胡說什么。主子結婚咱們做奴才的該高興才對,傷心算是哪門子事兒?”
    “師父說的是。”
    何安哪里有心情再應付他,只道:“你下去吧,我睡會兒,乏得很。”
    喜樂給他掖了掖被角:“這天涼了,您少睡會兒,別著了風寒。”
    何安瞇眼躺在床上,翻了會兒睡不著,又從枕頭下拿出那只殿下賞他的帕子,雖然之前讓關贊糟踐的不像話,皺皺巴巴的,但是他也沒舍得真扔了。
    如今這會兒,藏藍色的絹子帕被他偷偷握在手里,他聞了聞。
    殿下的味道早沒了。
    他又躺下,把帕子覆蓋在臉上。
    好廠公……
    好安安……
    恍惚間聽見了殿下叫他,他連忙驚醒,拽下帕子去看窗戶。
    似乎下一刻殿下就要從窗戶外鉆進屋里來。
    那窗戶被冷風吹開一條縫,呼呼的吹著風,卻沒人進來。
    何安知道自己糊涂。
    這是在大內御馬監里。
    殿下怎么可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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