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為風決定求婚,是在2019年的春天。
那天是38.6℃創辦一周年的日子。
本來江為風是打算在聚會上說的,誰知道中途顧翔掏出戒指先跪下了,磕磕巴巴對王佳倩好一通表白。
最后實在不好喧賓奪主。
回家的路上,江為風滿心琢磨怎么把戒指送出去。
而林絳一直在笑,拉著他聊東聊西,說王佳倩和顧翔的happyending來之不易。
雜七雜八說了一堆話,才問出她想問的:“剛剛我看顧翔對倩倩表白,忽然想起來上學那時候,程云川對你表白了。”
江為風滿心都是戒指還送不送,怎么送。
于是敷衍扯了個笑:“記不清了。”
林絳撇嘴表示不信,說:“你不知道,其實我喜歡你這件事,程云川早在那時候就知道了。”
江為風聞言沒什么表情地點了點頭,轉動方向盤,左轉彎進入另一個街區。
林絳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我還以為這世界上,除了我就只有她一個人知道我對你的心思,可那天你說,你早就知道?那為什么不早點對我說?”biquge.biz
江為風聞言,一不小心就晃了個神。
“先帶你去個地方。”
幾分鐘后,車子停在三中西校的操場旁。
林絳看著熟悉的操場,愣了愣才問:“都是圍欄,從這怎么進去?”
江為風停好車子,伸手去牽她,林絳老老實實跟著他走,往前走了六七米,撥開灌木叢,居然有個小門。
“運動員專用門,平時我們逃課都從這走,我還配過這門的鑰匙。”
林絳樂了,像愛麗絲第一次到達異世界那樣,露出好奇的驚喜的神色。
那是三月中旬,料峭春風吹酒醒。
江為風手牽著她從小門進入操場,昏暗燈光下,依稀看到紅色跑道上有三兩個人在慢走,估計是趁著晚自習跑出來透氣的學生。
然后江為風和林絳二人悄悄地跟在他們后邊,不緊不慢地走著。
起先,江為風問她:“冷嗎?”
林絳緊了緊自己燈芯絨的小外套,說:“不冷。”
然后江為風笑笑把自己的外套脫下給她穿,林絳看了眼他單薄的襯衣,制止了他的動作,攬緊了他的手臂,說:“暖著呢。”
江為風握了握她的手,比自己的熱,于是沒堅持。
他掏出手機,遞給林絳一只耳機,同一根線牽引著他們,讓他們聽完一首又一首相同的歌。
隨后兩個人都沒再講話了。
此時無聲勝有聲。
也不知道繞了幾圈,怎么繞的,最后兩個人并肩在涂鴉墻前停下。
林絳看到墻面忍不住笑,又跑到距離更近的地方,指著正中央偏下方畫的櫻桃小丸子給江為風看:“你看這個,居然還在呢。”
江為風見林絳笑,就也想笑:“這……畫得果然很像中學生水平。”
林絳聞言便撇撇嘴,嗔道:“我看著畫得挺好的呀,你不知道這是當年李凱給李娜畫的自畫像,體育生畫成這樣還不錯吧,多可愛。”
江為風握著戒指盒的右手緊了緊,旋即伸出左手上前拉住她,帶她往墻右邊走,不斷在墻面上尋著什么,晚上光線暗,找了一會兒似乎是沒找到,他皺著眉開了手機手電筒,又仔仔細細找了一遍,然后視線定格在一點,笑了:“你看這個,居然也還在呢。”
林絳抽出被他緊握的手,繞到另一邊離近了看,江為風手機打的光刺眼,以致于她眨了眨眼才確定上面的文字——林絳,高考順利。
然后她呼吸一滯,眼眶狠狠紅了。
她眼里噙著盈盈水光,沖他莞爾一笑:“你寫的?”
“你說呢。”江為風漫不經心,挑挑眉笑說,“字有點丑,沒發揮我正常水平。”
誰讓那天太急了。
最后那節體育課,班里不少女生都圍在這寫高考祝愿,石頭那幫人就在一旁嘻嘻哈哈調侃,最后被學委帶頭追著打。
他就是在那空隙不知道怎么了生出念頭,撿起地上磚紅色的石子,把這句話,一筆一劃刻在墻上。
林絳頓時心軟得一塌糊涂。
她走近兩步,低頭拉住他的手,問:“你還沒回答我之前的問題。”
江為風望著她,眼底情緒翻滾:
“那時候我太混了。”
“嗯?”
“我怕我給不了你一個好結局。”
忽而此刻,萬千塵囂瞬間歸靜。
月光盈盈落下來,照得人面龐柔和,又是一個春風沉醉的夜晚。
很多事,只有月亮知道。
比如:“其實我去找過你。”
大二上學期放寒假早,林絳回家之前先拎著箱子奔赴江為風大學所在的城市,就像一個渾身裝滿風月的人,帶著一身霜,奔赴山海。
然而奔波多時,最后也不過在他的校園里走了走。
再無其他,卻已然心滿意足。
江為風眼底盛滿了她看不懂的情緒,他淡淡笑著,愛憐的把她被風吹亂的頭發拂了拂:“我也找過你。”
不止一次。
Z傳的食堂里二樓的黃燜雞米飯比一樓好吃,女生宿舍樓下種了一排丁香花,教學樓離操場有點遠……這些地方,他都去過。
但,沒一次碰見過他想見的人。
可這那又怎樣。江為風低頭看著面前的女人,歲月都變老了那么一點兒,可她還沒有變。
人間枝頭,各自乘流,好在相愛的人殊途同歸。
江為風又握了握口袋里那個四四方方的盒子,剛想拿出來——
“你們是哪個班的?”
忽然有手電筒的光照射過來,思緒被突然打斷。
江為風和林絳同時轉過臉,拿手擋住刺眼的光,往光源處看,人走近了才發現原來是熟人。
歲月催人,校工老了一些,頭發花白,眼睛似乎也有點花,瞇著眼睛朝他們這邊來。
離得近了,他才又問:“你們在這閑逛什么?”
口齒也不算清晰。
林絳忙說:“我們這就走。”
校工好像是沒聽到林絳講話,彎著腰走近了幾步,又打量了他們兩眼:“你什么人啊?沒事到人學校來干嘛來了?再不走我叫保安了。”
說完,又轉身對著林絳,“姑娘,你是哪個班的?”
林絳聞言,差點沒憋住笑。
果然,再看江為風——一臉無語,毫不服氣。
這邊校工還在念叨:“別的娃娃都在屋里學習,你們這樣影響多不好……”
好在這時候打起了下課鈴。
最后還是林絳,拽著江為風的衣角從北門逃走。
他們跑的時候衣角生風,絲毫沒注意有個四四方方的小盒子,從江為風的上衣口袋掉了出來。
那會兒才剛放學,門口只有三三兩兩的學生背著鼓鼓的書包出來,江為風牽著她,顯得特另類扎眼,就像學生時代不服管束的男同學,大喇喇地牽著小女友招搖過市。
走到門口的時候江為風卻忽然停住,他緊張地摸了摸上衣口袋,而后臉色微變。
他松開林絳的手,神色慌張:“我要回去一趟。”
他想好了,沒什么時間比“現在”更合適。
饒是再好的黃道吉日,都抵不過。
“怎么了?我和你一起。”林絳脫口而出。
江為風低頭在她眉心吻了下:“我很快回來。”
林絳便真的乖乖站在原地等他。
恰好徐名娟打電話過來,說外公去南山玩,釣了好些魚來,要她叫上江為風明天回家吃飯。
還沒說幾句呢,林偉就搶過電話:
“閨女啊,后天我出差,明天你一定回來哈。你爺爺釣的魚真不賴,等你來了,我給你做雞汁魚湯吃。”
林偉說著激動起來:“你是不知道,在鍋里倒進上湯,煮沸后下拌好的魚肉切片,還有火腿切絲和蘑菇片,最后煮好盛出來啊,再把沏上一杯龍井茶,吃之前將茶倒入湯中,那叫一個香。”講到這里,林偉忽然壓低聲音,“嘖嘖,不來可是吃虧了,你媽啊當年就是饞這口,才……”
聽筒里忽然傳來徐名娟的一聲吼,林偉慫得忙解釋。
惹得林絳直笑。
關于徐名娟和林偉的往事,林絳從前隱隱約約聽徐名娟透露過一些給她,但始終未能得知全貌,想來也是一段可以暖著酒,邊喝邊靜靜聽完的故事。
林絳想起來,就覺得心里有暖流劃過。
而就這么一通電話的功夫,林絳想江為風了。
可往門口看了看,他還沒來回來。
路旁有穿著校服,素面朝天的小姑娘站在她不遠處等人。
過了一會兒,其他幾個姑娘的家長都來接了,只剩下最后一個女生沒有走,那女生靦腆地對林絳一笑,問她:
“姐姐,你也等人嗎?”
林絳聞言抬起頭,透過那小姑娘的側臉,看向她身后——他正背著手,一步步朝她款款走過來。
林絳不知道為什么忽然想起一首老歌:
流水它帶走光陰的故事
改變了一個人
就在那多愁善感
而初次等待的青春
你看吶,光陰流水。
此時此刻,在這世界上:
有孩童剛剛出生,有少女剛經歷初潮,有老人剛闔上雙眼。
人們生長著,死亡著,也經歷著,感受著。
有些地方狂歡聚會,有些地方戰火紛飛;有人圍爐夜話,有人顛沛流離;有人得到一個吻,有人得到一滴淚。
人世百態,各有活法。
林絳慶幸,她十七歲時喜歡的男孩,心里也有她。
愛情有厚愛她。
于是林絳對上女孩身后的那雙眼睛,笑答:
“等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