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好像總是過得很快,星期一一到學校,林絳便在上樓的時候遇見石頭了,他一看見她,就忙打招呼,問她傷好點了嗎?
林絳禮貌的笑了笑,說差不多了,就趕緊跑回班里晨讀。
前天和王佳倩打完電話后,林絳想了很多。
暗戀本來就是一池看似平靜,實則暗藏洶涌的湖水,而江為風三個字就像擲湖的石子,她避不開,但也要離遠點,這樣就能少受一些波瀾。
不止是江為風,連他身邊的人,林絳都要避開一些。
但很多事,總是容易事與愿違。
早晨升國旗,林絳故意沒往16班看,結果列隊回班的時候,何萊卻和她身后的同學換了位置,跑來跟她說悄悄話:“江為風又沒來升旗。”
林絳對這事不意外,真正意外的是,一進班她就被班長告知要去班主任辦公室一趟。
當時是英語晨讀,最后十分鐘要聽寫單詞,林絳還問了一句“能不能下晨讀再去”,被告知不行,才往辦公室走。
一進門,傻眼了。
一屋子全是人。
林絳第一眼就看見站在墻根的江為風和藍竟宇。
旁邊的沙發上,還坐著三位家長,辦公桌那邊除了班主任外,江為風班主任黃老師和另一位老師也在。
林絳心底一黑。
“林絳啊,今天叫你來,想必你也能猜出是因為什么事。聽藍竟宇說,上周五的晚上,江為風伙同一群人把他打了,是不是真的?”
問話的是班主任。
林絳頓時有點腿軟,只聽見自己聲若蚊蚋:“我不知道。”
“你胡說!”沙發上一個留著短頭發的女人疾言厲色,“我兒子都說了,他被打的時候你就在旁邊。”
“林絳你別怕,藍竟宇被打,江為風沒否認,老師找你來主要是想確認一下當時打人的是只有江為風一人,還是一群人。”班主任引導。
“說了就我一人。”江為風有點急。
“輪到你說話了嗎?”被黃老師一聲訓斥。
“老師,我真不知道,知道了也沒必要撒謊啊。”林絳咬咬牙,堅持道。
誰知道話音剛落,忽然有人扯住她的手,往前一伸,擦傷尤新。
藍竟宇笑得諷刺:“那這傷口哪來的?”
“當然是自己不小心磕的,不然還能是你弄的?”林絳大著膽子,故意問他。
輪到藍竟宇有口難辯。
“小姑娘,這件事原本和你沒關系,你實話實說就好,咱們學習首先不就是學個是非對錯么?”沙發上的男人開口。
他緩緩走到林絳跟前,審視道:“你說你的傷是自己弄的,那么藍竟宇事先又怎么會知道你受傷,連位置都那么準呢?”
林絳心一沉。
這時沙發上另一個女人站起來,她氣質從容大方,笑著走到林絳跟前:“同學你別怕,有什么說什么,如果是江為風的錯,我們就道歉接受學校處分,但如果不是,我們做家長的,也得求個公正。”
林絳這才注意去看說話人的臉,女人四十歲左右,保養得宜,氣質一流。一對視上,那人沖她笑,她一愣,有些驚喜。
林絳沒來得及想太多,咽了咽口水:“老師,我確實知道這件事。”
話一出,屋子里的氣氛都變了變,林絳接著開口:“被這位叔叔一問,我倒是想起來,前兩天去食堂吃飯碰見一群人,說要在上周四截江為風,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你睜眼說瞎話!”藍竟宇媽媽“騰”一下站起來,“你的傷還明擺著放在那呢,就開始顛倒黑白了?你媽就教育出你這樣的孩子?你去把你家長叫來,我們當著家長的面說!”
林絳一聽對方提到“家長”,眼神頓時暗了暗:“我的傷確實是自己弄的,您不信我也沒辦法。”
她心底閃過周五那天和王佳倩的一段對話,心思一動,緩步走到班主任面前,眼神誠實:“老師,我沒說謊。如果江為風真的被截了,可以去調監控,如果藍竟宇也沒撒謊,那么也可以根據口述去調一下江為風打人的監控,到時候一看就知道了。”
黃老師聽罷,眼神一亮,說:“對啊,凡事都講證據,這樣吧,你們都來說說自己是什么時候、在哪里被截的,我去調監控。”
這樣解決,幾位家長和老師都同意,江為風也笑:“是啊,林絳同學不說我都忘了,我也是個未成年啊,我被人威脅了,也得叫家長,告老師嘛。”
江為風看著藍竟宇,笑得隨意,但笑意卻未及眼底:“來吧藍竟宇同學,把時間地址寫給老師。”
藍竟宇嘴角一頓抽搐,臉色也難看的鐵青,只是一屋子人都在看著他,他最后只能咬咬牙,把挨打的地址寫給老師了。
這樣一來,只要證實藍竟宇挑事在先,江為風哪怕真的打人,也能從輕處理。
事情解決的差不多了,班主任就先讓林絳回去,臨走還不忘叮囑:“這事先別外傳。”
林絳說“嗯”,淡定轉身,卻在剛出辦公室門的時候,腿軟到差點沒站穩。最近這些事,實在都太偏理她的生活軌道了。
她扯謊演戲,心里虛,剛剛后背都快濕透了。
回到教室,英語老師剛好開始默單詞,她寫的一塌糊涂。下了課何萊一直問她班主任怎么找她那么久,她也只是搖搖頭,連扯謊的心思都沒有了。
直到下午大課間,林絳才又被叫到辦公室。
這回一進門,班主任沒先問她話,而是讓她先站旁邊等一會,林絳以為是還有別的什么證人,也沒多想,結果等那個所謂的“證人”一進來,林絳為之一顫。
江為風看見來人,眼眸也一緊,沒逃過林絳的眼睛。
趙思意一進門,看見滿屋子都是人,就低著頭小心翼翼往前走,剛站到老師跟前,就被問到:“江為風和你什么關系?”
趙思意肩膀一顫,一張口聲音也顫:“老師,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江為風和藍竟宇打架的事兒,你知道嗎?”
趙思意一聽,肩膀顫抖的更厲害:“我不知道!老師,發生了什么事兒啊?”
旁邊藍竟宇的媽媽有些不耐煩:“老師,把這位女同學的家長也叫來,當面問問清楚不就行了?”
“不行!”趙思意一聽,眼睛都紅了,“老師,這事我真不知道,你不要叫我家長。”
藍竟宇班主任說話了:“那你和江為風到底什么關系?”
趙思意眼淚都急的掉下來了:“沒…沒什么關系……”
林絳難以置信,去看江為風,對方沒什么表情,就像一團霧似的,她在心底苦笑。
上課鈴適時響起,幾個老師又簡單問了些事兒,趙思意都說不知道,知道問不出什么了,也沒再為難趙思意,讓她先回班上課。
趙思意不敢走:“那老師…你們還會叫我家長嗎?”
“不會,叫你來就是把事兒對一對而已,沒你什么事了,快回去上課吧。”
趙思意這才趕緊離開,路過江為風的時候余光瞥了他一眼,但腳步還是未停。
趙思意一出門,黃老師接著問林絳:
“老師最后問你一遍,周五放學之后,你真沒看見江為風打人?”
黃老師的聲音響在耳邊。
四周靜靜的,不用看也知道所有人都在看她。
林絳余光瞥了眼江為風,他松松垮垮站著,好像根本不在乎她的答案,但目光,卻是清澄的,好像又在等她的答案似的。
林絳沒猶豫,點了點頭。
黃老師點點頭,就讓林絳出去。
林絳看了看老師,又不動聲色看了看江為風,這才離開。
辦公室里,黃老師轉頭去看藍竟宇家長:“藍先生藍太太,剛剛這些話你們也都聽了。現在這事兒呢,就兩個辦法,要么和解,這事兒翻篇,要么處罰,藍竟宇打人在先,有視頻為證。而江為風雖然承認后來也把藍竟宇打了,但當時那一片區域停電,沒視頻,也不能說明是群毆,所以藍竟宇肯定要重罰。你們看這事兒,怎么解決?”
藍竟宇媽媽一聽,又不干了:“什么叫藍竟宇要重罰?我兒子一臉的傷算誰的?還有剛剛那個女生,你們就這么放走了?我看這里面不少事是她攪的呢!”
黃老師一聽,也不勸:“您也聽了,是藍竟宇叫的那幾個人說,藍竟宇是因為喜歡趙思意才要和江為風動手。這事本來趙思意來不來這一趟都沒什么要緊的,但您非說要叫來問問,我們也叫了,但是您也看見了,她來不來,對這事兒影響不大。”
藍竟宇媽媽還要說什么,被藍竟宇爸爸拉住:“行了。這事兩個孩子都有錯,但是他們現在正是高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看就這么算了,兩個人互相道個歉也就完了。”
他說著,轉臉去問鄭萍:“您覺得怎么樣?”
鄭萍去看江為風,男生沒有表情,藍爸爸便去藍竟宇旁邊,厲聲道:“這事是你先挑的,你先去給人家道個歉。”
藍竟宇一萬個不愿意,卻耐不住藍爸爸嚴厲的眼神,想反駁的話憋進肚子里,紅著臉對江為風不情愿的說了句:
“對不起。”
說完,大家都看向江為風,等著這場鬧劇皆大歡喜的收場。
江為風也不急,反而特隨意的冷笑了一聲,整個人都玩味淡漠的很,走到藍竟宇跟前,輕蔑諷刺的睨著他,說了句:???.BiQuGe.Biz
“滾。”
說完就轉身而去。
身后,女人氣急敗壞的聲音和男人勸說的聲音,此起彼伏。
林絳回去之后,一顆心懸著放不下,她把這件事簡單告訴了王佳倩,王佳倩氣的不行,一直罵藍竟宇是小人。
林絳沒工夫去想藍竟宇的好壞,一門心思讓王佳倩跟顧翔打聽一下,這事兒最后到底查出來什么了,怎么解決的。
答案很快被何萊帶來——
事發之后,藍竟宇沒多久就轉學了,而江為風則很少出現。
林絳一直若有似無的去留意江為風的消息,為了路過他的教室,上廁所的頻率都高了很多,但每次不是看他在睡覺,就是在玩PSP,好像什么事也沒發生似的。
接連三天,王佳倩都沒有給林絳答復,只是學校公告欄上,除了“原定于本周的考試,被挪到國慶之后”的消息外,并沒看到過什么其他消息公布,周四這天課間操結束,大家嘰嘰喳喳都在說,學校好像要通報批評什么,嚇得林絳一哆嗦,但好在名單上并沒有他。
也是這天,王佳倩給林絳回電話說這整件事兒,林絳一邊把手機藏袖子里偷打電話,一邊往廣播站跑,天色有些陰。
“放心吧,江為風沒那么傻,事情剛出,那么多眼睛盯著他看呢,他沒打算再報復藍竟宇。”
林絳笑:“那就好,冤冤相報何時了呢。”
王佳倩的聲音有些遙遠:“不過,那天停電停的真是巧,連老天都在幫江為風。”
林絳笑了笑,不置可否。
王佳倩接著又嘆氣:“唉,你說,連老天都在幫江為風,偏偏趙思意……”
林絳淡淡“嗯”了一聲,內心陰了大片。
這天的廣播站,38.6℃再次上線,這回她點的歌是南拳媽媽的《下雨天》。
其實林絳很想給自己找個點這首歌的理由,但事實卻是,這背后連個感動自己的借口都沒有。
選擇這首歌的時候,甚至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大晴天,她上完播音課后回家,走在她前邊的女生向另一個女生問道:“你說我唱《下雨天》給他聽怎么樣?”
對方說不好,“你又不是暗戀或失戀,這整首都在說愛而不得。不好不好。”
林絳卻默默記下了。
結果這一天,一曲而終,出門的時候還真的下雨了,她沒帶傘,用手自欺欺人的遮住頭頂,走回教室。
樓道里靜悄悄的,林絳剛走到二樓上三樓的拐彎處,就聽到有哭泣聲傳過來,林絳倏地屏息在原地。
趙思意的哭腔在嘈亂的雨天里,顯得斷斷續續的:“好哥哥,你別生我的氣了好不好?”
對方并不回答,趙思意又說:“你也知道我家里管我特別嚴,我不能讓老師叫家長,但我心里一直都是喜歡你的。”
這回男生說話了,聲音滿是冷漠:“你的喜歡值幾個錢?”
“對不起我錯了,你怎么罵我都可以,別和我分手好嗎?”
“你煩不煩?”江為風徹底倦了。
“我真的喜歡你…我媽讓我出國我一直在拖,就為了和你在一起。”
“這么說是我耽誤你了?”江為風氣笑了,“那你現在滾吧,有多遠滾多遠。”
趙思意一直在哭著說“不”,又有一陣推搡拉扯的聲音傳來,然后便是一陣下樓聲,林絳一愣,卻來不及躲藏,江為風下樓正對上濕漉漉的她。
林絳和他對視的那瞬間,忽然不會呼吸。
他看見她,也愣了一下,但很快又和她錯身下樓了,從頭到尾,他的目光可能在她身上停留不足兩秒。
林絳上樓的時候,趙思意還蹲在原地哭,她不敢再多想,今晚有播音課,她趕緊回教室收拾書包了。
下樓的時候倒沒見樓道有人,走在雨里,林絳心里悶悶的,趙思意當初在國旗下演講時意氣風發的模樣,和剛剛痛哭的狼狽樣子,都在她腦海里翻滾。
這一晚上,林絳打足了精神才保證課上的順利,下課之后,她發現雨小了很多,就沒打傘,沖著徐名娟的車一通小跑過去,上車之后,理了理頭發,再抬眼卻看見不遠處的馬路邊上站著一人。
他似乎在等人,不緊不慢抽著煙,因為穿著黑色,整個人都融進黑夜里,像一只蟄伏的野獸出巡。
林絳就這么看著他,有些貪婪,好像時間都停止了一會兒。
她忽然覺得趙思意沒什么可憐的,好歹是擁有過,指縫里流出的回憶都比她擁有的全部要多,而她連光明正大看向他都得挑時候。
回家后,林絳在歌詞本上寫寫停停,抄楊千嬅,也抄《下雨天》,寫到“雨要多大,天要多黑,才能夠有你的體貼”的時候,掌心一片濕。
那晚雨夜粘稠,夢里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