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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第④⑥章

    岑今買好裙子過來,衛來欠身打開車門,把她拉上車子。
    但不急著走,理由是:這集市多有意思啊,看看唄。
    真是胡說八道,這小集市有趣在哪了,人少,東西也沒什么好挑揀的。
    但衛來好像真的興致很高,在這停留了好一會兒,而且他挑東西很“大爺”——自己不下車,看中了什么,遙遙向人家招手,于是那些人屁顛顛過來,貨品笨重的話一次拿一件給他看,貨品輕小的,索性連攤子都挪過來了。
    到末了,這個小集市完全改了規模,幾乎是以敞篷吉普為中心,四面輻射。
    車后座里裝進一張大的棕櫚席,衛來的理由是:一路游山玩水,總會隨時隨地下來休息,有席子方便。
    賣雞的則奮力宰殺了一只,正幫他洗弄切塊,還附贈當地特有的香辛調料,衛來買雞的目的是:路上可以燒烤著吃,好過總吃干糧。
    草帽買了兩頂,遮陽,草鞋要了兩雙,穿著玩兒。
    ……
    岑今哭笑不得地看他在邊上咋呼,把個小小集市支使地人仰馬翻。
    終于再次出發,車里裝滿了有的沒的,集市的攤販依依不舍,就差沒列隊歡送了。
    車子上了土路,喧囂聲漸漸拋在了后頭,岑今看向他,說:“故意的吧?唯恐人家不記得你。”
    衛來承認得爽快:“是啊,我做了個計劃。”
    岑今并不問他計劃是什么,只揶揄似地回了句:“難得你也做計劃。”
    衛來笑,是挺難得的。
    和麋鹿通完話之后,他真的做了個計劃。
    岑今可以當這一路是游山玩水,他不可以。
    她的事一天不解決,他心里就多一天橫亙著刺,不能痛痛快快過日子。
    離開虎鯊的船,意味著安枕的日子也過去了,接下來要一路提防、隨時小心、夜里都要留只眼睛睜開,以防不測。
    這種憋屈的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再說了,也真不符合他的個性。
    不是說,最好的防守就是進攻嗎?
    他有一種久違了的、要設套狩獵的沖動:可可樹幫他開了個頭,反正特別通行證一辦,行跡不再隱秘,他索性在這個小集市,又把網張大了些。
    來吧,我就站在高處,不避不躲,劃下場子劃下道,要解決什么事盡早,別耽誤老子逍遙快活。
    ***
    中午時分,日頭漸漸高起,沙塵橫飛,又曬又熱,岑今嗆地咳嗽,衛來把車子停到道邊,給岑今蓋了草帽,也給自己蓋了一個。
    兩人面面相覷,同時爆笑。
    衛來罵了句:“媽的。”
    岑今也很無奈:“這車就沒個車蓋?以前在電影里,看到架槍開這種車的大兵,還覺得很帥——難怪鏡頭都兩秒。”
    這種車,在大太陽底下、或者大雨瓢潑里開兩個小時,車上的人可怎么捱啊。
    衛來看向她:“岑今,咱們得商量個事。”
    “你同不同意,任何情況下,實惠實用是第一位的,咱們不該追求那種華而不實的東西。”
    “同意。”
    衛來說:“那就好辦了。”
    他跳下車,把車后的那張棕櫚席拖下來,對著車子度量了下長短,把棕櫚席橫推到車架頂上。
    又找了繩子,截了幾截,從席面挨近車架的地方鉆進去,扎牢。
    比改她衣服那次,更直接粗-暴。
    岑今差點笑出了眼淚,這車子本身還算風-騷彪悍,忽然罩上個棕櫚席,像時尚人士剪了個鍋蓋頭……
    不愁這一路的辨識度了。
    ***
    重新上路之后不久,遇到一座邊界小城,被一條干涸的河一分為二,河這頭是蘇丹,那頭是埃高,兩邊都攔了繩,設過境處,有守衛把守。
    蘇丹這一側,已經排了長長的隊,很多過境的人,持的證件五花八門,衛來把車開過去,以車代步,跟在隊伍之后慢挪,果然很快就引起了守衛的注意。
    兩個背槍的守衛過來,把車擋風玻璃拍得砰砰響,吼:“下車!排隊!不能開車!”
    衛來故意不理,充分享受四面八方的注目,直到其中一個守衛取槍,示威性地把槍栓拉起平端時,衛來才笑了笑,把那幾張特別通行證一股腦地遞過去。
    他不認識上頭的字,不知道哪幾張是用于蘇丹、哪幾張是用于埃高的,不過守衛一定認識。
    果然,兩個守衛的面色微變,交頭接耳了幾句之后,態度轉好,說:“請從這邊走。”
    那兩人前頭引路,專門為他們解開了一大段攔繩,車子駛入缺口,順著傾斜的河岸下到干涸的河底,埃高那邊的守衛顯然也注意到了,大踏步迎上來。
    證件再次奏效,和蘇丹那面一樣,車檢都沒有進行,不過埃高這里的程序還是要更嚴一點,護照和通行證都被拿去蓋章、登記、然后放行。
    攔繩放開的剎那,衛來說:“岑今,好日子來了,咱們要迎來涼爽的新世界了。”
    岑今大笑。
    埃高雖然地處非洲、熱帶,但海拔較高,尤其正處于小雨季往大雨季的轉變,進入山地之后,溫度有時甚至會低于二十度。
    這溫度,對在蘇丹那種地方蒸了十多天的他來說,不啻天堂。
    所以入境之后,即便大多是砂礫路,車子還是一路狂飆,借助衛星電話的gps定位定向,先南行一段,然后折向西。
    隨著地勢攀高,地貌漸漸不同,到下午時,車子明顯進入山地,陽光還在,但不那么熾烈了,偶爾會經過坐落在稀疏樹木間的棚屋。
    遇到的行人個個帶傘,有撐開遮陽的、有當拐杖走路的,還有直接拿傘當棍子趕野狗的。
    岑今忽然擔心:“如果下雨,我們的車頂會漏嗎?”
    衛來說:“下小雨應該沒問題,編織得挺密。”
    然而運氣不好,翻到半山腰時,遭遇一陣急雨,豆大的雨粒打得棕櫚席砰砰作響,雨水簾幕般順著席子低垂的兩側流下,衛來緊急轉向,把車子開到高處的一棵矮樹下。
    有濃密的樹冠遮擋,棕櫚席上的聲音小了許多,雨簾也轉成了漸斷漸續的雨線,不遠處就是懸崖,邊側的山谷里雨霧蒸騰。
    等了一會,雨見小,卻不見停,岑今驀地打了個哆嗦,說:“冷。”
    讓她這么一說,衛來也覺得有些涼颼颼的:山地的溫度本來就已經在降,下雨再加上山風,的確有點夠嗆。
    翻了下行李包,沒有厚的衣服,岑今把披紗裹在身上,看似多了一件,實則有它不多,沒它也不少。
    衛來好笑,問她:“要過來嗎?”
    岑今等的就是這句,馬上爬起來,鉆進他懷里縮成一團,衛來擁住她,用披紗蓋住她□□在外的小腿。
    男人的身體,好像天生就是熱的,窩進去又舒服又溫暖,岑今很快舒緩過來,看到席子沿邊斷續的水線,忽然生出促黠的心思,踢掉拖鞋,拿腳面去接水滴。
    足背上很快接住一大滴,透明飽滿,晃晃悠悠,眼見就要順著足面滑下,衛來在她腰上擰了一下,說:“你就不怕感冒是嗎?”
    岑今不高興,臉一埋,說:“管得著嗎,我樂意。”
    話是這么說,伸在外頭的那只腳卻悄悄縮回來,又縮回披紗底下。
    衛來大笑,低頭蹭她面頰,前幾天太熱,和她溫存時,她身上總帶濡濕薄汗,現在氣溫一降,她皮膚微涼,手感爽滑細膩到讓他舍不得松開。
    說她:“現在乖成這樣,當初怎么就那么兇。”
    岑今斜了他一眼:“哪里兇,我只是不太熱情而已。第一次跟你說話,我不是很客氣禮貌嗎?”
    “你不能看我和白袍或者虎鯊談判時辭嚴色厲,就認定我是兇,那只是一種策略。”
    還真是,衛來想起來了。
    岑今第一次跟他講話時,禮數確實周到,稱呼他“衛先生”,詢問時先抱歉,說“希望不是太突兀”。
    她顯然有著良好的教養,即便冷淡,你也挑不出她禮儀上的過錯。
    “為什么不熱情點,知道麋鹿評價你‘死氣沉沉’嗎?”
    岑今答得慵懶:“熱情這種事分人,別人我提不起勁……下次見他,我還是死氣沉沉,不高興,就來咬我啊。”
    衛來苦笑,拿她沒辦法。
    但必須承認,這答案他十分滿意:他沒那么博愛,不希望自己的女人和朋友打成一片。
    不熱情值得鼓勵,理當繼續保持。
    哪天麋鹿評價說:衛,這位岑小姐真是熱情如火……
    他才要氣急敗壞吧。
    ***
    雨聲細碎,沒有人,也就沒有攪擾,遠處的山谷里漲起白霧。
    總有某些情境,遺世獨立,讓人想要天長地久。
    岑今輕聲問:“6年前的這個時候,你在哪呢?”
    衛來想了一下:“6年前……應該在……馬來西亞吧……”
    他忽然笑出來。
    “是在馬來西亞,當逃-兵。當時我藏在巴生港,等著蛇頭通知,準備偷-渡。你懂的,不敢從正規渠道走,怕被抓回去槍斃。我考慮著偷-渡去印尼或者棉蘭,只要出了馬來,我就安全了。”
    “那當時身上有手機嗎?”
    “有啊,舊貨市場買了一個,整天盯著看,等蛇頭的通知。”
    “號碼是多少?”
    “不記得了。”
    岑今毫不留情,掐住他腰肋處的軟肉一擰。
    衛來疼地吁氣:“疼……疼……真不記得了。”
    岑今不放手。
    衛來說:“岑小姐,我真不記得了,六年前買的手機和號碼,只為蛇頭通話……你能記到今天?”
    岑今不講理:“我要號碼。”
    衛來哭笑不得:“為什么啊?”
    “6年前的這個時候,我不開心,想打電話給你。”
    衛來說:“小姐,咱們得實事求是,6年前,我根本不認識你。那時候我心里只有蛇頭……”
    換來毫不留情的又一擰。
    衛來說:“行行行……”
    他跟她商量:“我以后去要給你行嗎?那手機,下船后我就扔給艄公了,我們先坐的機動船,快到地方的時候‘換豬仔’,被倒換到當地小船上……艄公窮的很,當手機是寶貝,可能還留著呢。我以后去要給你行嗎?”
    岑今終于滿意。
    問他:“那我打你電話,你會去卡隆接我嗎?”
    衛來吸取教訓:“會!哎,哎,疼……”
    媽的,答“會”也不行,又掐!
    岑今說:“不準說瞎話,要實事求是。”
    現在你想起“實事求是”來了?衛來差點氣樂了。
    于是實事求是:“應該不會去接。我不認識你,即便接到這電話,也只會當你是撥錯了。”
    岑今認真想了一下:“那我要怎么說才行?說我是你6年后的女朋友嗎?”
    衛來說:“你那么說的話,我會當你腦子有病。如果是可視電話,能看到臉和身材,我大概會有心情跟你閑聊,權當解悶。但是又看不到,我會話都懶得跟你講……”
    “那要怎么樣說動你去接我呢?”
    衛來說:“你就死了這條心吧,如果我們當時認識還有可能。不認識的話,卡隆那么遠,還正處在戰-亂中,你真覺得我接了一通沒頭沒腦的電話就會去?”
    岑今眼神里掠過失望,她不吭聲了。
    衛來有點心疼,他還真是見不得她這表情:“反正6年前的事,不可能再來過,為什么這么執拗?”
    岑今聲音很輕:“因為我們認識的時間太短了,總想去到從前,找一些可能性。”
    衛來心里一軟。
    他想了一會,說:“要不這么著吧。”
    “你打通我的電話之后,不要說什么你是我6年后喜歡的人,這種話我不會信的。”
    “那要怎么說?”
    “你要說,你是我將來會愛上的人,你在我的船上——這么說的話,即便不認識你,我也許也會真的去卡隆。”
    “為什么?”
    衛來笑,沉默了一會。
    說:“我小的時候,在偷渡船上待了三個月,沒日沒夜在海里晃,所以我一直覺得,我的命運,就像一條船一樣。起航地不受自己控制,也不知道要漂去哪里。”
    “后來,忘記了是誰跟我說的。他說,人的一生里,放得下的代表過去,放不下的就是命運。”
    “我覺得,我沒什么放不下的,父母、故鄉,財富、名利,都放下了。”
    “還能放不下什么呢,可能就是愛了。”
    那時候他并不覺得自己會真的愛上誰,但很難說,再玩世不恭的人心里,也許對愛都有期待。
    “我始終認為,我認真愛上的人,一定會成為我的命運,永遠不會放下,因為我舍不得她成為過去。”
    “她真的出現的話,一定會在我的船上,一直陪著我。”
    衛來低下頭,微笑著看岑今。
    所以,如果你在電話里說,你在我的船上,我也許真會去卡隆。
    他曾經只為了喜好就去拉普蘭待了四個月不是嗎,為什么不能為了一個打動他的電話去卡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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