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化帝在派遣欽差時很是深思熟慮了一番。
    首先這個人選要能干，否則本是認(rèn)為遼州官員才干不足，才遣欽差前往主持大局的，最后欽差去了卻還不如當(dāng)?shù)毓賳T，那就是鬧笑話，也落朝廷顏面了！
    其次必須懂事。
    這個懂事，當(dāng)然是指查出來的結(jié)果，必須符合端化帝的心意。
    ……因為端化帝雖然在簡虛白面前表現(xiàn)得非常相信這個表弟，但實際上，皇帝心里還是有點懷疑三房的。當(dāng)然皇帝不介意簡家三房滅了二房，他現(xiàn)在就是想給晉國大長公主一個交代：建立在維護(hù)三房的基礎(chǔ)上的交代！
    但這番話他肯定不會明著說出來，甚至不會很點明。
    這時候就需要欽差自己領(lǐng)悟圣意了。
    第三，就是這個人選還得能服眾！
    畢竟簡家二房、三房不和的事情，帝都這邊比遼州那兒還了解——他們是看著簡夷猶跟簡虛白不和著長大的好么？
    尤其簡夷猶當(dāng)初謀害幼弟導(dǎo)致與爵位失之交臂的事情，帝都這兒的貴胄人家，上了年紀(jì)的很多人都曉得此事。
    這種情況下，端化帝如果派袁雪沛之類跟簡虛白交好的人去遼州，袁雪沛把事情辦得再漂亮，也難免要引人質(zhì)疑。
    思來想去無果的端化帝，不得不去了趟未央宮，尋衛(wèi)皇后商議此事：“惜素，你看朕該遣誰去辦？”
    “陛下現(xiàn)在所擔(dān)心的無非就是晉國皇姑與阿虛之間落下芥蒂?！毙l(wèi)皇后想了想，道，“既然如此，何不讓壽春伯去？一來，他是夷猶與阿虛兩位表弟的嫡親同母兄長，卻與兩位表弟相處都很和睦，從來沒有偏頗過誰，這手心手背都是肉，誰還能懷疑壽春伯不替親兄弟報仇嗎？”
    “二來，壽春伯乃皇姑親子，這母子之間有什么話不好說呢？到時候查出來的真相，讓他去跟皇姑說，也比較和緩。”
    端化帝沉吟道：“只恐壽春伯不擅查案。”
    他也不是沒想到過自己這表哥，但壽春伯雖然當(dāng)差非常用心，可有些事情真的不是你用心去辦就能解決的。尤其簡夷猶合家遭難這么大的事情——自大睿定鼎以來，悲劇掉的達(dá)官顯貴雖然不少，但那些都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落罪，然后抄家滅族的。
    似簡夷猶這種非因罪名發(fā)落，卻遭隕身之禍，還把家小都搭進(jìn)去的情況，在他這個身份層次還是頭一遭！
    而一直默默無聞的壽春伯，很難讓皇帝相信，他有足夠的能力完成自己的托付。
    “欽差又不是只能有一個?！毙l(wèi)皇后提醒道，“陛下再遣個能干的為副使，輔佐壽春伯不就是了嗎？”
    說到這兒頓了頓，“壽春伯的官職多年沒動過了，一來他素來低調(diào)老實，向來不爭；二來也是沒政績沒功勞不好給他動——倘若這次查案有功，歸來之后，論功行賞乃是應(yīng)有之理，屆時不但壽春伯合家都要感念陛下恩德，也是委婉安慰了晉國皇姑不是？”
    端化帝這才恍然，撫掌道：“還是惜素聰慧，想得周到！”
    “陛下是關(guān)心則亂！”衛(wèi)皇后自不會居功，溫和道，“您太關(guān)心晉國皇姑跟阿虛了，反而在欽差的人選上患得患失！”
    “這副使人選，也得惜素替朕想想才是！”端化帝聞言索性又問，“你看這朝堂上下，誰適合做這副使？”
    衛(wèi)皇后沉吟道：“陛下，我說句實話，這副使可不好找！畢竟沒聽說過壽春伯擅長斷案，萬一咱們這位表哥不擅刑案的話，那么查案的差使，實質(zhì)上都要副使挑起來了！問題是，最后論功行賞時，副使哪能越過正使去？所以，這副使走這一趟，基本就是為他人做嫁衣裳了！”
    皇后說到這里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最重要的是，刑部兩任尚書先后遭了發(fā)落，如今的刑部……我雖然身處深宮之內(nèi)，不知前朝詳細(xì)，但想來也應(yīng)該有些人才凋零吧？”
    顯嘉帝登基之后刑部尚書換過幾回，但大部分時間都是柳振溪擔(dān)任的，十年前柳振溪因為胞妹宋柳氏將丈夫的原配嫡女宋宜笑賣與鴇母，韋家鬧上門后，宋家迫于禮法不得不與柳家商議，將柳氏浸了豬籠。
    之后柳振溪跟宋緣雙雙受到彈劾，后者以奉養(yǎng)母親龐老夫人的名義辭官，退居京畿，直到顧韶出手襄助，才重新起復(fù)；前者則是連降三級，從尚書降為侍郎，但因為他能力過人，所以刑部實際上還是由他主持，而且沒有任命新的尚書。
    但也因為柳振溪的才干，刑部上上下下基本都是他的心腹，所以他倒臺時，也牽累得整個刑部差點大換血——刑部的悲劇在于，隨后上臺的新任尚書，正是去年因天花之事伏誅的盧以誠！
    這么著，兩任尚書一倒霉，犯的還都不是尋常事兒，底下人哪有全不受牽累的？
    如今的刑部說凋零，那是實打?qū)嵉摹驗榇蠹叶加X得這部門有點不吉利了，那當(dāng)然是想方設(shè)法繞著走！
    而缺少刑部這個查案專才聚集地的支持，要找個行家給壽春伯打下手，還得符合端化帝那三個考量的，自然比較難了。
    畢竟大理寺跟京兆府雖然不像刑部這么倒霉，但這兩處得看著京畿這一片，不好貿(mào)然抽走頂梁柱的。
    不過這難不倒衛(wèi)皇后——皇后道，“以我之見，表叔應(yīng)該是個好人選！”
    “表叔？”端化帝怔了怔，才反應(yīng)過來她說的是裘漱霞，不禁下意識的皺了眉：裘漱霞在顯嘉朝爭儲那會，堪稱是嫡子派的急先鋒，趙王黨的旗手！
    仗著太皇太后娘家唯一子嗣這點護(hù)身，不知道讓端化帝這邊吃了多少苦頭！
    連太皇太后寵愛萬分的簡虛白，都被他不止一次當(dāng)眾罵得狗血淋頭——端化帝聽到他，自然覺得不高興。
    此刻不免道，“惜素怎么想起他來了？他辭去禮部之職后不是一直賦閑在家，成天養(yǎng)花種草，惦記著含飴弄孫嗎？難道閑了這么些日子，又覺得沒意思了？”
    頓時懷疑，“可是他請了人到你面前說過話？”
    “咱們這位表叔的脾氣您還不知道？”衛(wèi)皇后忙道，“皇祖母還在呢，他有事自去清熙殿稟告，何必來我這兒？”
    端化帝點了點頭，疑惑道：“那惜素怎么想起他來了？”
    “一來表叔能力是有的?！毙l(wèi)皇后說了這一句，端化帝雖然臉色難看，但還是點了頭，裘漱霞如果沒有能力，只會靠長輩以及跟太皇太后的關(guān)系壓人的話，奪儲那會，端化帝這邊也不會被他一個人就鬧得灰頭土臉了，“二來表叔現(xiàn)在的處境，您就是讓他跟壽春伯爭功，他敢么？”
    皇后說到這兒，抿了抿唇，“最主要的是，皇祖母！”
    ——推薦這個人選，其實跟推薦壽春伯一樣，不僅僅是考慮到他們本人，最主要的還是給他們后.臺面子！
    端化帝遲疑道：“但裘漱霞之前對阿虛……”
    簡虛白不要太討厭這表舅！
    “所以他查出來的結(jié)果，最能服眾！”皇后胸有成竹道，“畢竟朝堂上下都知道，就在前兩年，表叔對阿虛可是從來不假以辭色的！”
    “朕就是擔(dān)心這一點！”端化帝皺著眉，“你也曉得，裘漱霞以前發(fā)起瘋來，父皇都頭疼！萬一他不管不顧，甚至公報私仇，豈非越發(fā)不好收拾？”
    衛(wèi)皇后聞言不禁笑了起來：“陛下您何必?fù)?dān)心？您愿意讓表叔他出來辦差，皇祖母肯定是很歡喜的；皇祖母可是親自撫養(yǎng)了阿虛的人，哪能不心疼阿虛呢？到時候如果表叔胡鬧，不必您說，皇祖母也饒不了他！而您這么做了，里里外外誰能不說您一句以德報怨，寬容大度？”
    裘漱霞給臉不要臉？那正好，他也別要命了——之前端化帝不好處置他，那是因為顯嘉帝做主，以相對來說平靜溫和的方式給儲君之爭善了后。
    而且上臺之后就對曾經(jīng)的政敵大殺特殺，這也是需要本事的。
    端化帝自忖鎮(zhèn)不住場子，又有太皇太后在，心里不痛快也只能忍了。
    但這回打著起用的名義，讓裘漱霞去給壽春伯做副手，若他不識趣，太皇太后都沒法給他說話，到那時候，皇帝想怎么處置裘漱霞，誰還能說皇帝的不是？
    端化帝聞言，眼睛漸漸亮了，贊道：“惜素這主意甚好！”
    ……皇帝走后，詩婉進(jìn)來伺候，不解道：“娘娘，您明明知道陛下不喜那裘漱霞，為何非但主動推薦他，還一口一個‘表叔’，就不怕惱了陛下嗎？”
    衛(wèi)皇后接過她遞上的茶水呷了口，有些疲倦的說道：“你知道個什么？你當(dāng)我樂意給那姓裘的臉面呢？”
    見詩婉不解，皇后嘆息道，“還不是因為早先咱們還在東宮的時候，竟被那姓裘的安排了眼線而不知——索性先帝主持大局及時，那眼線沒來得及做什么，就已塵埃落定！”
    而這個眼線對裘漱霞非常的忠心，哪怕趙王出繼肅王，裘漱霞自請致仕，眼看著新君登基，舊主翻身無望了，也一直認(rèn)真的潛伏著。
    結(jié)果他潛伏還真潛伏出了一個結(jié)果：他替太子攔了一災(zāi)，就是去年翠華山鬧天花時，大家都以為皇室中人只有二皇子遭了不幸，實際上當(dāng)時太子也差點被傳上，而且針對太子的算計特別明顯，乃是在太子貼身香囊里摻了痘粉，想夾帶到太子寢殿的！
    未想被那眼線識破。
    那眼線恰好幼時出過花，所以雖然近距離發(fā)現(xiàn)了痘粉，倒也沒出現(xiàn)什么情況。他私下里將那香囊換了個沒問題的，繼而悄悄聯(lián)絡(luò)了裘漱霞，將事情經(jīng)過轉(zhuǎn)告給這位主子，請求示下。
    裘漱霞經(jīng)過思索，沒有驚動任何人，包括他親姑母太皇太后，只在私下設(shè)法，告訴了衛(wèi)皇后——所以皇后這回不能不還裘漱霞一個人情！
    想到這里，衛(wèi)皇后臉色難看起來：“也不知道那場天花的幕后真兇，到底是誰？！”
    所謂簡平愉跟簡離曠父子乃是真兇——這番專門為了糊弄端化帝的說辭，自然糊弄不了衛(wèi)皇后。畢竟衛(wèi)溪去查案時該怎么回稟皇帝，還是衛(wèi)皇后派了妹妹衛(wèi)銀練專門通知娘家的。
    問題是這件事情她卻不能告訴端化帝，因為這么做會揭發(fā)顧韶，雖然說端化帝不會因為簡平愉父子，對顧韶怎么樣，但這樣衛(wèi)溪聽命皇后，為顧韶欺瞞端化帝的事情也藏不住了，這樣對于衛(wèi)皇后在端化帝心目中的印象與地位顯然都是很不利的。
    何況，沒準(zhǔn)本來跟皇后關(guān)系很好的顧韶，也會恨上皇后。
    衛(wèi)皇后斟酌之下，到底不敢冒這個險。
    然而無論是出于愛子之情，還是利益，讓衛(wèi)皇后放過天花之事的真兇，這都是不可能的。
    她思索片刻，命詩婉：“你去探一探，暖太妃被陛下軟禁，以及這回為人謀害……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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