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經(jīng)波折,晚菱終于回到了我的身邊,她的貼心照料與陪伴總算讓我在這座清冷的王宮體會到幾許難得的溫馨。
晚菱天生有雙巧手,除了精通女紅針織之外,她還擅長廚藝,她常為我做些冀州口味的小點心,或者沏上一壺地道的冀州清茶,只有她做的東西融入口中,我才能品出淡淡一縷家鄉(xiāng)的味道,如此熟悉。
“小姐,哦不對……”她輕輕掌嘴自我糾正說道,“眼下不能再喊小姐了,奴婢得和其他宮女一樣,尊稱娘娘才是了。”
“沒什么。”我擱下唇邊的茶杯,淡然笑言,“你我是自家人,我知道你叫順口了一時半會兒也改不過來,叫我什么我不在意,你也不必見外了。”
“是。”她頗有些不好意思的撇撇嘴,親近地走上來揉起我的肩膀,“這下可好了,小姐也貴為王妃,從此再不必看那楊貴妃臉色,看她還能再那么囂張!”
她說的根本不能讓我感到歡欣,反倒更讓我憂心忡忡:“晚菱,雖然我們的地位不同往日,但你我都必須時刻記著,在我之上永遠有大王和王后,在外決不可得意炫耀,如若因為一朝受寵就狂妄自大,那我和楊貴妃又有何分別?我不求平步青云,只希望能安安穩(wěn)穩(wěn)地度過這一生,你……明白我的意思了么?”
晚菱垂下眼眸乖順地點頭:“晚菱明白了。小姐放心,晚菱今后在外人面前一定謹言慎行,絕不壞了小姐名聲。”
我贊她伶俐懂事,欣慰地笑了,被人理解也是一種幸福。
“對了小姐,”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小姐回宮一定還不曾見過它吧?”
“見過誰?”我不解她口中的“他”所指何人。
“晚菱先不說,”她故弄玄虛地壞笑著要往外走,“待晚菱去給小姐帶來了便知道了。”
“你這丫頭越來越鬼靈精了!”我裝作不高興地數(shù)落她,“竟然也學(xué)會跟我賣關(guān)子了?”
“小姐別心急,晚菱去去就來!”說著便小碎步跑開了。
我坐著等了她一些時候,不久便聽到她帶著笑意清脆若鈴的叫喚:“小姐快看呀!晚菱給您帶來啦!”
我好奇地看去,只一眼就愣住了。
晚菱手上提的,是棲息著摘星的鳥籠。
摘星……
我失神,是因為它不只是一只鳥,有太多太多的回憶藏在它天真靈動的眸子里,望穿了秋水,卻永遠望不穿思念。那么強烈地體會到,什么叫觸景傷情,因為總有一些事情你不想去記得,卻也總有一些東西會在某個未知的時刻強迫你去想起。
“沒想到它還活著,你救了它一命。”記憶里年幼的我們,我捧著受傷的摘星百般喜愛。
“你看它現(xiàn)在活得多開心,雖然傷口還痛著。”年少卻豪情滿懷的俊朗少年悄悄躲在我的窗外,“這樣你也不會再難過了吧?”
“畢竟它是被我們弄傷的,如今死里逃生卻無法歸巢和親友團聚,我們扼殺了本該屬于它的自由。我們終究有負于它……”
“如果我們置之不理任它自生自滅,那它和親友便是永久的陰陽兩隔。我們已經(jīng)將自己的罪孽減到最輕了,這才是我們應(yīng)該看到的。至少在它痊愈之前它是你的,我相信你會體貼照顧它的對么?直到它傷勢痊愈,你可以還它自由了。”
少年的話依舊清晰如昨,那時的我們?nèi)绱撕唵危踩绱嗣篮谩?/p>
回憶就這么浩瀚如潮水地涌上腦海,一發(fā)不可收拾。
“這小東西還活得好好的呢!小姐不在的時候晚菱還是一如既往地細心寶貝著,不敢怠慢,就算是后來被楊貴妃調(diào)遣去馨慶宮,晚菱也還不忘托人照顧好它呢!小姐看看,晚菱沒把它瘦著吧?”晚菱忘乎所以說得高興,一時忘了觀察我的反應(yīng),當她終于抬頭看到我神情恍惚的樣子,她也怔了,“呃……小姐,你怎么了……”
我不說話,失魂落魄地走向她手中的鳥籠。
“直到它傷勢痊愈,你可以還它自由了……”我心中念著何人說過的句子,“自由……”
我從晚菱手中捧起鳥籠,沉默望著籠中的摘星,它看我的眼神似乎也憂傷了。
“我都把你關(guān)了這么久了,其實你早已痊愈了是不是?”我情不自禁地與摘星說著莫名的話語,心中如同豁然開朗,“他說的對,也許是時候還你自由了……”
我捧著鳥籠緩緩走到敞開的軒窗邊,幽然望了眼天穹寂寥慘淡的月色。
“小姐要做什么!”晚菱察覺我不對勁,慌忙上前意欲阻止。
“我只是想放開一些不屬于我的東西。”我輕手打開了籠門,輕柔地送上我的手,摘星溫順躍入我掌心,我緩慢取出,望著手心的摘星,“這些日子,謝謝你陪我,可我不想禁錮你一輩子,所以我放你走。”
那算是最后的道別吧,當我舉臂一揮,被我放手的摘星霎時展翅而飛,飛離我手心的瞬間,是不是原本放不下的,一切都可以放下了?
去你想去的地方吧,不必再記得我……
“小姐,您和姬發(fā)公子……”晚菱猶豫地醞釀著措辭,不知該怎樣問出口,“到底怎么了……”
“有些事情不必知道得那么清楚。”我無心回答,只寥寥幾句敷衍了她,“晚菱記著,今后別再于我耳邊提起他……”
“小姐,真的沒有可能了么……”連她都不相信我竟會甘心放下,只是晚菱她不懂,對于這件事,我比任何人都無助。
我默默將遠眺的目光收回,落寞回首余光卻不慎瞥見簾幔之后佇有一人。
在和帝辛目光交會的一刻,我沒有想象中的慌張。我只是安靜地凝視他,就如他安靜地站在簾后望了我很久很久。
他一定看到我親手放走了摘星,否則他的眼里不會有傷,暗淡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