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下來,宮中太醫日以繼夜會診武宣殿,只為救治日前吐血昏迷的國君。邑姜在東宮坐立難安,太醫始終不給確切消息,也不知前殿那邊情況如何,此刻已是心急如焚。
心腹內侍求見,她急忙宣入詢問:“怎么樣,陛下醒了嗎?”
內侍福禮,欲言又止道:“回娘娘,陛下已經醒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陛下有令,任何人都不見。”
邑姜心里泛起微涼,本來還急切盼望著等他醒來前去探望,如今怕是去了也見不到圣顏。無奈只能暫將此事擱置,拿出一卷帛書交付內侍:“你派人將此密函急速送往齊國,把陛下病重的消息告知齊侯,請他無論如何要盡快回京!”
“奴才遵旨。”內侍執書告退。
帛上所寫乃是最近宮中潛流暗涌的動蕩,儲君之事必須讓齊侯知情,眼下國君又身患奇疾,很多事都是難以預料的,為免節外生枝,這才通知遠在東海的父親即刻回京共商大計。
能做的都做了,現在唯有靜心等待結果。邑姜悵然轉身走回內殿,望著案前正埋頭抄書的誦兒,心情抑郁踱至身旁,拿起他抄寫完畢的一卷竹冊,本無心細看,卻被其中一處蹙了眉頭。
“誦兒,母后問你。”她將竹冊放下,指著其中[皮弁祭菜]的[弁]字給他看,“這是何字?”
“是……”誦兒愈漸露出窘色,“誦兒不識……”
邑姜一聽便生了怨憤,口氣更不好了:“此篇記文你都抄了十遍有余還不認識這個字?”
“母后,每篇記文都是四叔給誦兒講釋完才會要我抄寫誦讀……”誦兒撅著嘴模樣好生委屈,“這篇四叔還不曾教過……”
邑姜最見不得他找借口,何況借口還是關于他四叔,這更讓她氣不打一處來:“四叔不教你,難道你就不會學了嘛!”
“誦兒只有四叔教才會……”誦兒邊拿眼神偷瞄她邊小聲嘀咕。
“你……你還狡辯!”邑姜怎能忍他說出這等沒出息的話來,戒尺狠狠一拍,“把手掌伸出來!”
“母后不能打誦兒!”誦兒不依。
邑姜被他忤逆怒火更盛:“我是你母后,你學業不長進母后還打不得你?”
“誦兒是太子,是未來的大王!”誦兒不光頂嘴,還頂得理直氣壯,“誰都不能打大王!”
“大王……”邑姜的冷笑化為怒吼,“你知不知道你的太子之位就快不保啦!”
孩子被她吼得懵住。
“說什么有人比你更適合繼承社稷,人家還未弱冠就讀書萬卷能當你老師了,你卻連個字都不識!非但不識,抄寫十遍還都抄錯……”邑姜無法壓抑心頭怒氣,強行抽出誦兒的手,如此厚重的戒尺噼啪幾下就往他掌心狠敲,孩子的手心霎時就通紅了,“你這么心煩氣躁又不思進取,你父王怎么放心把王位交給你!”
“唔……母后好兇……誦兒不要母后教……”誦兒疼得眼淚直落,拼死拼活地從邑姜手里掙脫,悲憤之極沖她聲嘶力竭地喊道,“誦兒討厭母后!好討厭你!”
“誦兒!”
喊完這聲他就眼淚嘩嘩地跑出去了,任憑邑姜呼喚就是不肯回頭。她的心突然被扯痛,只因孩子說出那句“討厭她”,她也不懂自己是怎么了,所謂愛之深責之切,那也不至于讓她忍心下如此狠手。
她凄涼獨坐。望子成龍是全天下母親的心愿,可是她卻不知,從那時開始,她那種強烈的期盼就已在孩子心里埋下一顆叛逆的種子,它在不覺中生根發芽,最終滋長成用她生命漫長的幾十年都難以消融的隔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