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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變


  李沖來到這個世界已經(jīng)一月有余,他本是一名中文系的大學(xué)生,卻在一夜之間來到了一個不知名的朝代,成為了皇子李淳泫,一個年僅八歲的孩子。說是不知名的朝代,其實也不盡然,因為本朝國號大周,這是人盡皆知的事。但是以李沖有限的歷史知識看來,這里絕對不是西周東周,也不是北周、武周、后周,所以,他是應(yīng)該來到了一個平行時空了。
  李淳泫在學(xué)習(xí)騎射的時候墜馬,傷到了頭,幾乎不治,幾天后李沖就在這個身體里醒來了。他現(xiàn)在腦子還是十分混亂,不過好在原本屬于李淳泫的記憶幾乎未失去,雖然他作為一個孩子,很多記憶都是零碎片段的,特別是早年記憶,但是還是讓李沖迅速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他父親李翊是大周的第四任君王,先帝去世后,太后一族作亂,李翊在刀山火海里殺出來,登上了皇位,英睿無比。李淳泫是他的第六個兒子,上面有五個哥哥,不過三哥四哥早夭,所以現(xiàn)在只有已經(jīng)去藩的大哥李淳霖,太子李淳風(fēng)和五哥李淳意,還有一個同母的弟弟,現(xiàn)在才兩歲,名喚李淳淇。他的母親是貴妃攝六宮事蕭氏,蕭貴妃極得皇帝寵愛,入宮三年即封貴妃,在生下他弟弟以后更是攝六宮事,掌皇后印綬。而太子的母后,也就是先皇后陳氏,在皇帝登基后的第二年就病逝了。李淳泫對于皇帝來說,是他心愛的女人生的第一個男孩,所以一出生就備受寵愛,周歲即封汝南王。李沖心里默默盤算,這簡直是不能再經(jīng)典的奪嫡劇本了。所謂母愛者子抱,自己生母受寵,皇帝愛屋及烏,而太子母后已薨,舅家又沒什么大的勢力,地位岌岌可危,在這種情況下,前朝后宮一般都是斗得不可開交。

  但是李淳泫的記憶告訴他,皇帝、太子和他之間,幾乎可以用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來形容。他的母妃蕭氏則是難得的識大體的女性,對太子既恭謹(jǐn)又關(guān)愛,甚至比對自己親兒子更上心幾分,太子對蕭氏也是敬愛有加。在如此嫌疑之地,太子愛子,嫡子庶母之間竟然相處得如此融洽,不得不讓人驚異。李沖心中不免有幾分不信,但是哪怕以一個成年人的心智來搜檢李淳泫記憶里的兄弟關(guān)系,他也找不出太子的什么壞心來。

  正在李淳泫例行發(fā)呆,也就是梳理記憶的時候,突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一個內(nèi)監(jiān)匆匆跑來,他是太子的近侍陸青。還未喘勻氣,陸青便跪了下去,叩頭在地,焦急地說:“六殿下,救救太子殿下!救救……”
  李淳泫一驚,“不忙,你慢慢說,二哥怎么了?”
  “前些日子六殿下墜馬,陛下大怒,下令徹查。就在昨日,尚駟局負(fù)責(zé)飼養(yǎng)殿下馬匹的內(nèi)監(jiān)竟然攀誣太子,說是太子殿下指示他弄傷馬蹄,以至于六殿下騎馬墜傷”,陸青頓了一頓,“本來,這樣的狂悖之語誰都不會相信,可是他說,殿下為了收買他,給了他一匣子金錠,而那正是去年元夕陛下分賜眾皇子之物。在那賤奴屋子里搜出了金錠,而太子殿下的金錠卻不見了……所以……”
  李淳泫略一思索,道:“此事不對啊,所有皇子都有金錠,為何就一口咬定是二哥收買的?”
  “陛下知道后已經(jīng)另宮正司搜了所有在京皇子的住所,只有太子殿下的金錠不見了,其他皇子的都還在,這便坐實了太子殿下的嫌疑。可是……可是六殿下是深知太子的,他怎么會這樣做?一定是有人誣陷!請六殿下為太子說說情……陛下……陛下他……”陸青言語急迫,到最后幾乎語無倫次。
  “陛下怎么了?難道陛下相信是二哥所為?”
  “小人來的時候,陛下已經(jīng)下令,將太子殿下鎖系宗正寺了。小人是趁亂跑出來的,現(xiàn)在能救
  太子的,只有殿下了!請殿下救救太子!”說罷,他便重重磕起頭來。
  李淳泫狐疑起來,這事也太奇怪了。就算太子要害自己,以他東宮之尊,能用來收買人的東西那么多,他怎么會用內(nèi)造的金錠?這種東西數(shù)量少,去向又明確,一查一個準(zhǔn)。即使太子不是君子,也不可能是傻子,他這么做,不是自投羅網(wǎng)么?而皇帝的反應(yīng)則更奇怪了,這么明顯的陷害,他居然看不出來,還將太子鎖系宗正寺了,要知道,還有幾天就要過年了,這元旦大朝時太子不在,滿朝文武會如何想?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在猶豫之時,陸青已經(jīng)磕頭見血,看著他滿臉血淚橫流的樣子,李淳泫心中不忍。只好將自己的疑問放在一邊,先跟他去見皇帝為太子求情了。

  當(dāng)陸青帶著李淳泫一行人來到東宮門口的時候,迎面撞上正從里面出來的皇帝李翊。眾人忙跪下行禮。皇帝看到李淳泫,心內(nèi)已知是怎么回事,口中說到:“六哥的身子還未好全,怎么就跑那么急,還跪在地上,現(xiàn)在天那么涼,生病了怎么好?太傅不是教過你《孝經(jīng)》,上面的話,你忘了不成?還不快起來。”
  李淳泫看著他的父皇,三十六七歲的李翊已經(jīng)御極十幾年,帝王之態(tài)已化入他的一舉一動,不怒自威。李淳泫不由地站了起來,又行了一禮,說:“陛下,臣聽說……”
  “好了,朕知道你要為太子求情,此事有三法司和宮正司嚴(yán)查,有朕明斷,你一個孩子知道什么?外面風(fēng)大,你們趕緊扶六王回去。”皇帝冷聲吩咐周圍宮人。
  一眾宮人被皇帝掃了一眼,如遭雷擊,連忙過來想扶李淳泫回去。李淳泫掙脫了,說:“爹爹,我不信此事是二哥所為,一定是遭人陷害的。二哥冤枉的啊!”說罷,跑到皇帝身邊,拉住了皇帝的衣袖,“爹爹不要聽旁人胡說。”
  皇帝大怒:“放肆!朕平時縱你太過。王忠,趕緊帶六哥回關(guān)雎宮,交給貴妃嚴(yán)加教。”話音剛落,皇帝身邊的內(nèi)侍越眾而出,一路小跑過來抱住李淳泫,就往關(guān)雎宮走。
  李淳泫一個八歲小兒,如何能扭得過成年人,眼看就要被帶走,他大喊:“陛下如此處置太子,自陷不慈,陷臣不悌,陛下三思!”喊完以后,他就傻了,這句話好像不是一個孩子可以說出來的。
  皇帝聽了以后,怒氣更盛,喝問:“這是誰教你的?”
  李淳泫只好硬著頭皮說:“無人教臣。”
  皇帝也不和他糾纏,只是吩咐王忠,趕緊把六王帶走。

  宗正寺內(nèi),寺卿左誠對太子李淳風(fēng)說:“臣這里有陛下的口諭。”
  李淳風(fēng)一撩衣袍跪下:“臣恭聆圣諭。”左誠一把扶住,說:“陛下讓太子不必多禮,坐著聽就好。”
  李淳風(fēng)紋絲不動,說:“這于禮不合。卿趕緊傳陛下口諭吧。”
  左誠無奈,說:“陛下讓臣將這本《李眉山全集》給殿下,請殿下這幾日在宗正寺里修身養(yǎng)氣,不必管外界紛擾,若真無事,陛下會給殿下一個清白。”
  “臣遵旨。”李淳風(fēng)雙手接過《李眉山全集》,翻開一看,書中有兩首詩用朱筆圈了。一首是《初食筍呈座中》:“嫩籜香苞初出林,於陵論價重如金。皇都陸海應(yīng)無數(shù),忍剪凌云一寸心。”另一首是《哭劉蕡》:“上帝深宮閉九閽,巫咸不下問銜冤。黃陵別后春濤隔,湓浦書來秋雨翻。只有安仁能作誄,何曾宋玉解招魂?平生風(fēng)義兼師友,不敢同君哭寢門。”他心中一震,隨即苦笑一聲,自言自語到:“謝陛下明示。”然后就在左誠狐疑的目光中起身找了一個位子坐下,不再言語。
  不知過了多久,雙目緊閉的李淳風(fēng)突然捏緊了拳頭,切齒地說出一個名字:“陳立甫,好!”

  長寧宮天子正寢內(nèi),皇帝李翊在燈光下摩挲這一枚金質(zhì)的小舟形狀的書簽,口中低語:“金槎,京察,好,朕的太子真的長大了。連朝廷三年一次對在京官員的考察這種大事都敢手。”忽然,他一拍桌子,高聲吩咐到:“中書擬旨,讓吏部左侍郎張安仁出外為湘州刺史,樞府兵事房知事王凌云通判涯州。”
  殿中侍立的中書舍人張知止聽了十分驚詫,忙跪下說:“陛下何故貶斥大臣?”
  “你只管擬詔,門下諸公和吏部自然知道朕的意思。”李翊淡淡吩咐。
  “臣不敢奉詔!”張舍人一臉決然地說:“有罪之人方得竄之四荒,陛下無故降罪,天下臣工不安,臣冒死請陛下詳說個中因由。”
  “因由?私結(jié)東宮算不算因由?”皇帝冷冷地說。
  “東宮?”張知止瞠目結(jié)舌,心思飛轉(zhuǎn):吏部與樞府官員私結(jié)儲君是大忌,看來今早太子被鎖系入宗正寺也與此有關(guān)了?
  “好了,你擬旨吧。這件事,不要寫在詔書中,你也不要說出去。”皇帝看了張知止一眼,按了按自己的眉頭,“朕累了,你退下吧。”
  張知止心中驚疑不定地退了出去,心想:“儲副不安,自此天下多事矣。”

  吏部尚書陳立甫家的書房里,陳尚書和他的公子陳思退正在對弈。陳思退定定地看著棋盤,突然抬眼看著他父親說:“父親大人下的這局棋,孩兒有些看不懂了。”
  陳立甫淡淡一笑,說:“你說的是東宮的事吧。”
  “正是,一月之前東宮將一枚夾了金槎書簽的《李眉山全集》送給孩兒,自然是暗示爹爹要保王凌云,但是,這里面有左侍郎張公什么事?”
  “你只看到了那句‘忍剪凌云一寸心’,卻沒看到下一頁的詩上寫著‘只有安仁能作誄,何曾宋玉解招魂’?”
  “哦,是兒糊涂了。東宮這樣做,除了保王凌云,還想讓左侍郎張安仁主持京察,且要排斥右侍郎劉玉。他的胃口,未免大了些。”
  “東宮要干預(yù)京察,我這做臣子的自然不好和他對著干,但是陛下會怎么想?嗯?”陳立甫把玩著手中的棋子說,
  “可是……爹爹將書冊交給陛下,我們便是往死里得罪了東朝,若有朝一日他登極,我陳氏滿門豈不是……”陳思退猶豫地說。
  陳立甫擺擺手,“現(xiàn)下陛下春秋鼎盛,我做一純臣,太子能奈我何?再者,看著關(guān)雎宮那位的勢頭,天下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可是……”
  “沒什么可是的,大郎不必多慮。如今王相年邁,此事過后,為父恐怕入政事堂有望了,當(dāng)然,現(xiàn)在說這些還為之過早,全看陛下圣裁。”陳立甫打斷了他兒子說話,“時辰不早了,你早點睡吧。”
  大丈夫生不五鼎食,死便五鼎烹。既已作出決定,又何必做小兒女態(tài)。陳立甫深知皇帝英明果決,這樣的人最容不得的就是大權(quán)旁落,要搶權(quán),哪怕是親兒子也不行。所以他才敢以滿門的性命做賭注,不惜得罪太子,這次出賣,便是他交給皇帝的投名狀。從今以后,他除了當(dāng)一個全心依靠皇帝的純臣,再無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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