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淳泫被皇帝嚴命,不準將這件事告訴太子。他不知道應該怎么辦,皇帝起了殺心,但是他覺得太子真的比較無辜。皇帝頭風癥發作,喜怒無常,對太子極盡打壓,正常人都會生出自保之心。如果太子真的是私結京衛,不到最后一步,他也不可能真的起兵造反。可是皇帝顯然不那么看。
來到這個世界已經五年多了,除了身邊照顧他起居的內侍和宮人,與他相處最多的人就是太子。二哥對他真的沒話說,在皇帝明顯偏心的情況下,太子對他沒有嫉妒,沒有猜忌,只有兄長對弟弟的關照。無論是親自教他讀書練字,還是指點他人情世故,或者在皇帝發怒的時候以身相代,或者是在禁苑中不顧危險跑來救他,這些點點滴滴,都沉淀在李淳泫的心里。現在他勸不了皇帝,卻也無法坐視太子出事。
猶豫將近一個整天,李淳泫最終將心一橫,做出了他來到這個世界以后最冒險的一個決定。
他先派人找了刑部尚書戚文鼎,然后又派人找了太傅,這兩個人,是他確定的不會出賣太子的人。二人被李淳泫十萬火急叫到汝南王府以后,有些疑惑,但是當李淳泫和他們說了事情經過以后,皆大驚失色。
“事情就是這樣,我懷疑身邊有陛下眼線,陛下很快就會知道我找過你們,所以,要快,不然陛下動手了,就來不及了。”李淳泫說。
“可是……這如何是好?”戚文鼎根本想不到能救太子的方法,急得一頭汗。
“我來認下所有事,就說是我陷害太子。”李淳泫平靜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這不可能,陛下怎么能信?”太傅程明川第一個反對。
“不需要陛下信,只需要有人在朝堂拿出證據,就可證明太子清白。目前,太子只是以報恩的名義與蔣如海有些密切的聯系,和其他幾個軍官吃過兩三頓飯而已。這不能構成私結京衛的罪名。最要命的還是太子的那封回信。只要說,回信是被我掉包的,太子原來的信是嚴厲斥責徐致果的就可以了。為保萬全,我還要再模仿太子的筆跡,給蔣如海寫一封露骨的信拉攏一下,到時候,故意露出破綻,讓蔣如海直接把信交給御史臺,舉報有人陷害儲君,這就夠了。”李淳泫已經想了好幾個時辰,現在說來,絲毫不亂。
“最重要的是,大哥已經去藩,八哥還小,九哥更是剛出生沒多久,陛下不可能立他們為儲君。此事一出,陛下必然知道是我自誣,那他就會絕了立我為儲之心。除了二哥,他目前沒有其他選擇,自然不會輕易廢儲。”
“這……”程明川和戚文鼎都驚呆了,李淳泫說得不錯,他自毀是最有效的。但是他怎么會愿意如此做呢?其他皇子之間,為了大位之爭,你死我活,而六皇子竟然為了保住太子,不惜冒這么大的風險。
“殿下盛德,堪比泰伯。”程明川一下子跪了下去。
“程師傅,不可。”李淳泫趕緊扶住,“現在沒有時間了。殿下的字,我能模仿,現在我還需要太子的私印。戚公、太傅,你們誰能替我拿到?”
“臣效力。”程明川掙扎良久,出言承擔。李淳泫知道,對于他這樣的儒生來說,這是個艱難的決定,他一生無偽,卻要做這樣的事,在他心里,應該會認為是個大污點吧?
“那好,程師傅去東宮,那就麻煩戚公去一趟驍騎營,與蔣如海將事情說好,這也是救他一命,否則太子倒了,他也沒有好下場。對了,戚公,在明日朝會之前,還要勸一下政事堂諸公,讓他們千萬不要為太子說話,否則徒然惹怒陛下。”李淳泫將所有事都安排妥當了。
戚文鼎和程明川應諾一聲,就匆匆離開了汝南王府。
趁著二人分頭辦事的機會,李淳泫一邊模仿太子筆跡寫字,一邊找來了汝南王長使王玄禮。開門見山與他說明事情經過,并請他將所有證據帶去御史臺,舉報自己陷害儲君。
“你就說,是我找你商議陷害太子的經過,你良心不安,遂向有司舉報。”李淳泫對王玄禮還是很信任的,他知道,王玄禮是非常正直的書生,對太子也頗有尊崇之意,這種關鍵時候,會站在自己這邊。“當然,陛下心里一清二楚,所以,你去舉報很可能會耽誤仕途,你想清楚,若不愿,我不勉強。”
“殿下如此高義,臣豈是畏難小人?別說耽誤仕途,哪怕是付出性命,臣也不會皺一下眉頭。”果然,王玄禮慨然承擔。
當天晚上,皇帝就收到了李淳泫與戚文鼎和程明川見面的消息,不禁大怒,六哥竟然不顧他的禁令,還是將事情告訴了太子,他只能提前動手。皇帝招來王忠,讓他去找樞密副使夏頌,將所有事都安排好,就等明日朝會,直接廢儲。
第二天一早,李淳泫來到東宮門口,攔住了正要去朝會的太子,“二哥,借一步說話。”
李淳風滿臉狐疑地揮手屏退左右,“什么事?”
“今日朝會,恐怕會有大事發生,二哥要做好準備。”
“什么?”
“不過,最后不會出事的,千萬不要慌,也不要觸怒陛下。總之如果出事,二哥只要說,你當時是回絕了徐致果的,只是憐他多年軍功,所以并未向陛下告發。”李淳泫鄭重地說。
“六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太子覺得肯定有大事要發生,“是陛下與你說了什么?”
“是的,但是陛下嚴令,命我不得告訴二哥,我不好忤旨。只能來提醒二哥,千萬小心。”李淳泫再強調了一邊:“到了太極宮,別的話什么都不要多說,問你,你就說什么都不知道,會平安過去的。”
“你……”太子疑慮更多。
“二哥,多的,我也就不能說了,總之,這次你一定要聽我的。”李淳泫施了一禮,然后離開了。
李淳風臉色凝重地來到太極宮,他知道六哥不會無的放矢,今天一定會出大事。徐致果是皇帝派來的試探他的人?自己當時的信寫得含混,如果說嚴厲回絕,陛下能信么?正胡思亂想之間,朝會開始了。
兵部侍郎首先發難,直指太子私結京衛,圖謀不軌,還將太子和蔣如海等人的交往說得一清二楚。
李淳風并未慌亂,他緩緩跪倒,對皇帝說:“臣絕無此意。臣與蔣如海只是私人情誼,當日臣于禁苑遭遇刺殺,幾乎不免,多虧蔣卿救援迅速。知恩圖報,人之常情。除此之外,臣未有逾矩。”
“是么?那還有一事,不知太子如何看?”皇帝示意兵部侍郎接著說。
“是,那聲射營校尉徐致果寫信投效太子,太子為何會接受?”兵部侍郎此話一出口,朝堂大嘩。
李淳風猶豫了一下,說:“臣回信的時候是拒絕的。”
“拒絕?徐參軍已經將回信上報兵部,等下諸公可以一觀。再說,若殿下拒絕,為何不曾上報陛下?”兵部侍郎咄咄逼人。
“念他為朝廷效力多年,軍功赫赫,只是一時糊涂,不忍上報陛下。”
“好一個仁慈的儲君啊。”皇帝冷笑一聲打斷。
“徐參軍是陛下派來試探臣的?”李淳風忍不住問了這么一句。
皇帝抿著嘴并未回答。李淳風心里已經有了答案。看來,皇帝早就知道了自己在聯系京衛,還故意放出魚餌讓自己咬。這份心思,真是對得起帝王權術這四個字。可笑自己還以為一切做得很隱秘,不會落人話柄。不過,既然皇帝已經起了廢立之心,那么一切都不必再說了。他沒有一點勝算。他原本以為,再給他三年時間,他可能會有自保之力。真是太天真,太愚蠢了。他父親是個什么樣的人?怎么會給他這樣的機會,讓他在京衛之中輕輕松松培育自己的勢力。
皇帝全力出手,李淳風已經不想為自己辯護,失去了圣心,他還有什么好說的呢?說什么都是錯罷了。
一時間,朝堂之上,有好幾個人出來攻訐太子。而一向與太子關系看上去還不錯的那些大臣,則緘口不言。政事堂之中,竟然沒有一個人敢于站出來為太子說一句話。李淳風徹底心涼了,想不到自己輔政六載,居然如此人心喪盡。到了關鍵時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為自己說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