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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章 青云(一)

    衡白作為一個大乘期的長老,硬生生被言卿氣得年輕了幾百歲。不過他本來就長得嫩,加上天生臉圓嬰兒肥,混在一群金丹元嬰的弟子里面也毫無違和感。
    言卿坐在涼亭里看著外面的弟子切磋,興致勃勃問衡白:“衡白長老,你們都是怎么確定青云大會參賽名額的???”
    衡白翻個白眼說:“你想報名,把令牌交給青云大會的領隊長老就行。不過就你這靠丹藥堆出的元嬰還是不要去丟人現眼了?!?br/>     言卿非常有自尊說:“我不,我要為宗門爭光?!?br/>     衡白險些被他噎死:“忘情宗不需要你爭光,你別丟臉就成。”
    言卿低頭從袖子里找出令牌,躍躍欲試:“衡白長老,領隊長老是誰?我要把令牌交給哪位長老?”
    衡白又丟一個白眼:“交給天樞。以后凡是這種破事你找他就完事了?!?br/>     忘情宗這位聞名遐邇的老好人幾乎承包了所有人宗門瑣事。
    衡白見言卿這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愣頭青樣子,心里又是不屑又是牙酸。但想來想去,還是決定讓言卿不要那么莽撞無知,謹慎問他:“你都知道你的對手是哪些人嗎?”
    言卿心想,這可真是個好問題。他來上重天,除了浮花門流光宗,其他幾宗名字都不知道。
    衡白見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就來氣,咬著牙跟他科普:“南澤州九大宗,按實力大小也分前后。前四宗為忘情宗,上陽宗,浮花門,流光宗。后五宗為御獸宗,靈藥谷,佛相寺,占星樓、合歡派。”
    言卿的注意力全被最后一個吸引,挑眉:“合歡派?”
    衡白氣死,沒好氣道:“對啊合歡派,不過你想什么呢。合歡派既然是九大宗之一,那么功法自然正統。講究的是陰陽調和,你情我愿,不是你想的那些玩意兒?!?br/>     言卿倍感冤枉:“你覺得我在想什么?”
    衡白呵呵冷笑:“反正肯定不是什么正經的?!?br/>     言卿沒忍住笑出聲,認真糾正說道:“你錯了,衡白長老,全天下沒有比我更正經的人了。”當初紅蓮之榭,他可真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斷情絕愛,清心寡欲。雖然對外聲名狼藉,但是七公公知道他有多潔身自好。
    衡白沒理他,又提醒道:“你雖然修為到了元嬰期,可沒經歷過實戰,也沒在外歷練過。身上又沒法寶傍身,連功法都不知道修的哪一路,你確定要參加青云大會?”
    言卿頗為詫異:“你堂堂忘情宗,連個法寶都不舍得給弟子準備嗎?”
    衡白:“?”
    言卿繼續詫異:“功法還得我自己去找嗎,你們不會給我嗎?”
    衡白:“……”
    這人怎么能那么不要臉??!
    衡白被他的無恥和理所當然氣得心梗,再也聊不下去了,氣沖沖拂袖離開。
    把衡長老氣走后,言卿一個人坐著,甩著令牌玩。他之前下山歷練,怕不得志出來壞事,給它在袖子里搞了個芥子空間,讓它一只鳥在里面安家。
    言卿探入一絲神識進去,發現不得志居然把里面折騰得還不錯。
    它就把窩建立在靈石中間,順便搬了很多樹枝裝點,每天感受著睜開眼就睡在錢堆的快樂。
    “不得志?!毖郧浜傲讼滤?br/>     快樂到起飛的不得志耳朵動了動,非常不耐煩:“干嘛?”
    言卿勾唇一笑說:“出來,我帶你去青云大會大放異彩?!边@是當初他親口跟謝識衣夸下的???,當然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臉。
    不得志頓感不妙,它被言卿坑了太多次,立刻抱著一塊最大的靈石不撒手,死都不肯出去:“不,本座不要!”
    言卿嫌棄它沒見識,說:“眼光放長遠點,要是青云大會奪得第一,靈石大概可以把你這破地給填滿。”
    “?”不得志嗖地一下探出個頭來。
    它死活不肯變成鸚鵡,還維持著它那尖耳紅眼骨翼丑不拉幾的樣子,眼珠子瞪大:“真的?”
    言卿:“真的?!?br/>     不得志瞬間從芥子空間里爬了出來,抖抖翅膀飛到了言卿的肩膀上,自信滿滿:“行吧,本座姑且信你一次。”
    它又看了言卿,不得志對人類的修為沒什么概念,就是覺得言卿好像厲害了點,眨下眼,馬上就更自信了:“哦。怪不得你當初幽牢用那么卑鄙的手法跟我結契,原來是打的這個注意??!笑死,本座的血統果然能夠精進修為!”
    言卿懷疑它以后肯定是笑死的,微微笑:“如果不是不能把你送人,我現在肯定把你送給你命運般的主人。”一個一口咬定他結嬰是靠丹藥,一個洋洋得意覺得他結嬰是靠自己。天生一對。
    不得志:“誰???”
    言卿:“忘情宗的惡毒丫鬟。”
    不得志嘀咕:“嘛子玩意?”
    言卿覺得不得志的口音簡直是海納百川??赡芩诹粝芍弈切┠旮缮渡恫恍?,光學罵人去了。
    “燕兄?!本驮谘郧湔孀聊ブ趺窗巡坏弥竟杖ビF宗搞清楚身份時,一道清脆靦腆的少年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言卿回過頭,就看到明澤握著劍站在斑駁的竹林陰影中正有些緊張不安地看著自己。
    言卿:“明道友?!?br/>     明澤當初在玉清峰外見到言卿,就知道他和謝識衣有關系。那日孫府的事,識趣地沒有多問。只是不好意思地抓抓頭發道:“燕兄,等下我會下山去南市買些符紙,你要不要跟我——等等,燕兄,你結嬰了?!”明澤說著說著,發覺不對勁,一下子瞳孔緊縮,驚呼出來。
    言卿:“對啊。”
    明澤震驚到失語,好在他心里早就對言卿的身份有一層層濾鏡,所以接受程度良好,轉而欣喜說:“燕兄,那這一次的青云大會你是不是也會參加?!?br/>     言卿:“嗯?!?br/>     明澤眼放光彩:“太好了!”
    知道這件事后,明澤一下子就跟打開了嘴的小麻雀一樣,噼里啪啦怎么都要勸說他下山。
    南市是南澤州最大的交易市場,各種來路不正的丹藥、符篆、武器都會在里面販賣。九大宗弟子什么都不缺,去南市純粹想碰碰運氣罷了——萬一遇到什么非常貼合自己功法的天材地寶呢。
    言卿除了上次宗門任務,還沒去過南澤州其他地方,當即和明澤一拍即合。
    浮臺學堂的宗門切磋言卿沒興趣,無奈被小肚雞腸的衡白記恨,點名讓他上臺。衡白坐在他對面的涼亭,隨意抽了根簽子,涼涼說:“燕卿,你和孫旭比試一場?!?br/>     另外一個被點名的叫孫旭的弟子是地階學堂的。
    修為已經是金丹巔峰,本來頗為不屑,可看到站在言卿旁邊的人是明澤后。
    又馬上提起精神來,嚴肅著臉走上臺。
    “燕道友,請賜教。”
    清樂城的事,宗門下令要求保密,所以也沒人知道言卿的名字。
    言卿抬頭看了衡白一眼,衡白不出意料朝他露出冷笑。其實言卿大概也知道衡白的意圖——這是打算讓他在實戰中被人打得落花流水,知難而退?
    果然大小姐身邊的丫鬟都是刀子嘴豆腐心的。
    “好的道友,承讓了?!毖郧滹L度翩翩的一笑,穿過竹海,從容站到了比試臺上。
    可是等孫如拿出本命劍后,言卿才愣在原地,發現好像他的魂絲不能隨意做武器啊。魂絲本就是至邪之物,用于自??梢?。這么大大咧咧站在比試臺上使用,有點不太合適。
    言卿詭異地心虛了會兒,才跟衡白道:“等等,衡白長老,我發現我沒武器啊?!?br/>     浮臺學堂所有弟子滿臉問號:“……”
    你都拜入忘情宗了還沒武器?
    衡白也是氣不打一處來:“自己找!”
    言卿本來打算隨便撿根竹枝的,但是視線在地上轉悠了圈,忽然看到一角白色的衣袍。言卿微愣,抬頭,就看著謝識衣和席朝云就站在林海的盡頭,靜靜看著這邊。WwW.ΧLwEй.coΜ
    席朝云素顏荊釵,藍色衣袍,溫婉含笑。而旁邊的謝識衣玉冠雪衣,清雅出塵,視線淡淡。
    竹林落下幾片青綠的葉子,分割陽光。
    衡白倒在亭子里,拿著把扇子扇被言卿氣出的火氣,白眼翻到天上:“要么赤手空拳上,要么撿根樹枝!還在墨跡是什么啊你,到時候青云大會上哪來的時間給你墨跡!怎么,等著天上給你掉下絕世神兵?”
    旁邊的弟子們笑成一團。
    言卿勾唇笑了下,快步往謝識衣那邊走。
    衡白不爽:“你要去哪兒——”
    結果,眾人的視線跟隨他的背影,看到了竹林盡頭的兩人,紛紛大驚失色。
    他們或許從來沒機會見到謝識衣,可席朝云沒人會陌生。忘情宗太上長老,鬢上的荊釵為上古神木所化?;窈笃?,彩玉峰主。
    “席、席長老?!”
    言卿跑過去,發絲和衣袖卷著金光也卷著竹葉,眉眼帶笑,靠近的時候,好像也有陣青色的風。他先跟席長老打招呼:“席長老好?!?br/>     隨后,直接笑著望向謝識衣:“謝仙尊,借你的劍用一用?!?br/>     席朝云也剛想跟他打招呼呢。結果就被言卿后面的話嚇得溫婉的笑都僵在臉上,眸里滿是錯愕。
    ——借、借劍?
    謝識衣冷冷道:“你自己沒武器嗎?”
    言卿語氣輕快:“這不我的武器見不得人嘛?快快快?!?br/>     謝識衣漠然看他一眼,袖中卻慢慢變出不悔劍來。不悔劍是上古神兵,從劍尖到劍刃都是通透雪白的,劍柄處也好像凝聚著藍色寒霜。
    席朝云忙出聲:“渡微不可,不悔劍是神兵,旁人使用會被反噬……”
    但她話還沒說完,言卿已經接過不悔劍,瀟灑將它握到了手里。剛入他手的一刻,不悔劍涌現浩瀚殺機,不過很快又如潮水般散去、重新沉睡。
    “謝了?!毖郧鋼P唇一笑,拿著劍轉身,他這樣進入忘情宗又住在玉清峰,和謝識衣的關系怎么可能再宗門里能瞞下去。反正,他本來就沒打算遮掩。
    少年如風一般來,又如風一般走。
    只剩席朝云僵在原地,轉頭去看謝識衣,眼神是詫異、是震驚、是濃濃的難以置信。
    她以為謝識衣對言卿,是故人之情,朋友之情,即便結為道侶那也是相敬如賓。
    她以為渡微生性謹慎冷靜,什么都能控制在合適的范圍中,包括七情六欲。之前的一切縱容和反常,她都只是欣慰渡微有了些人情味。
    直到現在,不悔劍都直接交給言卿。
    席朝云才反應過來。
    這并不是單純的縱容……
    她臉色微微蒼白,輕聲問:“渡微,你對他?!?br/>     她語氣發顫:“不對,渡微……你的無情道……”
    謝識衣聞言,抿唇垂眸,語氣很淡說:“師叔,你已經知道答案,就不要問了。”
    *
    在一眾弟子驚悚的目光中,言卿輕而易舉贏得了比試。
    晚上,南市。
    “你那時拿的真的是不悔劍?!”
    “不悔劍握在手里是什么感覺啊。上古神兵不都是有劍靈的嗎?你怎么沒被反噬!”
    明澤現在才從白天的震驚中回過神,眼神里的崇拜都快要溢出來,分寸都忘了,直接開展話癆本質、噼里啪啦問個不停。
    “還有,為什么謝師兄會來啊,居然把不悔劍借給你。你和謝師兄真的就只是一段緣分那么簡單?”
    又道。
    “謝師兄真的不愧是我門首席弟子,青云榜首。風姿氣度,都叫人敬仰?!?br/>     “白天師兄旁邊的人好像是席長老?!?br/>     他在那喋喋不休,言卿拽著昏昏欲睡的不得志邊走邊看。
    謝識衣是過來給他送珠子的,當初他給他的仙盟信物,因為珠子本身至純至冷,結嬰時謝識衣給他卸了去。至于不悔劍為什么不反噬——主人允許就不會反噬了唄。
    南澤州的南市開在一處暗巷,這里的房屋和墻都建的特別低,到了晚上時,紅色燈籠高掛,夜鴉低飛,幽蝶白蛾栩栩而起。南市的交易都是極為隱秘,所以來此地的人每個人帶上面具,更為其添了分鬼魅的色彩。
    言卿在看南市街邊賣著的東西。心道,這里不愧是知名黑市,地上的東西千奇百怪。功能也匪夷所思。
    前方有一處人比較多,言卿湊熱鬧走了過去。
    發現是個賣草藥的老頭,地上擺著各種亂七八糟長相奇怪的草藥,旁邊立著塊牌子說,“包治百病”。
    大言不慚的四個字,引起了不少人的興趣。
    人人問道:“你這藥真的包治百病?!?br/>     閉目養神的老頭睜開一只眼,道:“那是自然,這些草藥都是老頭我九死一生從滄妄海底挖來的,包治百病,童叟無欺?!?br/>     ——滄妄海底?
    是個人聽到這都會翻個白眼,然后罵句死騙子走。
    但有個人不。
    她蹲在地上,白色的衣裙珠光蘊藉,一看就是出生尊貴的世家小姐。但是動作卻是非常隨意不講究的,伸手拿起一根黑漆漆的草藥,掰斷一一小塊,直接丟到了嘴里,嚼了嚼。
    老頭被她這舉動氣得瞪圓了兩只眼,張牙舞爪撲過去:“哎喲,小丫頭片子你干什么,還敢偷吃?——吐出來!給我吐出來!”
    白裙的少女見他撲過來,趕緊抱頭叫嚷說:“我就嘗嘗嘛!又沒嘗多少,我就看看你這藥到底是什么,你那么激動干嘛?”
    老頭氣不打一處來:“還沒多少?我這藥賣的多貴你知道嘛。就你吃的那么點,把你賣了都賠不起!”
    白裙少女呸呸吐出一團黑草后,索性跟他吵起來,“還賣的多貴?你這不就是南澤州處處都是靈犀草嗎,真以為把它涂黑了,就能飛上枝頭變鳳凰坐地起價啦?不要臉!”
    老頭急得去捂她的嘴,只想把著喪門星給攆走:“你這鬼丫頭偷吃不成開始胡言亂語血口噴人了?!好啊,我今天就替你的爹娘好好管教下你!”
    白裙少女嚇得尖叫一聲:“啊,騙子要殺人滅口啦!”
    可老頭還沒碰到她呢,就已經被一道黑色鎖鏈狠狠捆住了手。從黑暗中走出一個帶著金色面具的青年男子來,很高、很瘦,皮膚蒼白鬼氣森森,像是一道亙古不變的影子。
    白裙少女見到來人,馬上站起來,委屈又高興地喊道:“飛羽!”
    言卿沒有去看那個金色面具的男人,他只看到白裙少女在起身的一刻,裙裾稍稍擺動,露出腳腕——那里沒有血肉,只剩伶仃一根白骨。
    “小姐。”
    名喚飛羽的青年聲音喑啞,在少女伸手要去扯他衣袖時卻又恭恭敬敬退后一步。
    白裙少女似乎早就料到了這樣的情況,吐吐舌頭:“沒意思。”
    飛羽說道:“既然沒意思,那我們就回宗門吧?!?br/>     白裙少女立刻把搖頭:“我不,好不容易出來一趟,我才不要回去呢。天天呆在那鬼藥鋪又沒個說話的人,再呆下去我要瘋啦!”她想了想,嘀咕說:“哼,我跟這騙子吵架都比回去開心?!?br/>     她的語氣輕快,態度也嬌。
    完全就是個十五六歲被家族千嬌萬寵的少女形象??墒沁@樣的形象,和她并不符合。
    她舉手投足的氣質,應該是落落大方,溫婉從容的,不是這樣任性天真,跟沒長大一樣。
    言卿落在她只剩白骨的腳踝,又落到她臉上。白色羽毛的面飾,也不能掩蓋那猙獰的被大火燒傷的痕跡。紅色的疤,像附生的蟲子,聚集在她的臉頰上。
    “飛羽飛羽,這里是不是有個拍賣場啊,你帶我去看看吧?!鄙倥烙嬛挥惺畮讱q的心智,爛漫活潑。眼眸清澈無辜,笑起來時格外純真。
    飛羽沉默很久,啞聲道:“好,您想去哪兒,我都陪您?!?br/>     “好耶?!彼吲d地鼓掌,沒再理地上瑟瑟發抖的騙子老板。
    少女旁邊的黑衣修士是大乘期修為,言卿不敢輕舉妄動往前走。
    但是從少女露出的半張臉,他已經猜出她的身份了。他并不陌生這張臉,相反他來南澤州,第一個熟悉的或許就是這張臉。瓊鼻朱唇,精致無暇,唯一的區別或許就是,她的鼻尖上沒有那一顆痣。
    當年飛舟下仙宴,云鬟霧鬢,裙裾生花,言笑晏晏間傾倒眾生。如今在這漆暗黑市,半蹲在地,一口一口嚼著枯爛草藥。
    ……她是鏡如塵。
    早在從回春派到忘情宗的路上,言卿就問過天樞鏡如塵死了沒有,天樞說沒死,但是那么多年,怕是也銷聲匿跡,沒人敢去打聽。
    赤靈天火讓她兩腿殘疾、修為廢盡,現在看來人也失憶了。當初溫婉親和的浮花門門主變成現在無憂無慮的少女模樣。也不知道是幸或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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