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紅葉灼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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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阮碧讓云英把信送到晉王府后，等了一宿，沒有等到回信，卻先等來了惠文長公主府的馬車。隨車而來的崔九說，長公主十分想念五姑娘，想接到公主府小住兩日。老夫人自然歡天喜地，只差用大紅布將阮碧包裹好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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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到公主府，崔九直接領她到上次住過的秋華苑。梳洗一番后，又引著她到長公主寢殿的東側殿，笑瞇瞇地說：“長公主這會兒還在靜坐吐納，五姑娘稍坐片刻。”說罷，退到門口，拍拍手，便有侍女送上各色水果和茶水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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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許是心虛，總覺得這回的邀請暗藏著玄機，阮碧心神不寧，哪里還有心思吃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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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過著半刻鐘，聽得腳步聲咚咚咚地由遠及近，跟著響起顧小白的聲音：“崔九，奶奶這么著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呀？”這句話說完，他已經走到側殿門口，也看到殿里垂眸端坐的阮碧，頓時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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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長公主找大少爺，自然有事。只是究竟何事，崔九卻是不知。這會兒長公主還在靜坐吐納，大少爺不如先等一下，喝喝茶吃吃點心，正好也陪阮五姑娘說會兒話?！贝蘧判Σ[瞇地說著，做了一個請進的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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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顧小白嗯了一聲，逕直走到阮碧對面坐下，卻不看她，架起二郎腿，偏頭研究桌幾上的糕點?？戳税胩?，挑了一塊玫瑰糕咬著。吃完一塊，長公主沒有來，又拿起一塊綠豆糖吃著。連吃兩塊糕點，自然口渴難耐，端起茶杯慢騰騰地喝著，眼睛藏在茶蓋后面，偷偷地瞄阮碧一眼。見她垂首低眸如同老僧入定，著實無趣，又心生不滿，將茶杯“咚”的一聲放在茶幾上，說：“這茶都涼了，叫人怎么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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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一旁站著的侍女趕緊上前端走茶杯，另外又奉上一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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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顧小白端起嘗了一口，又重重放下，說：“想燙死本少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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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一旁的侍女眼圈急得臉都紅了，可憐巴巴地看著他，不明白平時大大咧咧的大少爺怎么忽然吹毛求疵了。她們都是精心****過的，奉茶時，用手心測過溫，絕不會奉太燙的茶。茶涼了也會立刻端下，另外換上溫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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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阮碧早明白顧小白在挑事，尋思著若是自己不做點什么，這位大少爺可能會一直鬧下去。于是，站了起來，把自己那杯茶端過去，遞給他說：“這茶我還沒有喝過，溫度應該剛好，顧少爺要是不嫌棄，先喝這一杯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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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顧小白看她一眼，想說，誰稀罕你的茶？卻發現自己的手已經伸出去了，頓時大為尷尬，連忙拿過，慌不迭地揭起茶蓋喝著，掩飾自己的失態。一口氣喝光，放下茶杯，還是窘，又拿過一塊玫瑰糕咬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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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旁邊的侍女驚詫地看著他，要知道阮碧的這杯茶泡上的時間更早，只怕真的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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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阮碧看他津津有味地咀嚼著糕點，腮梆子一鼓一鼓，象是斗氣的小孩子，心里微樂。又看他左臉頰一道細細的傷痕，問：“你這臉怎么受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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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顧小白摸摸臉頰，悶聲悶氣地說：“跟人打架時，讓人抓的?！鳖D了頓，強調一句，“我沒吃虧，我把他鼻子打出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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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這個桀驁不馴的少年，猶帶著孩子氣的話，阮碧想笑，又怕他誤會，但到底一絲笑意還是浮上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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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顧小白偷眼看她，見她眼眸一絲溫柔笑意，越發窘迫，屁股象是長了刺，想拔腿就走。腦海里卻又忽然閃過那日遞過花鈿時她的莞爾微笑，這些刺頓時便都變成了藤蔓，死死地纏住他，他讓動彈不得，也不想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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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站在門口的崔九悄無聲息地往后退了幾步，轉身走進正殿，惠文長公主正趴在榻上，閉著眼睛，兩個侍女蹲在旁邊用花梨木捶棒輕輕敲打著她的背。聽到腳步聲，長公主睜開眼睛，問：“怎么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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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長公主英明，大少爺確實是和五姑娘鬧別扭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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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我就說嘛，好端端在阮府受了傷，又不肯跟我說原因。這陣子成天打架，肯定有古怪。”長公主說著，擺擺手，示意侍女退下，翻身坐起，嘆口氣說，“小白果然長大了，從前跟我可是無話不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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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長公主前幾日不還說，大少爺老不長大，叫人操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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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是呀，可是真長大，又舍不得。” 長公主感嘆地說，“崔九，你去把小白叫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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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崔九應聲出去，片刻帶了顧小白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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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還沒進門檻，顧小白先嚷嚷了：“奶奶，你這么著急找我過來有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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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什么事？”長公主白他一眼說，“你且跟我說說，這幾**都在忙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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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顧小白心虛，小聲嘀咕：“我還能忙什么？不都在國子監上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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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你騙誰呢？別以為我不知道，這幾**天天逃課，到處跟人打架斗毆。前幾日跟杜尚書的兒子在街頭打群架，鬧得整條街都水泄不通，打爛了好幾個百姓的生計，他們都跑我這里告狀了。還有，聽說你跟盧詹事的兒子呼盧喝雉，把他家的傳家寶都贏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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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奶奶，你別聽他們胡說，我哪里有到處打架斗毆？是比賽騎射，較量技擊。至于杜國華，是他無端端擋我路，還叫我讓開，挨揍也是活該?！?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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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那盧詹事家的傳家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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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顧小白不屑地說：“是盧俊卿自己技不如人，愿賭服輸。再說他那傳家寶，我還看不上眼，不就一個佛像嗎？咱們家里多著。他老娘又哭哭啼啼的，我早叫人送回去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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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盧詹事夫人篤信佛教，那尊佛像是恩師所贈，輸掉佛像是敗家之兆，她還能不哭嗎？你送回去就好了，以后可不許這么干了。”長公主舒口氣說，“從前你爺爺怕你養成你爹爹的性情，放任你在外頭胡鬧，如今你歲數漸長，也該收收心了，把精力用在正途才是，再過兩年都該娶妻生子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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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聽到娶妻生子，又想到東側殿坐著的阮碧，顧小白雙頰騰的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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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長公主心知肚明地笑了笑，拉過他，幫他撣去衣襟上的糕點粉末?！叭颖O吧，別再打架，安安份份地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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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顧小白點點頭，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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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等他走遠，大公主又叫崔九把阮碧叫過來，問：“我聽東平侯夫人說，這陣子你們府里熱鬧異常，好些公卿夫人上門拜訪，每回還都讓你出來作陪，可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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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倒沒有叫我作陪，只是聽說我是紫英真人的弟子，都想著見一面?！碧岬竭@事，阮碧微微蹙眉，老夫人大張旗鼓地放話出去，說沈府想要認她回去，那些平日并無多少往來的公卿夫人見有熱鬧，紛紛上門拜訪，且非要看她一眼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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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長公主冷哼一聲說：“你就別替你祖母遮遮掩掩了。紫英真人收你為徒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也沒見那些人趕著上門看。分明是因為……剛剛鬧起的這樁爛事——你祖母也真是，既然不想讓沈府認你回去，又何必到處宣揚？鬧得天下皆知。還讓你一個未出閣的閨秀，整天拋頭露面，跟那些三姑六婆攪到一塊兒?！?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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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言辭涉及尊長，阮碧自然不敢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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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這樁事，我會跟派人跟你祖母說的。你且安心在我府里住著，等事情消停后再回去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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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聽到這里，阮碧恍然大悟，原來惠文長公主不喜歡自己被別人說三道四、指指點點，所以接自己到長公主府里。雖說可能部分出于私心，但阮碧還是感動，因為終于有個人替她設想。這一場認祖歸宗的鬧劇里，她是當事人，每個人都在她身上較勁，卻沒有人問過她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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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站起來，端端正正地曲膝一禮?！岸嘀x長公主厚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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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長公主見她知情識趣，一點即通，心里歡喜，拉著她起來?！昂煤⒆樱瑒e說這種見外的話。你我許是天生有緣，我一見你面，就覺得很親切，真象戲文唱的，可能前世見過?！?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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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別人要是說這話，阮碧多半要掂量掂量其中的水份。但是她這么說，只覺得字字出自肺腑。以她的身份，完全沒有必要跟自己虛與蛇委，何況她還不計較自己的出生身極力最合顧小白與自己……只是這番盛情，何以為報？若是有天東窗事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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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心里又是愧疚又是擔心，阮碧垂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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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長公主拍拍她的手說：“好了，不說這些了。還是跟上回一樣，你想吃什么玩什么，盡管跟崔九說。要是想清靜，后花園隨便你逛。要是悶了，就把靜宜接過來一起玩?！?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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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阮碧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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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長公主這才松開她手，說：“崔九，你帶五姑娘去秋華苑歇息吧，叫她們好生侍候?！?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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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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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崔九領著阮碧往外走，剛走到門口，忽聽長公主說：“對了，你師傅可跟你說過什么？怎么好端端忽然閉關，又沒有說開關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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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阮碧搖搖頭，心虛地說：“她只跟我說要閉關一陣子，并沒有說原因和時間?！?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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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嗯，她一閉關，我便是想找個說話的人都難了?！遍L公主長嘆口氣，擺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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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阮碧又沖她一禮，這才回秋華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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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院子中間的那株楓樹紅透了，葉子比上回見時稀疏些許，鮮紅如畫，絢爛奪目。只是，風一吹，葉子便四處紛飛，零落成泥。阮碧不由地心生感慨，自己貌似得到諸方關注，倍受萬千寵愛，實則跟這樹紅葉一樣，戰戰兢兢，風一吹，也就落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