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自暴自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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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你姨媽求過我好幾回,讓我出面干預小白的親事。我都是勸她,那姑娘不差,娶了她,是小白的福氣。她嫁給小白,從此也過著衣食無憂金玉滿堂的生活。便是從前有種種不如意的地方,也都盡數補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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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燭火無風自動,織錦暖帳上的流水紋跟著忽明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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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晉王疲倦地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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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這原是一樁皆大歡喜的事。倘若不是因為你與她……”太后嘆口氣,半晌又說,“那日聽說你被北戎人刺成重傷,我真的想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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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晉王驀然睜開眼睛,眼神銳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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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太后一驚,暗呼僥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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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那一日叫她進宮,確實是起心動念想殺了她,只是想到晉王,頗有點投鼠忌器。而且,她的眼神那么坦蕩,那么平靜,一絲畏懼都沒有,似乎早就知道她存著殺她之心,她反而下不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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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看在你面上,我放過她這一回。只要她克守本份,自重自愛,也還可以嫁給小白。至于你與她……從此就揭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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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晉王黯然地垂下眼眸,睫毛微微顫動。燈火勾勒下,顴骨突兀,特別明顯,打眼一看,整個人老了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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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太后不忍再看,移開了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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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是晚,她宿在旁邊的配殿,睡到半夜,忽然聽到嘈嘈切切地說話聲傳入耳朵,雖然聽著不太真切,卻透著一股掩飾不住的焦慮驚慌味道。頓時驚醒了,側耳聽了聽,是從正殿里傳來的,心臟一下子揪了起來,趕緊叫進內侍問:“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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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回稟娘娘,奴才也不知道,好象是王爺發起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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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發燒?怎么好端端又發起燒來了?”受傷后發燒是大忌,太后變了臉色。一骨碌爬了起來,拿起床頭擱著的衣服就往身上套。宮女們忙過來,侍候她把衣服穿好,然后擁著她走出配殿,走向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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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正殿朱門大開,掛著一溜的燈籠,明艷艷的恍如白晝,不時有內侍、宮女、太后、藥仆進進出出,皆是神色驚慌,動作急促。太后的心越發地揪緊,拎著裙角匆匆邁進門檻,只見一個宮女捧著一個唾壺迎面過來,臉色煞白,皺著鼻子。見到太后一干人,她先是一愣,然后把唾壺挪到一側,曲膝福了福,就要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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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眼角余光看到唾壺里一團暗紅,鼻尖又聞到一股血腥味,太后驚了驚,高聲說:“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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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宮女嚇了一大跳,頓住腳,不解地問:“太后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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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太后顫聲問:“唾壺里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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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宮女小聲地說:“回稟娘娘,是王爺方才吐出來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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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仿佛一個焦雷從天空落了下來,正好打中自己。太后眼前一陣發黑,身子晃動,身邊的內侍連忙扶住她。她勉強站穩,顫聲說:“拿過來給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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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宮女為難地說:“娘娘,此等污穢腥臭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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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內侍知道太后心掛愛子,打斷她說:“大膽,叫你拿過來就拿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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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宮女不敢違逆,小心翼翼地捧著唾壺,湊到太后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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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剛剛湊近,便是一股血腥味撲鼻。唾壺里一團很大的血塊,黑糊糊的,只帶著三分紅色。太后又一陣頭暈眼花,緊緊地抓著內侍的手。內侍沖宮女使個眼色,她識趣地捧著唾壺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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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太后娘娘,別擔心。奴才小時候跟著一個老中醫學過幾日。王爺吐出的血是黑色,可見是王爺先前受傷時郁積內腑的淤血,如今吐出來了,反倒是好事。”內侍小心翼翼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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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話音剛落,臥室里走出幾個太醫,恭謹地向太后行禮,當首一個說:“太后娘娘,這位公公說的沒錯。王爺方才吐的確實是淤血,于身體有益無害,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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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太后聽到“有益無害”,剛剛吁了一口氣,又聽他說“只是”,著急地問:“只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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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只是……王爺又開始發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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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因何會發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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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方才下官與諸位太醫一起會診,都認為王爺是內傷發熱。說起來,原因可多,不過林林總總,離不開這兩條,一是飲食勞倦,二是七情變化,導致氣機混亂,陰陽失調、氣血虛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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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另一個胡子花白的老太醫說:“沒錯,下官方才切脈時,感覺到王爺胸腑間有一股無根之氣,郁積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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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太后眼神閃動,問:“可有對癥下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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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幾位太醫相視一眼,說:“方才已經用過藥了,明早才能看到成效。只是心病還需心藥醫,還請太后娘娘多多勸慰王爺。身體康健之人,都是一有怫郁,諸病生也。何況王爺如今受了重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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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太后微微頷首,不再多說,走進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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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原本圍著晉王的一干內侍宮女和幾個太醫,見她進來,紛紛退到一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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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太后到床邊坐下,凝視著晉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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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平躺著,雙眸緊閉,眉心皺成一個川字,顴骨潮紅,象是抹著兩團胭脂,額頭一排密密麻麻的細細汗珠,頭時不時地擺動一下,露出痛苦的神色。太后眼眶一熱,眼淚一滴一滴地落在被子上。扯出手絹,抹抹眼睛,低聲罵著:“你這個傻孩子,你咋這么蠢!她究竟有什么好?讓你如此鬼迷心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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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也不知道晉王是不是聽到了,腦袋晃擺的更加頻繁,額頭汗珠匯聚一起,流了下來。太后忙用手絹幫他擦去汗水,手指觸到他額頭,如同火炙一般,頓時又落了眼淚,恨恨地罵:“這是造的什么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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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過了半個時辰,許是藥起效了,熱度略微減退,晉王也睡踏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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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太后這才放下心來,忙乎小半夜,她是疲倦不堪,仍回配殿休息,卻再也睡不著,那段陳年往事在腦海里徐徐鋪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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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當年阮蘭與大皇子通奸之事,是她一手設計的。大皇子相貌堂堂,為人寬和,唯獨有點好**多情,在沈相府邸見過阮蘭一面后,便念念不忘,還寫了一首詩贊美她是空谷幽蘭令人見之忘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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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她知道后,便收買阮蘭身邊的人,諸多安排,讓大皇子以為阮蘭也傾慕于他。又假傳口信約他到玉虛觀相會,而后讓沈老夫人撞破。沈老夫人原本就因為阮蘭三年無出而不滿,自然怒不可遏。為了保全沈阮兩府以及宗室體面,沈家并沒有告訴阮家實情,只是借著三年無出之由讓沈赟與阮蘭和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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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沈家原本是支持大皇子,因為這樁事自然倒戈了。沈氏是百年清流世家,門生故交遍天下。他這一倒戈,大皇子在文武百官里的支持去了大半。此后,她又用各種手段拉絡沈家,自不在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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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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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事情已經過去十多年了,她每每回想起來,還為當時天衣無縫的安排而自得。唯一出乎意料的是阮蘭懷孕了,事情一度鬧到宣宗皇帝面前,但因為大皇子好**之名在外,又有他寫給阮蘭的詩詞為證,通奸一事便板上釘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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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后來,阮蘭生下阮碧,文孝公逝世,阮府走了下坡路,沒有能力與蒸蒸日上的沈府較真,這樁事也就不了了之。她一度徹底忘記了阮蘭和她女兒,等她再度走到自己視野里,已經成了紫英真人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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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她并不討厭阮碧,甚至有一點欣賞她,同時心懷些許歉疚,愿意補償她一二。所以顧小白母親數次請求她,干預惠文長公主把阮碧定給顧小白,她都溫言勸阻了。卻沒想到了,自己的兒子也看上她了,甚至為她癡迷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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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究竟該如何是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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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這****,太后失眠了,近著凌晨才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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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再醒來,天光大亮,她趕緊去正殿看晉王。見他睡得很熟,呼吸均勻,兩顴微紅,雖然還有熱度,但沒有昨晚那么嚇人。心里略安,到底她是一國太后,不能久居宮外,于是留下一名姓安的心腹內侍,叮囑他每隔一個時辰傳一次消息回皇宮,然后帶著一干人擺駕回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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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回到宮里,心卻還在晉王府,心神不寧地只等著每隔一個時辰的消息。然而傳回的消息,卻越發地讓她提心吊膽。什么又吐血了,什么又發燒了,什么摔了藥碗……總而言之,晉王不愿意吃飯,也不愿意喝藥,數次大發脾氣,摔了藥碗,還拒絕任何來探望的人,包括沈老夫人、柔真郡主、惠文長公主,還有他一向疼愛的顧小白。諸位太醫表示,倘若晉王不肯配合就醫,康復之路漫漫無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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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隔著一天,太后不得不再度擺駕晉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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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晉王比前一日的氣色還要灰暗,胡子拉渣,眼神陰鷙,帶著一股死氣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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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太后擺擺手,讓隨侍的內侍宮女們全部退下,到床沿坐下,看著他一會兒,問:“你這是在逼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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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晉王不看她,搖搖頭說:“母后,我沒有逼任何人。我會好的,你不用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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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太后一把拿過旁邊擱著的銅鏡對著他,惱怒地說:“你看看你自己的模樣,你還叫我不要擔心?你要逼我到哪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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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晉王瞟了一眼鏡子里的自己,漠然地移開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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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沈相之女,端淑嫻雅,才情品貌俱是一流,才是晉王妃的最佳人選。她雖然也不錯,但是性情剛烈,出身復雜,非你良配。何況,她們母女與我們有從前的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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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晉王不吱一聲,眼神黯然地看著銷金暖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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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凡夫還要講究尾生抱柱,為王者更是君無戲言。已經張榜天下舉國皆知的事,難道你要我出爾反爾,被天下百姓戳著脊梁骨說三道四?晞兒,我是你的母后,生你養你,你為一個女子,要置我于悠悠眾口之中?為一個女子,你要讓皇室的體面蕩然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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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晉王疲倦地閉上眼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