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言詞如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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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感覺好象回到死亡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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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那一天,天空艷陽高掛,穿過落地玻璃窗照進(jìn)來,一室光華燦爛。她卻因?yàn)楦忻岸^昏眼花,鼻塞淚涌,想過去醫(yī)院,又惦記著晌午召開的重要會議,于是從抽屜里摸出一顆也不知道擱著多久的感冒藥塞進(jìn)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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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藥丸下肚,沒過多久,就感覺到不對勁了。胃部麻麻的,而這種麻麻的感覺還迅速地向四肢蔓延,連電話都為不及打,就軟倒地上。有一小段時(shí)間,她的大腦還是異常的清醒,感覺自己的身體就象是蠟團(tuán)一樣慢慢地融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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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如同這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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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那一回再有感覺已隔著千年的時(shí)空,這一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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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不知道過了多久,意識重新回來了,身子依然麻木,眼睛也睜不開,只有耳朵能聽到一些說話聲,但不清晰,如同蒼蠅一般嗡嗡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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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白蓮大師,我心頭有一事甚是為難,你同我拿個(gè)主意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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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可是為五姑娘遇刺一事是否該報(bào)告王爺而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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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沒錯,此番是我失職,原本應(yīng)該稟告王爺,早日領(lǐng)罪。只是王爺正在征戰(zhàn)交趾途中,聞知此事,定然怒不可遏。行軍最忌諱便是心氣浮動,我不怕?lián)铮瑢?shí)在是怕王爺受了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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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交趾內(nèi)亂,已經(jīng)危及我天朝社稷江山。王爺出征,茲事體大,確實(shí)不易分心,何況這回指使刺客的都是他的骨肉親人,只怕他知道了,一時(shí)也想不到應(yīng)對,徒添傷心無數(shù)。只是……你不報(bào)告他五姑娘遇刺,將來他知道了,定然怪你自作主張隱瞞不報(bào),責(zé)罰尚在其次,就怕你們多年主仆之情毀于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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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沒錯,大師,是以我左右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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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依貧僧看,你須得報(bào)告他,卻也須講個(gè)手段——不如先知會茂公,讓他選個(gè)合適時(shí)機(jī)再告訴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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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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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白蓮大師,這都三天了,顧少爺都醒了,五姑娘怎么還沒有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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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顧少爺從小練武,身子骨強(qiáng)健,貧僧給他下的是虎狼之藥,自然有立竿見影的效果。五姑娘纖纖弱質(zhì),原本就氣血不足,若是下虎狼之藥,縱使性命無虞,卻是后患無窮。是以貧僧要先給她用溫補(bǔ)之藥固元強(qiáng)本,再慢慢用藥物與針灸拔除毒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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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那大概還要幾日,五姑娘才會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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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左右不過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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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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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顧少爺,男女授受不親,你總跑姑娘的閨房來于禮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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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她救了我,我過來看她一眼,怎么就于禮不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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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你上午一回下午一回,一呆就是半個(gè)時(shí)辰,千萬眼都有了,哪里是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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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寒星,你這話說錯了。顧少爺每日進(jìn)來確實(shí)只看一眼,只是這一眼就是半個(gè)時(shí)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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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被冬雪如此打趣,顧小白頓時(shí)臉皮漲紅,扭頭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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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寒星看到他跨出門檻,這才嘻嘻笑了起來,說:“還是冬雪姐姐厲害,一句話將顧少爺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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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冬雪笑著說:“沒想到,他外表跋扈,其實(shí)最是靦腆不過。唉,姑娘若是嫁給他,倒也不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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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顧小白還沒有走遠(yuǎn),聽到這句話,臉皮越發(fā)地紅了,心跳砰砰,加快腳步走向都總管府的外院。阮碧遇刺后,余慶怕杏花巷不夠安全,又怕刺客們不死心,直接帶她回都總管府里,派了幾列侍衛(wèi),內(nèi)外巡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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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這幾日,倒是風(fēng)平浪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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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走出垂花門,顧小白見安平和安順背對著自己,坐在假山邊說話。許是說得入神,居然都沒有聽到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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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我當(dāng)真不明白少爺在想什么?如今滿京城誰不知道晉王戀慕五姑娘,為她大逆不道,違抗懿旨,連京都明珠這樣的名門閨秀都視若無物。他還要橫插一腳,那不是讓京城百姓看笑話?”安順埋怨地說,“說起來他們還是表兄弟,為同一個(gè)女人,兄弟反目,著實(shí)難看,著實(shí)難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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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安平哇哇大叫著:“什么叫少爺橫插一腳?少爺跟五姑娘可是交換過庚貼合過婚,大長公主、阮老夫人彼此通了氣,又是東平侯夫人做的媒人,連下聘的日子都揀了。如果不是晉王硬生生橫插一腳,這親事早就紅紙黑字,板上釘釘。對了,指不定如今都成親了呢。所以,不關(guān)少爺?shù)氖拢菚x王不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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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顧小白連看他后腦勺幾眼,心想平時(shí)沒白看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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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咱們這是清楚的,才這么說,可見外人哪知道呀?他們只會揀最難堪的說,比如說什么少爺與晉王姨表兄弟卻為一個(gè)女人爭風(fēng)吃醋……總而言之,少爺應(yīng)該跟五姑娘劃清界線,省得被唾沫淹死。再說,如今大長公主是絕不可能再認(rèn)五姑娘做孫媳婦的,少爺便是再努力,也是白搭。還不如早點(diǎn)放棄,全個(gè)名聲。京城里那么多閨秀,也不見得比五姑娘差。不說別的,單說最近頻繁上門的鎮(zhèn)國公府的姑娘,容貌氣度是略遜五姑娘,但是出身顯貴呀,也不辱沒咱們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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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顧小白眉頭皺緊,差點(diǎn)就想沖過去給安順一大耳括子,想了想,還是不動,倚著假山聽兩個(gè)小廝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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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安順,你小心點(diǎn)。要是這話讓少爺聽到了,非得抽你七八馬鞭不可。”安平壓低聲音說,“你知道少爺為什么一聲不吭跑出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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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不就大長公主不讓他投軍,他偷偷跑出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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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這只是原因之一,另一原因便是厭惡韓姑娘,怕大長公讓他們定親,所以提前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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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原來如此。”安順恍然大悟,好奇地問,“你咋知道的?少爺告訴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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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得,少爺咋會跟我說這事,是我猜出來的。這位韓姑娘已經(jīng)十六歲了,再不訂親就成老姑娘了。少爺在交趾國呆上一年半載,再回到京城,說不定韓姑娘就定親了。”安平說,“再說,少爺跟五姑娘也不是絕無可能。雖然大長公主現(xiàn)在很生氣,不愿意讓少爺跟五姑娘有往來,可是架不住少爺喜歡,等個(gè)一年半載,她于心不忍,也就松動了。倒是晉王,可是太后賜的婚事,拖得了一時(shí),拖不了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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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聽到這里,顧小白嘴角泛起一絲笑意,摸摸左胳膊上面的傷痕,心里如同飲蜜一般。就在這時(shí),身后傳來吧噠吧噠的腳步聲,透出一股急沖沖的味道。回頭一看,只見寒星走出垂花門,一臉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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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心里一動,連忙問:“是不是五姑娘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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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寒星笑彎眼睛,點(diǎn)點(diǎn)頭說:“是醒了,叫我找柱子進(jìn)去說話…”話沒有說完,感覺到眼前一花,身側(cè)一股風(fēng)過,顧小白的身影已經(jīng)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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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一口氣走到阮碧所住房間門口,顧小白才放慢腳步,把臉上的焦急、關(guān)切、興奮等略微收了收,挑起簾子走進(jìn)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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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阮碧已經(jīng)起來了,身穿一件鵝黃色羅衫坐在窗前榻邊喝著湯水,雖然昏迷了五六天,她卻并沒有消瘦,臉頰反而泛著淺淺的粉色,看起來氣色不錯。聽到腳步聲,她抬起頭,露出詫異的神色,問:“顧少爺,你怎么還在這里?不去慶遠(yuǎn)投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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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一腔歡喜頓時(shí)化為烏有,顧小白僵立原地,進(jìn)也不是退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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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冬雪著實(shí)不忍心,在阮碧后背輕輕戳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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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阮碧不為所動,繼續(xù)說:“我聽冬雪說,今日都是五月初九了,大軍怕是已經(jīng)到杭州,從錢塘江入海了,你再不追趕,指定是追不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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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話音剛落,顧小白一臉鐵青,轉(zhuǎn)身走了出去,門簾子被他摔的啪啪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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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冬雪終于忍不住了,使勁地戳阮碧一下,說:“姑娘你真過份,他日日盼著你醒來。方才進(jìn)來時(shí)多高興的,眼睛就跟外邊的太陽一樣亮晶晶,你非得讓人家沉了臉傷了心不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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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阮碧不說話,低頭繼續(xù)喝湯,也知道自己過份,但還能如何?冬雪羞走顧小白那會兒,她就醒來了。他的感情她實(shí)在擔(dān)當(dāng)不起,所以寧肯傷了他,也不愿意讓他再情系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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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冬雪,我昏迷這陣子,可曾下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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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有一日下過雷陣雨,此外都是大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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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阮碧若有所思地垂下眸,一會兒,又問:“最近可有什么緊要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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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緊要的事件倒沒有,就是京里來了一封信,我跟鄭嬤嬤怕有急事,就自作主張拆開看了,還望姑娘莫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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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這有什么好怪的?說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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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是蘭大姑娘寫來了。說是三老爺和二夫人要求查賬,結(jié)果還真讓他們查出來了。大夫人確實(shí)中飽私囊,據(jù)說貪了將近五萬兩銀子,都在涿州舅老爺那里。老夫人一怒之下,罷了大夫人主持中饋的權(quán)利,二夫人覺得這回該自己當(dāng)家了,不想?yún)s給了新來的三夫人。她大怒,已經(jīng)帶著三姑娘、七姑娘回?fù)P州了,揚(yáng)言絕不再踏進(jìn)阮府一步。府里出了這么多事,老夫人氣得病倒在床,宮里倒是賞下一些藥材,還囑咐她好好將養(yǎng)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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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阮碧點(diǎn)點(diǎn)頭,阮府終于還是落入三老爺手里了,四姑娘也終于又得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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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姑娘,怎么回事?”寒星挑起簾子進(jìn)來,詫異地說,“方才我在外院,看到顧少爺拉著馬出府了,我問他去哪里,他也不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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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盡管在預(yù)料之中,阮碧還是目光閃爍,片刻,才重新鎮(zhèn)定自若地說:“他向來一陣風(fēng)一陣雨,誰知道怎么回事?周柱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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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寒星迷惑地看她一眼,挑起簾子招招手:“柱子哥,進(jìn)來吧,姑娘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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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周柱子躬身緩步進(jìn)來,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個(gè)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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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周柱子,從今日開始,你帶幾個(gè)人到附近州縣收去年的谷子,有多少收多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