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金陵，中年人一路向西。
    他走的并不快，邁步的動作甚至比路上的行人還要慢上幾下，但是，每一步邁出都仿佛帶有撕裂空間之力，縮地成寸。
    鬧市一步數(shù)丈遠(yuǎn)，野外一步數(shù)百丈千丈不止。
    不過，即使是在遠(yuǎn)離塵世的野外中年人也沒有御空飛行。
    其實(shí)在現(xiàn)代社會，人們已經(jīng)見慣了高來高去的修行者，中年人之所以不御空飛行趕路。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大鵬一日同風(fēng)起，扶搖直上九萬里。
    中年人不能飛，是因?yàn)轹H一直沒有找到化鵬的機(jī)緣。
    不論他有多大神通，只要沒有化鵬的機(jī)緣，終生不可能御空飛行。
    這是他最大的缺陷，也是他最大的弱點(diǎn)。
    倘若鯤化成了鵬，天道法則又怎么可能困得住他，而他又怎么可能會一直隱藏在北冥海中度過無數(shù)個千年。
    鯤行走在人間，看盡人間煙火。
    沒有留戀，沒有感慨。所有生命的存在，興盛和衰亡對他來說都是過眼云煙。
    數(shù)不盡的千年之中，他早已看盡了一起。
    相對于現(xiàn)在人間的繁華，他更愿意去懷念當(dāng)初撞到不周山的那個叫做共工的男人。
    水族圣女柳煙石的那句，此情至誠。可裂金石，勝過人間千言萬語。
    鯤一路向西，腳步不停。
    既然離開了北冥海，他必然要往高出去。
    昆侖是最高的山，他想去昆侖登頂，看一眼距離他最近的天空。
    ……
    現(xiàn)在的昆侖屬于人道管轄，仙道失去了昆侖祖庭同時也失去了在人間的半壁江山，現(xiàn)在仙道的主力精銳全在天界。
    人道雖然占據(jù)了昆侖，但是由于昆侖是仙道固有的道場，雖然祖庭被滅，屬于仙道的氣息依然很濃郁，西王母掌控昆侖后并沒有立刻為人道傳道授業(yè)，廣開門庭，而是選了在昆侖山深處選了處洞府清修。
    原來的仙道祖庭成了一片廢墟，人道也沒有立刻重建。
    天道掙脫了因果，滅世危機(jī)降臨，所謂的道門爭鋒和封神之戰(zhàn)已經(jīng)被人仙兩道不約而同的看淡了。過往的生死相爭，今天看來不過是一場笑話。或者說，本來就是含淚演給天道看的一幕人間悲劇。
    不過，今天的昆侖來了很多人。
    謝流云，張道陵，東王公，西王母，五岳大帝，四大元帥。五方五老，五炁真君……人道所有排的上號的天尊神明濟(jì)濟(jì)在列。
    為首的是道德天尊麾下的兩位仙童，一人牽牛，一人手持道德經(jīng)。
    所有人，皆身穿白衣。
    大有風(fēng)蕭蕭兮易水寒，滿座衣冠勝雪的悲涼。
    昆侖的雪曾經(jīng)因?yàn)橄傻赖茏拥谋瘔讯炯t，如今又恢復(fù)了潔白。
    白雪，白衣，白日悲歌。
    數(shù)日前，道德天尊的壽元就到了盡頭。
    昆侖是他的神念散盡，游歷人間的最后一戰(zhàn)。
    之所以來昆侖，是因?yàn)楹芫煤芫弥暗囊粋€雪夜，他，魔道祖師，玉皇大帝曾經(jīng)在昆侖雪夜論道。
    他們討論的內(nèi)容現(xiàn)在已經(jīng)無人知曉，道藏也沒有提及過這次論道。
    青牛背上看似空無一人，但是要是仔細(xì)以神念洞察，還可以看到一個淡淡的仿佛隨時會隨時消散的人形虛影。
    這道虛影，就是道德天尊滯留在人間的最后一縷神念所化。
    魔道祖師三千年前便已經(jīng)隕落，玉皇大帝在末法時代結(jié)束之初隕落，道門三道之中，只剩下道德天尊多活了這幾十年。
    三道祖師中，道德天尊是最善于韜光養(yǎng)晦的那一個。
    能提出無為而治，足見他的養(yǎng)生之道。
    過往曾經(jīng)中，他不曾違逆過天道一次。不像魔道祖師桀驁難馴，也不像玉皇大帝那般野心勃勃，道德天尊安于存在，安于現(xiàn)狀。
    所以，連天道都認(rèn)為道德天尊永遠(yuǎn)不會背叛自己。
    但是，天道錯了。
    早在很久之前的那個雪夜，道德天尊就為人道做出了選擇。
    這個選擇不是無為而治，看淡人間生死，而是真正的心系天下蒼生，為眾生而向天道宣戰(zhàn)。
    其實(shí)，道德天尊還可以多堅(jiān)持一段時間，甚至沒有意外的話，他還可以堅(jiān)持到和天道正式開戰(zhàn)。
    然而，呂純陽在太古神界的失利，以及他最后做出的選擇，令他傷心懊悔到極致，也因此崩潰了心境。
    呂純陽在太古神界神格被毀之后，并沒有返回人間，而是感受到天道的召喚，決絕無悔的投入了天道陣營。
    天道本尊困于人間因果中無法逃脫。但是宇宙虛空之中還有他的投影掌控著一切。
    在我回歸之后，姜雪陽也曾說我，要么就不要?dú)Я怂纳窀瘢淳筒灰潘钪x開。
    身為劍神的呂純陽心中還有人道，還有人間。而失去神格之后的呂純陽只能是一把劍，一把握在天道手中的劍。
    這把劍有多強(qiáng)無人知曉，但是，能夠被天道當(dāng)做劍來用的，絕對是天上地下一等一的大殺器。
    呂純陽的背叛，令道德天尊傷心到極致。心境崩潰后，壽元也受到了影響。
    數(shù)日前生機(jī)耗盡，殘魂縷縷消散于天地間。
    今天來昆侖的是他的最后一縷殘魂，而他要來追憶的便是很久之前的那個雪夜。
    昆侖，玉樹冰崖。
    玉樹早已老去。后來又在昆侖祖庭之戰(zhàn)中徹底被毀，被白雪掩埋。
    青牛停下玉樹前，道德天尊的殘魂虛影下了青牛，蹲伏在地上，伸出透明的手指，想要從雪中摸索出什么。
    可惜他的能量太微弱，用盡很大力氣，也撥不動幾粒雪花。
    白衣謝流云走上來，按照道德天尊的指示，撥開了雪花。在冰崖上尋覓到了一跟玉樹的殘枝擎在手里。
    玉老了會變成墨綠色，玉死了就會變成墨色。
    這根玉枝裂紋漫步，漆黑如墨，再沒有半分玉的光彩和神韻。
    看著手里的玉枝，再看向道德天尊的殘魂虛影，謝流云心中涌起無限感傷。
    玉樹于他是有一段情節(jié)的，奈何，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dāng)時已惘然。
    悲傷的一刻，謝流云想起了瑤池宮主。
    雖然后來他們也有數(shù)度相逢，特別是在還魂崖上他們還有獨(dú)處的機(jī)會，不過卻已經(jīng)永遠(yuǎn)的成了陌生人。
    以前桎梏的是各自的身份，人仙不容。
    現(xiàn)在，人仙隔閡雖然消散，但是他們卻都各自換了一番心境。
    當(dāng)年明月在，曾照彩云歸。
    月還是從前的月，人卻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年的人。
    物是人非事事休。
    ……
    "流云，當(dāng)年我來昆侖的時候，玉樹正新發(fā)。那時候的秣陵年輕氣盛，玉皇已經(jīng)彰顯帝王霸氣……時光荏苒。歲月如梭，誰能想到活到最后的卻是我這個老頭子。"道德天尊說道。
    "道祖，年輕時的魔道祖師是什么風(fēng)采？"謝流云問道。
    "他呀，呵呵，可和謝嵐一點(diǎn)都不像。"
    "為什么？"
    "謝嵐是情根深種。秣陵雖然同樣癡情，卻是冷淡性格，不像謝嵐熱情如火。"
    "或許是因?yàn)樗麤]有心吧。"
    "不是，這是他們天生的性格不同。流云，人生寂寞如雪。我曾經(jīng)以為做人要忍得住苦寒，耐得住寂寞，現(xiàn)在反而覺得，做人還是熱情一點(diǎn)的好，因?yàn)闊崆榈娜丝梢宰屔磉叺娜烁惺艿綔嘏?amp;quot;
    "道祖。流云記住了。"
    "我去之后，人道交給你了。如果他日見到純陽，替我問他一句。"
    "問他什么？"
    "你問問他后不后悔今天的選擇。"
    語畢，道德天尊從冰崖上走出去。
    虛影浮空，和雪花一起飄落，漸漸的虛影變得越來越淡，仿佛和雪花融為一體，再也無法分辨他的存在。
    謝流云癡癡望著冰崖外的雪，直到手中的那截玉枝無聲碎裂。
    緊接著，一個聲音從人道招魂幡中傳出，很快便傳遍人間三界：人道，道德天尊，隕落！
    道德天尊隕落的消息傳出的時候，我和九幽女帝正在蜀山古地尋覓天道蹤跡，四大古地是天道所封。
    天道脫困而出能量受損，必然要從四大古地中收集失落的能量。
    突然聽到這個聲音宣告，我和女帝均心神一震，相顧無言。
    向西沉默半晌，才各自念了一句：福生無量天尊。
    魔道祖師走了，玉皇大帝走了，如今，道門最后一位祖師道德天尊也身化希夷，和天地同歸。
    鬼神冥冥，自思自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