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傳結(jié)束。
“柳姐,后天還有場宣傳要全程跟下來,要不等后天忙完,你在回家和叔叔阿姨見一面?”
方詩笙有些坐立不安。
倒不是怕別的,就是怕柳沁音腫眼睛,回家一趟要面對的是什么,她心里也能猜到一二。
這幾場剛好是頭籌宣傳,現(xiàn)場來的記者不少,而且都是各個公司的活字招牌,再加上前幾天的性取向風波,這些人恨不得把柳沁音吃了。
萬一眼睛腫到妝都遮不住,就麻煩了。
柳沁音像以往那般坐著閉目養(yǎng)神,但又給人種縮到角落避世的感覺,方詩笙看了幾秒,再次開口:“柳姐?你不說話,我就直接把車開到酒店那邊,然后一會我替你給叔叔阿姨回個電話?”
等了三十來秒,柳沁音換個姿勢繼續(xù)小瞇,她含糊應一句:“不用,直接回家,這些事總歸要面對的。”
拖得越久。
心里越糾結(jié)。
“有時想想也覺得稀奇。”方詩笙忽地感慨一句:“你說你們中間都失聯(lián)多久了,怎么還會分分合合,反反復復去喜歡上同一個人?”
柳沁音露出無奈的笑容:“你覺得我對樂樂的喜歡是反反復復?”
“難道不是嗎?”
兩人如今拉扯這么久。
還不算是之前在一起的年份,這前后加起來可不是反反復復在同一人身上。
都是難得的癡情人。
“你說錯了,我――”
柳沁音頓了頓,她盯著手腕上的粉色發(fā)圈看了一會,抿唇,深呼吸后移眸望向窗外:“我對她的愛,一直都不曾中斷過。”
柳沁音的口吻是前所未有的真誠與坦然,方詩笙下意識回頭看一眼,眸中帶著少許驚訝:“人吶,只有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了,才會明白下一步應該做什么。”
柳沁音回她:“誰說不是?”
兩人相視一笑,她們之間就不存在打啞謎,方詩笙繼續(xù)說道:“那你這一步可必須踏穩(wěn),盡量別和叔叔阿姨起不必要的矛盾。”
“肯定會有矛盾。”
柳沁音了解她的父母。
或許是因為內(nèi)心的恐懼,之前總覺漫長的三小時,這次竟給她種半小時就到家的錯覺。
說實話,還是很害怕。
柳沁音深呼吐納,拎包大步下了車,看著電梯內(nèi)的紅色數(shù)字逐漸向上滾動時,握著包的左手下意識緊了緊。
“控制住情緒,好好和叔叔阿姨談下。”方詩笙時刻注意著柳沁音的情緒,安慰道:“要是沒談攏,就先暫停話題,不要把矛盾深化。
柳沁音不以為然「嗯」一聲。
看樣子,她似乎沒有想象中的那般緊張,就在電梯門準備打開時,柳沁音又按下電梯,按到一層。
剛松口氣的方詩笙瞬間提起神。
“要不改天?”
方詩笙試探性問句。
“不用,我只是需要時間再理理談話時的思路。”就和剛才一樣,柳沁音的表情依舊沒什么大變化,但心里的恐懼卻讓她暫時想逃避。
就這樣反復乘坐電梯,終于在第五個來回時,柳沁音走出電梯,手輕握在門把上,她不由自主般開始想象屋里李嫻娟和柳業(yè)當下的表情。
會用什么樣的眼神看她
失望?不滿?生氣?無奈?還是對自己的嫌棄
或許是母女間的心有靈犀,就在柳沁音像個木頭般不安站在門前時,門忽地被打開,她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
屋內(nèi)的檀香味飄出,靜心用的。
“媽,那你和我爸要吃什么嗎?我讓小詩現(xiàn)在去買,我一會還有工作要忙。”
柳沁音說的很自然。
但她一直盯手機,佯裝出很忙的樣子,實則是不敢去看李嫻娟的眼睛。
知女莫若母,就一眼,李嫻娟就察覺到柳沁音心底的躲避與害怕。
她接過柳沁音拎在手中的包,表情嚴肅:“我和你爸吃過了,你坐下我們好好談談,不會耽擱你多長時間。”
“嗯。”
柳沁音跟在身后進屋。
柳沁音進屋,剛抬眸想要去看眼李嫻娟的表情時,卻不經(jīng)意間對上柳業(yè)向她投來的眼神,她猜的沒錯,柳業(yè)肅著臉,眼神中是滿滿的失望與不解。
柳沁音的頭低的更低了。
“從小到大,你從來沒有過叛逆期,一直都是爸爸媽媽引以為傲的驕傲。”
處于不滿狀態(tài)的李嫻娟未開口,倒是一向話少的柳業(yè)先開始表達對于這件事的看法:“但――”
“這次的事情,你讓我和你媽對你很失望,我們是很傳統(tǒng)的家庭,你這樣,在我們眼中是不正常的。”
是不正常,更是另類。
顧及到柳沁音聽到時的感受,柳業(yè)特意將詞換了換。即使這樣,柳沁音的心還是一點點被撕扯開。
比起柳業(yè)的婉轉(zhuǎn),李嫻娟很直接:“不止我和你爸,你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也是接受不了你這樣的,你怎么能喜歡上女人?”
“家里四位老人一直再問我和你爸關于你的事情,你讓媽媽怎么開口?”
李嫻娟把手機往桌面上一甩,是家里四位老人這幾天發(fā)來的短信,都是在勸他們好好教導柳沁音。
不過也正常,他們這種家庭確實是很難接受自己的孩子,晚晚輩中有這種不正常的人存在。
何況是兒孫輩中最出息的柳沁音。
柳沁音一直低著頭,兩手不停緊攥在一起,再這樣的注視下,持續(xù)一分鐘后,她才開口:“就就如實說吧,我確實是喜歡――”
“如實說?”李嫻娟直接打斷柳沁音的喃喃自語:“你讓我去給人家說我女兒喜歡女人,要找個女人過一輩子?”
“你知不知道我的臉都要被你丟盡了,之前和你媽一直不對付的那些人,現(xiàn)在是怎么在背后笑話我們家的?”
柳業(yè)摘下眼鏡,恨鐵不成鋼一句:“你不止是爸爸的驕傲,更是爸爸單位領導和同事眼中最優(yōu)秀的孩子,如今怎么變成這樣了?”
他們要怎么去接受,眼中一直如皎皎明月般的女兒變成如今這樣。
空氣死一般的寂靜。
兩雙等待回答的眼神齊刷刷看向柳沁音,已經(jīng)三十三歲的柳沁音,如今還是像小時候那般一樣,連大口呼吸都不敢。
她從小就莫名恐懼這樣的場面。
害怕被李嫻娟和柳業(yè)這樣逼問,問她為什么得不到第一,問她為什么不如別人家的孩子,問她為什么如此這般不爭氣。
“爸媽,我”
短短幾分鐘,柳沁音感覺自己全身上下都被雨淋過般濕潤,兩手羞愧似的撐在額側(cè):“對不起,我讓你們,還有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都失望了”
李嫻娟看著柳沁音愈發(fā)低垂下的頭,心里也不好受:“現(xiàn)在改也不晚,人總會階段性的迷茫,能及時清醒是最好不過的。”
“你是被誤導了嗎?”
柳業(yè)忍不住跟著詢問,他不相信自己唯一的寶貝女兒會是這樣:“是不是跟著學壞了?都說了你那個圈子風氣不好,讓你悠著點的。”
“是不是因為爸媽對你缺少關愛,讓你的取向出現(xiàn)了問題?”
柳沁音神情復雜。
在這種讓人窒息的環(huán)境下,她下意識摸了摸手腕上的粉色發(fā)圈,就像樂清怡坐在她身旁握著手,安靜的陪著她。
“不是――”
“是我的原因,而且我也改不回來”
柳沁音的聲音很微弱,她怕,更是不敢抬頭去看父母的反應,眼眶通紅的繼續(xù)說下去:“我和樂樂大學時就在一起了,她給了我別人給不了的溫暖和幸福,只有和她在一起,我才覺得我竟然也能擁有如此多的開心瞬間。”
她討厭走路。
能躺著,絕不站著。
但和樂清怡在一起后,她開始喜歡晚自習結(jié)束后,吹著風,慢悠悠牽手散步在操場,分享一天趣事。
這樣的感覺,是她從未有過的。
“我有試著去及時止損,可我做不到,我一直都做不到”
“在和樂樂在一起前,包括中間在一起時,那段時間我一直都很痛苦,我知道我是女的,她也是女的,所以整晚被理性和感性撕扯到快要瘋掉。”
“但――”
“即使如此,我也離不開她。”
柳沁音的聲音平靜了,她已經(jīng)模擬過無數(shù)次這樣的對話,從第一次的哽咽難言,到如今可以強行將內(nèi)心的話表達出。
私下,她不知練習多少遍。
李嫻娟整個身子都不由發(fā)軟,被氣的頭腦發(fā)暈:“你竟然大學時就和樂清怡不清不白了,你還把她帶回家那會,彥彥對你那么真誠,你怎么能選擇一個女人”
轟炸般消息一個接一個。
李嫻娟和柳業(yè)直接人傻掉,任他們怎么去想,都想不到柳沁音竟然大學時期就開始這樣的戀愛。
“你二十五歲才跟蘇蔓,但是我記得你當時很早就提到蘇蔓有找過你。”
柳業(yè)終究還是理性,他在意的點永遠在柳沁音事業(yè)方面更多一些,也善于捕捉言語間的巧妙漏洞:“你中間停滯的那幾年是不是和那個女孩有關?”
所有的質(zhì)問,在柳沁音心頭野蠻似的亂攪一番,眸光逐漸渙散,她能感受到心臟跳動的愈來愈快速。
“柳沁音,回答我!”
柳業(yè)左手重重拍打在桌面,表情更是前所未有的嚴肅。
這種突然增大的音量和手下狠勁,柳沁音條件反射般的顫了下,細汗立馬順著額側(cè)往下流。
指尖上的美甲都被她摳掉不少。
“你這么兇干什么?”
李嫻娟將柳業(yè)往后推了推,生氣極了:“現(xiàn)在說的是什么問題?是你女兒的性取向,你還在事業(yè)上較什么真?”
“我要是不把她罵醒,白培養(yǎng)她這幾十年了,真是可笑啊柳沁音!你竟然為了個戀愛,把自己事業(yè)往后緩?”
柳業(yè)是著實想不通。
他當時還納悶蘇蔓那邊怎么突然沒動靜了,又不敢問,怕問了會傷害到柳沁音的自尊心。
沒想到柳沁音竟然是自愿的。
李嫻娟也反身問道:“你爸說的那些是真的嗎?”
柳業(yè)和李嫻娟自小在同齡人中,攀升速度就快很多,不管是學業(yè)還是工作,都是領頭般的佼佼者。
自然是想不通他們的女兒會如此糊涂感性。
柳沁音終究是達不到他們心中的標準,不算善良,但也不算真狠厲,善與狠都不夠純粹。
――所以
才會造成如今這下場。
將自己置于兩難,讓人失望的地步。
“過去的事有什么好猜的,是我前期沒被蘇蔓瞧上,跟人家樂清怡有什么關系”
柳沁音強行偽出一幅淡定從容的樣子,不想被他們看出事實真是如此,怕對樂清怡的印象更不好。
從小養(yǎng)到大,又怎么會看不出柳沁音在撒謊,柳業(yè)深深嘆口氣,轉(zhuǎn)身臨回臥室時,他低聲句:“你之前一直都是爸爸的驕傲,但說實話,朵朵,我知道這件事后,不止對你失望,也對自己失望。”
“怪我沒有教育好你”
“讓你不知道事情的輕重緩急,爸爸其實沒資格批評你。因為你現(xiàn)在也成功了,但如果換種選擇,你或許會站的更高。”
柳業(yè)抬手比了比,比在自己膝蓋的位置:“你這么高的時候,我和你媽就到處送你這個小不點去學跳舞什么的。”
似乎是想到很久前的畫面,柳業(yè)背對著柳沁音和李嫻娟,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得到他抬手抹了下眼睛。
他無奈般的嘆口氣:“我只是覺得你如今的沖動決定,很對不起之前的那個小不點。”
樂清怡和柳沁音認識四年,都看得到她在事業(yè)上的追求和韌勁,身為柳沁音的父母,從小到大,他們更是看的心酸。
“爸”
柳沁音忽地起身,掌心漸漸收緊,眼神不再逃避:“我知道不管我說什么,你都會對我失望,但――”
“我還是要解釋,我對樂清怡不是一時沖動,我對她的感情,就像你眼中那個小不點對舞蹈的癡迷。”
“我如今跳不了舞,但我仍然熱愛它,同樣的道理,就算你和我媽反對我和樂樂在一起”
“那我也愛她,很愛她。”
孤勇又決絕。
柳沁音沒有任何猶豫。
這一天,柳沁音不知是如何度過的。
她只記得那天說完,柳業(yè)再沒和她說過一句話,而李嫻娟則是整晚整晚的給她打電話,勸她再想想。
不過好一點的是,他們再沒有提過要給她介紹男人相處,又或是在她面前問是不是樂清怡帶壞了她。
――總之
他們開始認為問題是出現(xiàn)在柳沁音身上,跟別人無關了。
這個柜也不知出的成功還是失敗。
不過應該算是成功了。
【跟爸媽坦誠了。】
時隔一個多星期,柳沁音第一次主動給樂清怡發(fā)條消息,算是讓對方安心的第一步吧。
剩下的慢慢來。
并且有向好發(fā)展的趨勢。
樂清怡知道柳沁音說的是什么,但猶豫過后還是明知故問道:【坦誠什么?】
問的時候心里又有些忐忑。
一方面是柳沁音真的竟然主動去找父母談了,二就是她在乎柳沁音的父母是如何看待同性戀這件事。
說到底,還是在意。
柳沁音很直接:【坦誠我從大學時期就喜歡女生這件事。】
樂清怡一時間不知該怎么回。
她從實驗室走出,走到安靜角落,坐在地上看著手機發(fā)呆。
過了好一會,她才屏息回復:【叔叔阿姨沒責罵你吧?】
柳沁音秒回:【沒有。】
過于言簡意賅,樂清怡看不出柳沁音言語下的意思是什么,這是開心還是不開心?
短短兩字。
看著不像開心。
但既然沒被責罵,又應該是開心。
就在樂清怡折磨這兩字,糾結(jié)到不行時,柳沁音那邊的新消息再次發(fā)送過來,黯淡的小鹿眼瞬間愣住。
【本來不同意。】
【但一聽是你就接受了,他們很喜歡你。】
樂清怡無聲的笑了。
躲在角落,像個傻子般的盯著這條信息,笑著笑著,眼尾就開始淺淺泛紅。
被接受的感覺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