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停在皇宮前。
“祁左相怎么也這么早?”云映綠恍恍惚惚地睜開眼,由羅公公扶著下車,聽到羅公公咕噥了一句。
豈止是祁左相早得異常,昨天剛進宮的祁初聽,今天破例又進宮了,父女倆站在宮門口,一高一矮,象道奇異的風景。
“祁左相早,祁大人早!”云映綠一個太醫,只算是皇宮工作人員,當然得先向官員問候。
祁初聽扭過頭,一見是云映綠,不禁喜上眉梢。“云太醫,你也早!”她含笑向云映綠走過來,熱情地上前抓住她的手。
祁左相對于云映綠的招呼,只是冷哼了一聲,漠然地轉過身去。
云映綠低頭看著祁初聽一雙指節寬大的手,陡地發現她身后一串濕濕的腳印。宮門前鋪著光潔的青磚,清晨的暖風一吹,早已干潔得不沾一絲塵埃,祁初聽這行腳印顯得就特別引人注意。
這腳印怕有四十多碼吧!云映綠暗道。
祁初聽見她不抬頭,順著她的目光看下去,眸光一閃,拉好長袍,嘴角勾起一絲挑逗的笑意,“云太醫很喜歡本宮的腳嗎?”
云映綠蹙蹙眉,她很不喜歡祁初聽口氣中的輕佻?!安皇?,我發現祁大人有一雙男人的腳。”她抽回手背到身后。
祁初聽握著她的手指不經意地滑向她的手腕,直往她袖中鉆,讓她汗毛直豎。
祁初聽真的誠心向佛嗎?她嚴重懷疑。
“本官這么高的個子,沒這么大的腳,能撐得住嗎?”祁初聽翹起嘴角,眼神中說不出的妖媚。
云映綠點頭,“說起祁大人的個子,我有個疑問,祁大人真的是祁左相的女兒嗎?”
背著身的祁左相突地轉過身,一道兇悍的視線咄咄射向云映綠,“你說什么?”他厲聲發問。
云映綠被他嚇得一愣。
“爹爹,你干嗎呢,口氣這么兇,會嚇著云太醫的。”祁初聽嬌嗔道,“云太醫只是好奇,好好回答不就是了。爹爹,這云太醫,女兒看著很投緣?!?br/>
祁左相一甩袖,“初聽,和一個太醫有什么好說的,你忘了你進宮干嗎來了?”
“不急這一會。”祁初聽好聲好氣地一笑,“云太醫,你覺著本官和爹爹不像嗎?”
“也不是,面容上有點相似,但身高差異太大了。你難道是祁左相的養女?”
祁初聽捂嘴輕笑,“云太醫,本官第一次聽人問這么直接的問題,你可愛得讓本官怎么能不喜歡你呢?”
那邊羅公公急得跳腳,見兩人說個有完沒完,皇上那邊還在等著呢,他無奈只得開口催促道:“云太醫,咱們該辦事去了?!?br/>
“云太醫這么早進宮是有事要辦呀!”祁初聽了然地挑了下眉。
“嗯,有個妃嬪得了急病,我先進去了?!痹朴尘G欲轉身,祁初聽突地一把拉住她,湊到她嘴邊,啞聲問道:“昨晚,那瓜好吃嗎?”
“瓜?”云映綠一怔。
祁初聽輕笑著走遠,在過宮門時,她突地脫下腳上的一雙鞋,扔給守門的侍衛,那鞋是雙千層底的布鞋,做工極精細,濕得能擠下水,鞋底沾滿了污泥。
云映綠看著她光著個腳進了宮,眨眨眼,以為看錯了。
劉煊宸在宮殿中不知轉了多少個圈,終于看到云映綠走了進來。
他沒有說話,只是責備地瞪了她一眼,仿佛嫌她讓他等得太久了。
云映綠顧不上揣摩他的神情,四下掃視,想看看阮若南病成什么樣?
羅公公去接她時,說阮淑儀突患急病。
阮若南木木地坐著臥榻上,面無人色,但氣息安穩,不象得了什么病呀!
她正要出口詢問,內務府的大太監上前來,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然后也告知皇上的要求。
“不,劉皇上,這是你們家的私事,不屬于我的醫治范圍,我拒絕替阮娘娘檢查?!彼龑W醫不是為了替人檢查老婆有無和別人通奸的,云映綠聽完,脫口說道。
大太監、羅公公,包括阮若南,都被云映綠的話嚇了一跳,到是劉煊宸依然一派自若,他玩味地勾起嘴角,“想不到云太醫這么圓滑,也會世故到明哲保身,做個老好人?”
“這不是圓滑,而是一個醫者的原則,我只負責替人治病、教人如何保健。你們說的這件事,是你們夫妻之間的信任問題,與我的工作無關?!痹朴尘G一臉嚴肅地看著劉煊宸,“劉皇上,檢查的結果對你有那么重要嗎?你已經不信任阮娘娘,那么直接給她定罪好了,何必還要栽上這么個不潔的罪名?如果你信任阮娘娘,心里愛著她,那么就請相信她。阮娘娘剛進宮的時候,我替她驗身時,我記得她對皇上是懷著無比的敬意和愛慕。這才隔了多久,阮娘娘一直呆在這深宮之中,整天面對的不是太監,就是宮女,情意雖說擅變,但這也未免變得太快了吧!如果阮娘娘情意真的變了,那么也一定是皇上的責任,是你不夠好,讓她希望破滅了,才轉而把情感寄托到別人身上?!?br/>
劉煊宸啞然失笑,“云太醫,你真的讓朕刮目相看。照你如此說來,不管是什么結果,都是朕的不是了?”
“我只是把我的想法真實地說了出來。”云映綠搖搖頭,看到阮若南咬著唇,感動得眼淚婆娑,輕輕嘆了口氣。
“云太醫,你把紅杏出墻說成是樹的錯,卻忘了紅杏招風引蝶的天性。”劉煊宸瞪著她,雙眼怒火熊熊。
“那可能只是部分人?!痹朴尘G抬起眼,“我相信阮娘娘不是那一部分之一?!?br/>
“好啊,你這么相信她,為何不敢上去檢查一下,證明她的清白呢?還是你想要內務府的公公動手?”劉煊宸指著阮若南,音量一下提高到八度。
云映綠驚愕地瞪大眼,她在劉煊宸的眼中看到了一絲復雜糾結的東西,她呆住了。
劉煊宸比她想像得大度、寬容,他已經預知到事情的結果,但他想保護阮若南,所以才急急把她找過來,為的是借她的口堵宮中蕓蕓眾生之口。
不需要言語,眼神交會之間,她看懂了他的心。
她不禁有一絲動容,一個高高在上的帝王,面對妃嬪的出軌,能這么隱忍、包容,該是怎樣的一份胸襟?
“好,我檢查?!彼騽㈧渝粪嵵氐攸c點頭。
“朕在御書房等你的答復?!眲㈧渝肥媪丝跉?,轉身出殿。
“你們還不退下嗎?”云映綠沒好氣地向瞪著內務府幾位直勾勾盯著阮若南的太監問道。
內務府太監咽了咽口水,無奈退了出去。
云映綠掩了門,拉上簾幔,走向阮若南。
阮若南突地跳起身,一下撲進她的懷中,放聲痛哭。這一夜一早晨的驚恐和羞辱,全借著這哭聲傾訴了出來。
云映綠輕撫著她的后背,柔聲安慰道:“沒事,沒事,一切都會過去的?!?br/>
她輕柔的嗓音讓阮若南感到出奇的溫暖,她慢慢地止住哭聲,紅腫著眼推開云映綠,著手開始脫衣。
云映綠拉住了她的手,輕輕搖頭。
“以前我幫人做過一次處女膜修復的手術,那種手術不復雜,我一向不做,但那次是我主動要求做那個手術。病人是個快要結婚的女子,她在下班的路上,被歹徒劫持,然后強暴了她。她連歹徒的樣子都沒看見,也沒人知道她所受的驚嚇。她非常非常愛她的未婚夫,但她的未婚夫是個傳統的男人,如果知道她不再是處女,也許會和她結婚,但他們以后的婚姻生活一定會有一個很大的陰影。她找到我,我幫她做了手術?,F在他們生活得很幸福?!痹朴尘G柔聲娓娓說道。
“云太醫,”阮若南驚愕得都忘了掉淚,“本宮也是被人強暴的,那個男人,本宮也不知是誰,他裝成”她突地噤聲,想起遠在昌平的家人,什么也不敢再說了。
“你給本宮一顆毒藥吧,讓本宮也象古淑儀那樣,一死為凈。”
“阮娘娘,為什么要死呢?該死的是那個強暴你的人。你的苦衷,皇上會體諒的。”
“你不會告訴皇上嗎?”阮若南突然眼露驚喜,“云太醫,你可不可以幫本宮做下處女膜的修復手術?”
云映綠苦澀地笑笑,“你已經夠可憐的了,我不會再落井下石。但那個手術,我現在做不了,這個朝代的醫療條件不夠。”
“那本宮還是逃不了那一劫?”阮若南黯神地低下了頭?!盎噬纤麖奈磁R幸過本宮,本宮嘔”
阮若南突然趴在臥榻上,對著凈盆干嘔著。
云映綠神情一下緊繃,她探向阮若南的手腕,兩指扣住脈搏。
“阮娘娘,你昨晚不是第一次強暴?”她驚問。
阮若南哀傷地低下眼簾。
“你上次月信結束是在被強暴的第十日之前嗎?”
“云太醫,你怎么知道的?”
云映綠緩緩收回手,“阮娘娘,我現在還不敢太確定,脈向也不很清楚,但我還是要讓你有個心理準備,你有可能懷孕了。”
阮若南眼前一黑,一聲尖叫沒喊出來,她暈了過去。
雖說內務府讓人不準聲張阮若南與人通奸一事,但消息還是傳開了,各宮的妃嬪辛災樂禍的聚在一起,說得是口沫橫飛??芍桓疫h遠地瞧著阮若南的寢宮,沒人敢過來探個究實。
印笑嫣可不怕,她和內務府大太監的關系不錯。
她剛來到寢宮的院門前,就看見云映綠面色平靜地對宮女們叮囑,“阮娘娘受的驚嚇不小,讓她好好休息,別去打擾她。”
“云太醫,那檢查結果是什么?”內務府的大太監急不迭地上前詢問。
“皇上只說讓我去御書房向他稟報,你想先聽嗎?”云映綠銳利起來,那也是一根鋒利的刺。
大太監一摸鼻子,灰溜溜地退到一邊,怨恨地瞪了瞪云映綠。
印笑嫣咯咯地笑了,“公公,云太醫向來不多話,你就別為難她了。不過,這又不是多大個事,云太醫別裝得那么神秘,說出來也讓我們替阮娘娘開心開心?!?br/>
云映綠微微閉了下眼,“印娘娘,你好象很了解我似的,那怎么不了解得更深一點呢?比如我對印娘娘的柿子餅的做法就很好奇,一直想學呢!”
印笑嫣的笑容一下凍結在唇邊,麗容一會兒白,一會兒青。
云映綠輕蔑地瞥了她一眼,拎起袍擺,跳過前面的一攤水塘,向御書房走去。
印笑嫣雙手不覺攥成了拳,牙齒咬得緊緊的。
虞晉軒明天成親,今日特地進宮向劉煊宸請假。兩人相對而坐,有些話多說無益,劉煊宸看他決意如此,只能為曼菱感到可惜。世事可勉強,唯獨感情不行。他向虞晉軒說恭喜,賀禮他已讓羅公公送進虞府了。
虞晉軒淡然一笑,說這兩天把北朝邊境的戰事研究了下,一些情況已了然于心,成過親,他隔兩日便上戰場了。
劉煊宸欣慰地拍拍他的肩頭,北朝戰事,有了晉軒,他一點都不用擔心。
虞晉軒提起這兩天,袁元帥與舊日的部下來往有些頻繁。
劉煊宸冷冷一笑,“袁元帥那點心事,朕懂。他真是老糊涂了,人在人情在,人走茶就涼。人都很現實的,他一個失勢的元帥,請客可以捎帶他一個,若再聽他擺布、指揮,那就犯傻了。那些人生死都在朕的掌心里,朕待他們都不薄,袁元帥看不清,別人可看得透透的?!?br/>
“但皇上還是防備點好。祁左相現在的氣焰越來越強勢,公開場合,就和右相挑釁,有點肆無忌憚。微臣今天進宮時,看到那位祁女官在和掌管書庫的執事說話,執事象是在拒絕為她做什么,她勃然大怒,口氣非常之嚴厲,微臣聽得都感到愕然。”
“她今天也進宮了?”劉煊宸摸了摸下巴,眉骨一沉。
“不知怎的,總感到今年象是個多事之年。微臣不在東陽時,皇上一定要好好保重龍體。”虞晉軒溫和地凝視著劉煊宸,站起身,拱手告辭。
劉煊宸讓侍候的小太監送送虞晉軒,他不想看到晉軒離開的背影,總覺著晉軒的婚事,讓他特別的傷感和無力。
門外,陽光下,一抹纖細的身影好象站了有一會了。
劉煊宸拿起朱筆,在一封戶部呈上來的奏折上批閱著。良久,門外那身影還是沒動。
“云太醫,難道要朕親自去請,你才肯進來嗎?”他沒有抬頭,啟口問道。
云映綠板著個臉,氣鼓鼓的走了進來。
“劉皇上,我有點討厭你的老婆們。”印笑嫣一而再、再而三的欺凌她,已經讓她到了忍耐的極限。
劉煊宸一挑眉,“哦,這是好事。朕一直以為云太醫無情無緒呢!”
“劉皇上,你娶老婆時,不要只注重外表,偶爾也選幾個內在美的女子?!?br/>
“嗯,不錯的建議。”劉煊宸很認真地點點頭?!皺z查結果出來沒有?”
“你不是早知道了嗎?”云映綠一愣。
“朕又不是太醫,哪里會知道?”
“哦,我認真替阮娘娘檢查過身子,她還是處子之身,完美無瑕。至于窗外那腳印,估計是值夜的公公們弄錯了。這皇宮中公公們雖說不是真正的男人,但腳卻是男人的大腳,不能憑腳印就亂猜測一把。有時女人的腳也會長得很大的?!?br/>
“是嗎?”劉煊宸好整以暇地彎起嘴角,“云太醫,醫術高,推測能力也不錯,朕是不是考慮把你這樣的人才送到刑部做個忤作,和杜尚書好好合作。”
云映綠俏臉一紅,十指交錯著,不知如何回應。如果能日日和杜大哥一起,也不錯,至少賽過呆在這復雜得令人心悸的后宮。
劉煊宸沉默了片刻,微微瞇起一雙細長的鳳目,江勇說得沒錯,果真和杜子彬有奸情。
“但朕思來想去,還是把云太醫留在后宮比較合適。沒有云太醫,后宮這一亂攤子,朕還不知怎么應付呢?云太醫,阮娘娘那個檢查結果,你敢肯定嗎?”
“當當然!”云映綠抬起頭,長睫撲閃了幾下。
“嗯,那就好,朕會還阮娘娘一個清白的。不過,”他忽然慢悠悠地拖長了語調,“你如果騙了朕,朕會”
“怎樣?”云映綠緊張得都不能呼吸了。怎么讓她覺著劉皇上挖了個什么坑,讓她往里跳呢!
劉煊宸微微一笑,“朕向來很討厭別人欺騙朕,對于犯下欺君之罪的人,朕要么砍他們的頭,要么就沒收家產、充軍發配。但如果云太醫犯了欺君之罪,朕不會殺你,也不讓你充軍,朕會罰你進這后宮,做朕的妃嬪?!?br/>
“呃?”這叫哪門子懲罰?
“讓你見識朕到底會不會疼女人,會不會信任女人,朕到底夠不夠好,妃嬪犯錯是不是朕的責任,然后看你還敢不敢大放噘詞?!?br/>
云映綠杏眼溜圓。劉皇上是個小人,居然耿耿于懷她剛剛講的那一通斥責的話,他在報復她。
“我從未騙過皇上。”她猛咽了一口口水。
劉煊宸笑意如諷,“朕最相信云太醫了。說實話,朕也無意對朕的官員們下手,傳出去多難聽,朕可是個明君。云太醫,拜托你不要毀了朕的好名聲哦。”
云映綠光潔的額頭上,汗如雨下。
“劉皇上,我會盡量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