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霧中花,似風前雪,似雨余云。本自無情,點萍成緣,卻又多情。西湖南陌東城。甚管定,年年送春。薄幸東風,薄情游子,薄命佳人。”
女子歌聲,起初聲線清零、漸轉溫,續(xù)以幽遠,結以相思。最后一句,她又反復吟唱,更覺曲意凄婉、幽怨。
旁邊的人連聲叫好,聽得動情不乏落淚的大有人在。
女子下去換衣,歌聲暫歇,樂器上場,琵琶主音,其他樂器仗樂。
云映綠感慨自己沒有什么藝術細胞,她覺得那個彈琵琶的人,大弦小弦交錯爭鳴,節(jié)奏有序,聽著有些功夫,但她也說不出個道道來。
感覺就一個字“吵”。
掌聲是一陣接著一陣,紗簾倏被揭開,又幾個身著勁裝的女子站上歌臺,邊舞邊唱,歌與舞配合得天衣無縫。
一舞作罷,仍又是琵琶彈奏,別的人聽得不亦樂乎,云映綠卻有些坐不住了。她四下張望,那個秦大公子呢,這一會可不短呀!
先前那個桃紅姑娘在別人的叫喚聲中,又上了臺。她風擺楊柳似的撩開紗簾,去映綠恰巧看過去。
她愕然得呼吸差點停止。
紗簾后彈奏琵琶之人竟然是秦論,而站在臺上的桃紅同樣震愕地發(fā)現(xiàn)坐在下面的云爾青公子身著素凈的女裝。
“桃紅姑娘,再唱一曲云爾青公子的閨中怨。”臺下的人高呼。
桃紅愣愣著,徐徐拉開臉上的紗巾,眼中流露出受傷的神情,突地,她眼中涌出滿眶的淚水,掉過頭就往后臺跑去。
現(xiàn)場一片大亂。
歌館主人幫讓臺下站立的歌妓上臺扭動腰肢,跳起了艷舞,場下的雜亂才微微平息。
云映綠眨眨眼,她想起來了,這位桃紅姑娘是她在聚賢樓遇到的那位青樓女子。
“云爾青。”身后傳來一聲嬌呼,云映綠轉過身,小桃紅又蒙上了面巾,雙目咄咄地瞪著她,“這兩年,你把我們全騙了。你騙了我們姐妹們的信任,騙了我們的感情,還。”美目緩緩流轉,瞟向正在走過來的俊美男子。
這個一向眼高于天的男子突然跑進歌館,用大把的銀子,要求她今晚吟唱云爾青的詩詞,甚至還親自調弦奏樂。她心生竊喜,以為他是為了自己。當她站在歌臺上時,看到臺下坐著的清麗女子,才知他放下身架,只不過想搏別人一笑。
“我對你有過什么承諾沒做到嗎?”云映綠忐忑不安地問道。
“我說一個男子怎么會那么懂女兒心思呢,原來你是女扮男裝。你這不是騙人嗎?”桃紅羞惱得淚水淋淋。
云映綠揉揉鼻子,覺得還是保持沉默的好。
“映綠,我如此丟臉的演出,有沒讓你心情好一點?”秦論動動十指,許久不彈琵琶了,今兒一彈,別說,手還酸著呢!
他溫柔的眸光專注地罩著云映綠,一絲一毫的余光都沒撒向滿臉期待地看著他的桃紅。
云映綠心神一怔,他原來是為她的。“我心情已經好多了。”
秦論含笑牽過她的手,“那我們回府吧,不然伯母下次一定不同意我?guī)愠鰜砹恕!?br/>
桃紅痛楚地閉上眼,真的會錯了意。
云爾青擅知女兒心,擒獲男人心也一樣擅長。她真是好妒忌又好羨慕。
“聽到自己的詩被別人吟唱,有什么感覺?”秦論問道。
兩人踏著月色,往馬車走去。
“你說剛剛唱的是我寫的?”云映綠大驚,想不到,她還那么有才。
“嗯,你忘了?”秦論挑挑眉,掀開車簾,扶著她上了馬車。
“最近真的很健忘。”云映綠悻悻一笑,“不過那詩聽著很委屈似的。”
“映綠,以前的事就象是一扇門,關上了就關上,你不要總想著回頭看。今天過得開心嗎?”馬車內一團漆黑,他慢慢挪近了她,握住了她的手。
云映綠象是在沉思,好半天才開口,“秦公子,我有點好奇,你愛穿艷衣,又會彈琵琶,你喜歡女子嗎?”
秦論一愣,哈哈大笑,“映綠,你是不是懷疑這個,才說我們彼此了解不夠的?”
“也不全是。”云映綠老實地回道。
“映綠,我們秦家做的兩塊生意,一個是藥莊,一個是棺材鋪。天天面對的不是病人,就是死人,久而久之,心情總壓抑著。我穿彩衣,就想調節(jié)下心情,明快的色彩會讓人心情輕松一點,至于彈琵琶,那是為了發(fā)泄心中煩悶時才學的。樂器之中,我覺得只有琵琶表現(xiàn)情感強烈。”
云映綠一驚,不禁對秦論有點刮目相看。這人心理學學得不錯。“那你天天掛著個笑臉,并不是因為真正開心,也是為了調節(jié)心情。”
“我煩心的事也多,比如你遲遲不肯允婚,我就一籌莫展,不知怎么做才能讓你點頭,唉!”秦論是唱作俱佳。
云映綠抱歉地低下頭,“對不起,我暫時還不想結婚,我對這里的生活還不太適應,也不知這里會呆多久”
她嘀嘀咕咕的,馬車又顛簸著,秦論就聽見了第一句,“那我們暫時不結婚,先定婚如何?”
“定婚呀。”云映綠擰著眉,沒有作聲。
秦論嘆氣,這一天下來,似乎沒什么進展。
沒事,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要不直接來強的?秦論挽著云映綠,步下馬車,借著風燈的微光,凝視著她皎美的清顏。
“明早我來接你去藥莊。”像是不經意,他的手一帶,唇擦過她的耳腮。
云映綠不太自然地拂拂秀發(fā),“明天,明天我有。。。。。”
“就這么說定了!”秦論沒給她找借口的機會,直接堵住了她的嘴。“進去吧,我用目光送你。”
云映綠輕笑揮揮手,門倌點著燈籠迎了上來。
新月高掛,夜風輕拂。
云映綠由門倌陪著,往后花園的繡樓送去。路經圍墻之時,她習慣地抬起頭,看向她常趴著的那截圍墻。
“呃!”她突地捂住了嘴,停下了腳步。
墻頭邊,一個高大的身影一動不動地站著,隔了這么遠,都能感到他散發(fā)出的懾人氣勢。
“門倌大爺,你先回去,這幾步路,我自己走。”云映綠低聲說道。
“那我把燈籠留給小姐。”門倌說。
“不需要的,你路上慢點。”
等門倌走遠,云映綠象一個犯了錯的孩子低著頭往墻頭走去,心緊張得怦怦直跳,她暗暗祈禱上帝千萬不要讓杜子彬盤問她拓夫的事,她不擅撒謊,在他嚴厲的口氣中,她抵抗不了多久的。
“知道現(xiàn)在什么時辰了嗎?”杜子彬的口氣比怕女兒出事的老媽還老媽。
他站在這里,雙肩都沾滿了露水,才看到有人姍姍回府。
“我沒手表,搞不清具體的時間,差不多是半夜了。”云映綠的態(tài)度很好。
“云小姐,你真的讓我失望。”杜子彬咬牙切齒地說道。
“對不起。”云映綠心中想的是拓夫那回事。
“你還敢說對不起,你口口聲聲說不喜歡秦公子,頭一轉,卻與他手牽手,大堂廣眾之下出雙入對,孤男寡女一直呆到深夜,你這知道這代表什么嗎?”
杜子彬的身影與夜色融在一起,有抹不同尋常的光亮在他眼中浮涌而出,微微閃動。
云映綠一臉呆愕,“這能代表什么,正常交友啊!”
“你簡直是無可救藥了,”杜子彬真的好嘔,云夫人都干嗎了,什么都不教給她嗎?他只得鄰居兼母職,苦口婆心道,“你今天與秦公子那樣就代表你已經做好了嫁給他的準備,在你的心中,他就是你的準夫婿。”
這話一句句從自己口中說出來,杜子彬都替自己心戚戚的。
他與她定婚四年,兩人都沒說過話,莫談牽手了,而她和一個才認識幾天的秦公子就如此親熱。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呀。
“哦!”云映綠見他不問拓夫的事,心情一下子輕松起來,“你太小題大做,他今天陪我逛街,然后一起吃個飯,所有舉止都不出格,你別想歪了。”
“我想歪?”杜子彬啞然失笑,他若是歪,這世上就沒正的人了。
“我問你,你是決定要嫁給秦公子了嗎?”如果是這樣,他就死心,再不看她,再不管她。
云映綠面無表情地抬起頭,“杜大人,這個問題我已經回答過許多次了。”
真是瘋了,她還理直氣壯,好象他很長舌似的。“云小姐,如果是這樣,你下次想逛街,就不能再與秦公子出雙入對,不然,會讓你爹爹顏面盡失的。”
“那我能和誰去?”云映綠謙虛地請教。
“竹青,你爹娘,你的親人都可以。”夜色溶溶,他的眸光清澈澄明,有種心緒在其中,溫柔而寧靜。“若他們都沒有空,我也可以陪你。”
有些淺淺的心事,有個特別的人,曾被無聲在掩藏在歲月深深處。原以為它們會隨著時光而流逝,不再浮起。
可是,可是,哪知人的思念和留戀有著獨立的生命,不為人心所左右,只在不被提起的角落里,寂寞而固執(zhí)地生長,于驀然回首時,開出令人眩目的花。
情不知所以,一往而深,
無可阻,竟也無可言。
在他幽深的目光里,云映綠忽然感到慌,心撲通撲通的,不知怎的就跳得亂了。
“時候不早了,回去歇息吧!下次不管做什么,一定要三思而后行。”他聲音淡淡的,說完轉身下了石塊。
“杜杜大人,其實也沒什么事我就是想問問,你說只有親人能陪我,那你是我什么親?”
杜子彬沒有回頭,好一會,才聽到他認真地說:“我們不是親鄰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