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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話說賀喜(上)

    杜子彬這兩天都住在刑部衙門里。
    初五、初六這兩天,對于杜家人來說,那是暗無天日的。
    杜員外把自己關在屋子中,閉不見客,連書鋪也關了門,他沒有臉去見街坊鄰居,更不敢面對隔壁的云員外。說起來,人家云小姐當初退婚,和現在這退婚性質可是大不相同的。那時只不過是個訂婚,如今呢卻是卡在成親時,這讓云小姐以后怎么嫁人呀?
    杜員外思來想去,是越想越氣。看見杜子彬,眼前有什么,就往他身上扔,嘴里是犬子、不肖子、負心漢的罵個不停。杜宅的幾位老家人也是不能理解知書達禮的大少爺怎么會做出這些事,仗著資格老,對他是拉長個臉,愛理不理的。
    杜子彬在家中那是個四面楚歌,心情能好嗎?
    他只好鋪蓋卷卷,住衙門中,埋頭于公事。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刑部的衙役們也聽說了這事,剛好前兩天云映綠探過班,忍不住也在背后議論紛紛。
    杜子彬聽著窗外的悄語,真想挖個洞把自己埋下去,什么也看不見、聽不見才好。到底要他怎樣,才能放過他呢?
    要知道,他的心里也不好受。他曾經數著指頭、夜里偷偷綺想著,盼著七月初六這天的到來,他轟轟烈烈地把云映綠娶回來,從此后,她是他的妻,他是她的夫,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結果呢,一切都成了一個泡影。
    他癡愛了十多年的小丫頭,遠在一千多后的一個他想都想像不出的地方,不知她過得好不好,有沒有想他,他這輩子還有沒有可能再次見到她?
    什么都是未知數,他的心疼著、糾結著、崩裂著。可是沒人理解他,卻紛紛把負心的矛頭對準他,拼命地戳他。
    他真的是欲哭無淚呀!
    偏偏現在還不是傷心時,今天齊王與祁初聽完婚,他還得去親自登門偵察,想想要面對群臣譏誚的眼神,頭真的好疼。
    齊王現在已近似于肆無忌憚,對皇上的挑釁越來越明顯,祁左相和齊王黨的大臣們也是躍躍欲動。朝中,仿佛有一個驚天的陰謀將要浮出水面。虞元帥在北朝邊境已經取得全面的大捷,虞右相已悄悄讓人送信過去,讓虞晉軒元帥秘密帶兵回京,護衛皇上。一些中立的大臣此時作壁上觀,但稍有個風吹草動,他們就會紛紛倒戈。
    真正擁護、忠心皇上的大臣,朝中只有三分之二了吧!這三分之二有一部分不是朝中重臣。一旦發生大事,他們起不了什么作用。
    現在,唯有緊緊盯著齊王與左相,在他們作出舉動前,抓個正著。
    杜子彬提醒自己,一定要把私人感情放在一邊,全力放在公事之上。將軍離奇死亡一案,他已取到了強有力的證詞,但想以此扳倒齊王,還不夠。
    七月初六的天氣不錯,黃昏的時候,火燒云把西方的太空炫染得如一幅巨大的彩錦一般,風微溫中帶著淺淺的涼意。
    齊王府的花轎在東陽城的幾個主街上轉了一圈,鼓樂震翻了半個天,最后在日落前,才浩浩蕩蕩進了齊王府。
    杜子彬讓師爺替他去祁府送賀禮,一些事項,他叮囑過師爺了。他相信,祁府今晚應不會有什么事,齊王府今晚才是魚龍混雜的場所,各式各樣的人,他會見著的,他不敢假以人手,決定親自過去道賀。他也想去看看曾經與他吟詩作對的祁初聽現在變成了什么樣?
    杜子彬并不知道當初的祁初聽是齊王易容,個中復雜,他想今晚一定會揭曉的。
    禮籃放在后堂的桌上,衙役過來說,轎子也已備好。
    杜子彬站在暮色漸漸四籠的院中,心里面涌上一層酸澀。
    如果云映綠沒有說破那件事,此時、彼時,一個天,一個地。
    她現在的心情又是怎樣呢?
    “大人,宮里來人了。”一個衙役急急地跑過來稟報,神情有點怪怪的。
    “哦,是哪位公公?”杜子彬收起思緒,問道。
    衙役抿了抿唇,吞吞吐吐說道:“不是公公,是位太醫,說是皇上讓她和大人一道去齊王府賀喜。”
    杜子彬一怔,闊步往前堂走去。皇上雖說是齊王的兄弟,但按身份是不可能親自去道賀的,羅公公代表著送個禮,就是極大的尊榮了。怎么會派個太醫來呢?
    刑部的正堂里點著一排燭火,明亮的燭光映照著堂前站立的一個身著醫袍的纖細身影,她的肩上背著一個大大的包袱,神情淡雅如菊。
    杜子彬一下僵住。
    “杜大人。”云映綠感覺到背后射過來的視線,回過頭,溫婉一笑。
    “為什么是你?”他脫口問道。皇上不懂他和她現在見面有多尷尬嗎?他們能說什么,如何相處呢?
    云映綠十指交織著,有些局促,“因為我有必要去向一直賞罰分明識我的齊王道聲‘恭喜’呀!”
    突然之間,他們象有了一種無需言說的默契她的淺言輕語,他一下聽懂了。但心里也涌上一種重重的失落,她不再柔柔的喚他“杜大哥”,而是很尊重地稱他“杜大人”,距離一下子就遠了。
    她真是進退自如啊!
    “那好,我會保護你的安全。”他鄭重地說道。
    “杜大人自已也要多保重。”云映綠肩上的包袱有點沉重,她的半個肩微微有點傾斜,他打量了她一眼,默默地伸過手,欲接過她肩中的包袱。
    “不要,不要。”云映綠忙不迭地搖手,指指另一輛輕便的小轎,“時間不早了,我們出發吧!”
    杜子彬腦中有一刻是空白的,他記得,以前,只要同行,她要么和他一起擠一輛馬車,要么一起坐一頂官轎。在隱秘的空間中,他會握她的手,會偷偷地吻她,短短的路程,飄蕩著無限的甜蜜。
    往事已如煙,什么都隨風而逝了。
    他驀地感到很傷感,對于自已向來清晰得透明的心,一下看不清了。
    齊王的婚事與前一陣完婚的虞晉軒的聲勢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齊王府外,掛上了幾十盞燈籠,把那一方的天地照得如白晝一般。府門外,交通有點堵塞,馬車和轎子,橫七豎八的,人都無法擠進去。
    齊王府的大總管在外面維掛秩序,頭上的汗如暴雨一般直瀉而下。
    杜子彬和云映綠索性把轎子停在遠處,兩人安步,慢慢地往如一片燈海的齊王府走去。
    沿路,擦肩而過的馬車和官轎上的達官顯貴,瞧見他們兩個,無人投以驚愕的目光。
    這世上,誰見過退婚的男女在婚期這天友好地并肩散步,不當街對罵就算好的了。
    “杜大人,這兩天讓你受委屈了。”云映綠鼓起勇氣,過意不去的說,“那些人不知道事情的真正緣由,歪曲你,還有我家人、杜員外都對你有所指責,我真的不知說什么好。
    這一切其實應該是我承受的。”
    杜子彬深深瞟了她歉疚的小臉,輕描淡寫地聳聳肩,“今晚,你陪我走這一圈,我想明天的議論就會不同了。別人的言語不用理會。你還好嗎?”
    “我好!”云映綠低下頭,不讓掛在樹梢上的燈籠光映出她的表情。
    “你原先的家人是什么樣,映綠在那邊好不好?”杜子彬猶豫了一會,問出壓在心底的問題。
    “我爸爸是個商人,和我現在的爹爹一樣,不過,我家的生意做得很大,資產也非常豐厚。我媽媽就是家庭婦女,在家料理家務,偶爾幫幫爸爸。我原先的工作是婦產科的主治醫生,我想云小姐在那邊估計是無法勝任的。但你不要擔心,我爸媽特疼我,她一定會被照顧得很好。就象云員外、云夫人對我一般。”
    “你說的爸爸、媽媽就是爹爹、娘親?”杜子彬黑眸微軟,語帶訝異。
    云映綠摸了下鼻子,“嗯,過了一千年之后,稱呼都會變的。”
    “那你們對未婚夫、丈夫怎么稱呼?”
    云映綠揚起頭,嘴角微彎,“文雅的叫愛人,通俗的叫老公,口語化就是親愛的,呵,各人習慣吧!”
    杜子彬默默咀嚼著這三個名詞,覺著心曖曖的、柔柔的,不由得多看了她幾眼,突然突然想了解她多一點。
    但云映綠已經加快了腳步,擠進了賀客之中。
    “今晚人真多呀,滿朝文武全來了嗎?”兩人走進院中,云映綠看著一院浩瀚的場景,大嘆道。
    杜子彬冷峻地巡脧著四周,“應該是。哦,齊王在那邊,我們去招呼一聲。”
    劉煊羿一身火紅的新郎裝,覺著又熱又悶,頭上已如蒸籠一般。他真是越來越討厭這婚事了,有種逼上賊船的感覺。
    齊王妃今早玩上吊自盡,差點嚇破他半個膽,好說歹說才安定下來,匆匆忙忙去祁府接親,祈左相在大喜之日,板著個臉,把他喚到一旁,耳提面命,讓他注意這注意那,又叮囑要多關心祁初聽之類的,他當時臉就沒沉住,一甩袖就出了房。
    外面鼓樂吹得喜洋洋,他和祁左相臉上卻如罩了霜。
    這婚事一開始就透著股不吉利。
    把人接回府,拜堂成親時,祁初聽不知怎么沒站穩,踩著了裙擺,往前一傾,頭上的喜帕掉了下來。曾經見過朝中祁初聽的大臣們,陡見一縮小版的祁初聽,一個個嚇得呆若木雞般。
    喜堂上,歡聲沒有,笑語沒有,靜得令人心悸,夫妻對拜時,都是默默的。
    這都成了個什么勞什子親。
    把新娘送進新房,馬不停蹄出來迎客、敬酒,他累得直喘,熱得快發瘋,真想甩個性子,掉頭走人算了。
    祁左相講的話不中聽,但有一句是實在的,那就是為了即將登上的寶座,事事得忍呀。
    他忍,他忍,他忍
    “齊王,恭喜,恭喜”耳邊傳來一聲輕快的淡語,把正深呼吸的劉煊羿差點沒驚得背過氣去。
    “云太醫啊,杜大人,你們倆怎么在一塊?”他正堆起一臉高雅尊貴的笑突然凍結在半路,邪魅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著眼前兩個人。
    “我們是鄰居,同路來向齊王爺道賀,自然在一塊了。”杜子彬抬手施禮,說得理所當然。
    劉煊羿慢慢合上驚愕的嘴巴,心里面有些毛毛的。這兩人退了婚怎么還如此和美,比他這正在結婚的人感覺還要好呢!真是沒有天理。
    “呵呵,多謝二位過府道賀,這本王深感榮幸,請里面坐。”劉煊羿干干地笑著,朝里抬了抬手。
    “新娘子呢,怎么沒有見著?”云映綠四下張望。
    “她在新房里。”劉煊羿指指新房的方向。
    “可以過去看看嗎?”
    “先吃點酒,一會再看吧。”劉煊羿眨眨眼,怎么覺著這云太醫沒安好心似的。
    云映綠禮貌地點點頭,見又有兩位賓客過來,她忙讓到一邊,杜子彬用眼角斜睨了下邊上的桌子,示意過去坐。
    云映綠走了兩步,突然回過身,“齊王爺,這兩天身子沒頭昏,心口沒窒息,腿腳都很正常吧?”
    正和賓客寒喧的劉煊羿冷不禁地打了個寒戰,“本王身子好得很。”
    “那就好,那就好。有人喝了甘草茶,會有過敏的反應。你看來不是。”云映綠微微一笑,擺擺手,向一臉嚴肅的杜子彬走去。
    “你今晚道賀的目的是為了激怒他嗎?如果是這樣,那沒有必要。”見她坐定,杜子彬也不顧忌一道道射過來的探究目光,湊到云映綠耳邊低聲問道。
    “不是,我的目的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云映綠恬然輕笑,眉眼溫婉。
    一陣笙樂突地揚起,酒席正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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