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府的日子還是過得很奢華的。
云府從祖上就開始做珠寶生意,到了云員外這一輩就是第四代了。祖上本就積下豐厚的家業,云員外又是個理財高手,這家產是日積月累,比從前,不知上了幾層樓了。云員外與云夫人在那個朝代,算是很恩愛的夫妻。云夫人身子弱,生了云映綠后,大夫說她不能再承受懷孕的辛苦。兩人便決定不再要孩子,云員外也沒納妾室,把個云映綠視若掌上明珠般寵著。
云員外是個開明的人,這么大個家業沒人繼承,他也沒長吁短嘆,總是說眼前的日子金貴著,以后的事誰說得清呢!
金貴的日子當然要住得好、吃得好、穿得好。云員外為僅重新擴建了云府、多添了幾位傭仆。云府現在可是東陽城數一數二的大宅院,你在里面消磨一整天都不厭倦。府中四季的衣衫,也是按時由江南最好的綢緞坊送到府上,至于吃,動輒數十兩熬成的蓮子湯、燕窩粥、參茶,在云府只當是閑嘴在吃著。
而云府的早膳就該講究了。
為啥呢?云府的千金大小姐現在進宮做太醫,只有早膳是正常在府中吃,午膳和晚膳上大部分是在宮中用完了才回府。宮中的御膳房做的御膳,云員外沒嘗過,但估計只有皇上吃得好,其他人很一般吧。不然他的寶貝女兒怎么瘦得下巴尖尖得象個棗核呢?
夫婦倆瞧著真是心疼呀,又勸慰不了女兒辭職,只得在早膳上下功夫。雖說現在是六月底,天氣熱得呼吸一下,都能喘出一身的汗,人很少有好的胃口,但云府的早膳桌上還是會琳瑯滿目地擺上二十多個品種,各式的開胃小菜、涼糕、小粥,冰湯,那是應有盡有。
可云家大小姐卻不太領情。
“映綠,嘗嘗這個,果仁糕,用冰冰過的,又涼又甜,非常好吃的。”云夫人愛憐地夾了塊涼糕放在女兒盤子中,“不要一直喝水,要多吃點實在的東西。”
云映綠扯扯醫袍的衣領,拭了淚汗,搖搖頭,站起身,“娘親,我吃不下。”
“不行,宮里的午膳不知啥時候才有,早膳不吃飽,怎么做事?”云夫人不依,按著云映綠坐下。
“娘親,我真的不餓。”云映綠是很懂養生之道的,但最近沒了心思理這些,心情象跌進了谷底,做什么都不帶勁,吃什么都無味。
“映綠,你要讓娘親傷心嗎?”云夫人不得不拉下臉,采取高壓政策。
“爹爹”云映綠向一直沉默不語的云員外投去求救的眼神,眼角的余光看到門倌領著秦府的總管走了過來。
“小的見過云員外、云夫人、云小姐。”總管恭恭敬敬地施禮,從懷中掏出一個紅色的小包。
云員外和云夫人神情一下緊繃起來,對視了一眼,屏氣凝神地站起身。那小包是當初裝著映綠生辰八字,訂婚那夜,由云員外遞到秦員外手中的。
“這個是我家員外和夫人讓小的還給云員外,說我家公子才疏學淺,配不上云小姐的慧黠蘭心。”總管面帶憂色,斷斷續續地說道。
秦論終于想通,同意退婚了?
云員外和云夫人心中一喜,這僵持的局面算是緩解了。不過,在聽到這個消息的一刻,夫妻倆還是覺得對不住秦論,秦公子是有情有義,始亂終棄之人是他們的女兒。
但姻緣一事,誰能作主呢?
“說哪里話,是小女與秦公子無緣。夫人,你去把秦公子的八字取來。總管,進來用點早膳吧!”云員外客氣地對總管笑了笑。
總管搖搖頭,“不,員外和夫人還在等著小的回信呢!”他怯怯地瞥了眼云映綠,又慌忙挪開眼神,眼中寫滿了悲哀和絕望。
云映綠感到很意外,沒想到秦論會如此爽快,這不太象秦論的作風。他那天在伶云閣說的話是真的?
那天,秦論的話和表情都非常詭異,不會有什么事發生吧?她擰起了秀眉。
云夫人從箱底把秦論的生辰八字找出來,交給總管,云員外又賞了一錠大銀給總管,總管謝絕了,再次行個禮,便告辭出府。
“總管,”云映綠不放心地追上去,喊住總管。
總管低下頭,定定地看著地面,“云小姐,你還有什么吩咐嗎?”
“你家公子的身體最近還好嗎?”離上次義診又過去五六日了,秦論那個脈象一直困擾著她。
總管驚訝地抬起眼,嘴巴張了張,欲言又止,匆匆點了下頭,便急急往外走去。
“怎么了?”云映綠心下生疑,扯住總管的袖子。
“云小姐,既然兩家已退了婚,以后,我家公子好與壞都與小姐無關了。不過,小的在此說句不敬的話,這婚是退遲了,或者根本沒有這婚約,該有多好。”
總管丟下這么一句震撼莫名的話,走了。
云映綠立在原地,愣愣的。
總管這口氣象是埋怨秦論和她訂婚似的,可是當初訂婚,不是出于她的意愿呀!
“映綠,”云夫人從花廳跑了出來,滿臉釋然的輕松笑意,“昨天杜員外約你爹爹到茶樓喝茶,暗示不久將要為你和杜公子舉辦婚事,也不知他們家乍這么急的,你爹爹因為這邊婚約沒解除,只得裝傻。沒想到這婚約解除得這么快,那我和爹爹就著手準備你與杜公子訂婚,至于成親,還是等到年底吧。大夏天的成親,人家還以為怎么一回事呢。”
“娘親,訂婚只是個形式,可要可不要,結婚前補辦下就行了。現在別那么急,可好?”云映綠心中很亂,不想這個時候匆忙訂婚。
知女莫若母,云映綠那一臉的茫然,云夫人看得有些著急了,“映綠,娘親寵你歸寵你,但有些事,娘親可是有底線的。你若再動什么歪心思,娘親可不依。你和杜公子的親事,是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
云夫人的聲音不大,弱弱柔柔的,可云映綠聽了,心中一悸。“娘親,我知道了,我去上班了。”她低下眼簾,掩飾住心底的疲憊。不知怎的,眼皮突突地跳,她不唯心,可就是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
“你沒吃早膳,帶些糕點進宮去吧!”云夫人讓竹青找了個小竹籃,里面盛了幾塊點心,連醫箱一并提上馬車。
江勇已經在車上等了。
自從江勇再次被任命為云映綠上下班的護衛,他大概在附近找了個住處,每天晚上把云映綠送到府中后便離開,一早又來府門外等著,這下就不要看竹青拉得長長的臉。
“映綠。”云映綠剛要上馬車,杜子彬牽著馬剛好出門,他今天不要進皇宮上朝,直接去衙門。
杜子彬神情有些倦倦的,眼睛中布滿了血絲,象是熬了夜。云映綠收回腳步,返身走向她。
“杜大哥。”她輕聲喚著,平靜地注視著她。
杜子彬的眸中卻是柔情無限,嗔怪地斜了她一眼,“那么好的消息,也不告訴我,我還是從門倌的口中聽來的。爹爹今日已經去請媒人了,還是以前為我們做媒的那位宋員外。婚事就定于七月初六,這樣我們就可以共度七巧節了,不必隔墻約會。”
云映綠無力地眨了下眼,云府的門倌嘴巴可真快。
“杜大哥,婚事可不可以別那么快,我還沒準備好。”
杜子彬俊臉一紅,把她拉到一棵樹后,避開江勇和車夫的視線,他俯下身,貼近她耳邊,“映綠,杜大哥是怕你若懷孕,時間一長,肚子大了,成親會被別人笑話的。”
說著,他快速地掠了下她有腹部,心中一蕩,忙握住她的手。
云映綠駭得眼瞪得大大的,“我怎么可能會懷孕?”
“伶云閣那一天,我們那樣纏綿,怎么沒可能懷孕呢?”杜子彬寵溺地刮了下她的小鼻子。
云映綠一下醒悟,方才懂他急于要成親是緣于這個擔心,“杜大哥,那個你不要擔心,我不可能懷孕的。”
杜子彬蹙起了眉,不喜歡她這么篤定的口氣,象是很有經驗似的。
“我是個婦產科醫生,對這些很清楚。”云映綠看穿他的疑惑,解釋道,“因為那天不是我的危險期。”
杜子彬的臉色大變,“你的意思是說什么時候懷孕,什么時候不想懷孕,你都能掌控了?”
“一般情況是可以的。杜大哥,你怎么了?”
杜子彬不喜歡她淡然自若的語氣,腦中驀地又浮現出那張皺亂的沒有落紅的床單,心病暗生。
那天,他是準備盤問祁初聽,為什么突然會抱著她了?他并不是一個被**操縱理智的人,以前,他們不是沒同處一室過,他都能忍下心底的情潮,那天怎么就例外了?
懷孕能掌控,唯獨落紅只有一次,難道她想在那個曖昧的環境中,對他做了什么,從而掩飾某個見不得人的事實?
“映綠,你沒有什么事瞞著我吧?”他痛楚地攥緊拳,心亂如麻。
云映綠慌張地避開他窒人的目光,“當然沒有,杜大哥,我上班快遲到了,再見!”杜子彬一嚴肅起來,就是一口法官審訊犯人的凜然口吻,她又不是個很會撒謊的人,怕說著說著,她就會主動坦白。
她慌不迭地跨上馬車,轉眼,從他面前駛遠。
她這種逃避的行為,讓杜子彬心底的疑惑又加深了一層。
她呆在皇上寢殿的那一夜,真的有事發生了嗎?
如果是這樣,證明她騙了他,也許還不止一次,那么他仍要娶她嗎?
答案是肯定的。
因為他愛了她很久很久,他早已丟不開她,哪怕她變壞、變惡,他還是想娶她。
因為他與她已有過肌膚之親,不管是不是她的第一個男人,他也必須對她負責。
杜子彬無力地閉上眼,心痛如割,生生咽下滿口的屈辱。從前的種種都不管了,只要她以后從身到心都是他的。
這婚事看來是越快越好,他必須要盡快破了與齊王有關的案子,她再不會有任何危險的威脅,那就可以辭去太醫的職務,不必再和皇上見面。
想到這,杜子彬咬著唇,躍身上馬,飛快地向刑部衙門奔去。
云映綠今天沒有先去太醫院,而是去了萬壽宮后面的佛堂。
幽寧靜謬的禪室之中,阮若南端上兩杯清茶,眉宇間一派溫柔的安雅。她沒有受戒,剃凈的頭皮上,冒出了些細短的發絲,毛茸茸的,看上去為她秀麗的面容添了一絲可愛。
“安南公主,皇上封你為魏朝女官的事,聽說了嗎?”云映綠抿了口清茶,問道。
阮若南含笑點點頭,“本宮昨天已接到圣旨了,本宮這幾天正在溫習經書和法典,下月十五,本宮第一次開講,有點緊張。”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勝任的。”云映綠鼓勵地看著她。
阮若南臉兒一紅,“皇上也這樣說,可本宮真的不太自信。”
“皇上也來看你了?”云映綠心口微微一窒。
“嗯,昨晚到這邊坐了坐。對了,云太醫,謝謝你。”阮若南真摯地握住她的手,“不管本宮是淑儀,還是公主,還是女官,每一步,都離不開你的幫助。本宮能活著,都是因為有云太醫。”
“別把我說得那么厲害,那些只是舉手之勞。安南公主,我今天來,是有件事想問問你。”云映綠端起茶杯,一飲而盡。
“嗯,你說吧。”阮若南為她又注滿了水。
“對不起,要戳通一下你的傷心處。但這事,對我有點重要。安南公主,你被非禮的那一夜,天下著大雨,那惡人凌晨時分翻墻逃脫,在窗外留下一串腳印。那個人,你知道是誰,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