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初夏,不常下雨,地處西北的東陽城空氣開始變得干燥,太陽明晃晃地日日掛在天空,護城河里的水日漸減少,街上的樹木被炙烤得葉子都卷了邊。
劉煊宸差不多每天都接到各地報來的旱情急折,他不是呆在議政殿,便是御書房,與工部、戶部的官員商議救災方案。國庫開始啟動應急措施,負責救災的官員隔天便有一個浩浩蕩蕩地帶著銀兩和糧食離開東陽,奔向災情所在地。
而就在這時,朝中又發生了兩起懸案,兩位兵部的大將軍在家中突地吐血不止、抱著肚子,大叫幾聲,兩腿一蹬,一口氣就上不來了。兩位將軍死前沒有一點癥狀,發病的情形也是一模一樣。東陽城中傳說有一個惡魔來到了東陽城,這兩個將軍是中了邪。一傳十,十傳百,東陽城中是談魔成風,談魔色變。劉煊宸自然不信這個邪說,命令杜子彬偵查此事。杜子彬為了這事,忙得幾乎是三過家門而不入。
云映綠都有很久沒有遇到他了。
本來就感到這份感情就搖搖欲墜,現在再不常見面,云映綠心中不由地產生一些恐慌來。
這天是十九,她休息在家,起了個大早。下樓時,沒有看到秦論掛著笑意的面容,出現在庭院中,她也沒訝異。云員外和夫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沒有提起這事。
以往的逢九日,秦論都是天剛放亮,便來到云府接云映綠去藥莊義診。
吃早膳時,云映綠讓竹青去叫車夫,說一會就出發,夫婦倆一愣。“映綠,爹爹已經向秦公子提過退婚了,雖說他還肯,但現在你再去藥莊,好象不太合適吧!”
“娘親,退婚是退婚,義診是義診,兩碼事。我上次還約了病人今天做手術,怎很食言呢?”云映綠放下筷子,淡然說道。
竹青對于去秦氏藥莊是最雀躍的,叫好了車夫,提著藥箱,笑瞇瞇地站在外面等著。
“可是,可是秦公子沒有過來請你呀!”云夫人不懂女兒怎么變得這樣固執,試圖想說服她。“你也要考慮下杜大人的心情,他若誤會你,怎么辦?”
婚姻大事,不是過家家,可不能反反復復,折騰來,折騰去。
“這是我的工作,又不是談情說愛,他不會誤會的。好了,爹、娘,我去藥莊了,現在病患少,估計午后便能回府了。”
“映綠”云夫人追出花廳,云映綠回眸一笑,沖她揮揮手,和竹青并肩出了大門。
“老爺,你說咱家女兒是不是有點傻呀?她的心里到底裝的是誰?”云夫人抱怨地看向云員外。
云員外嘆了口氣,“她的心里呀,裝的是她口口聲聲的工作,不裝人,唉!”云員外一拍桌子,滿桌的碗震得直晃,“我看還是早點讓她出嫁好了,讓她的夫君管束管束她,我這做爹爹的是沒有辦法了。”
他怎么會生個工作狂的女兒呢?這世道,女人要學的是三從四德,相夫教子,可不是拋頭露面,以工作為重。
“竹青,我們走一會吧!”云映綠出了大門,感到晨風吹在身上很是涼爽,時候不早,不禁生出漫步的念頭。
“好啊!”竹青把醫箱放進車內,讓車夫先把車駛到前面的鬧市口等著。“今天,那個跟屁蟲不在,讓人心情真好。”
竹青說的跟屁蟲是護送云映綠上下班的江勇,今天云映綠休息,他便也自動放了個假。竹青可能是恨他奪走了她陪伴小姐的責任,所以處處和他作對,怎么看他怎么個不順眼。
云映綠輕笑,“別這樣說江大人,他若聽到,會氣瘋了。做我的侍衛,已經夠讓他委屈的。”
竹青頭一昂,“那是皇上對小姐的愛護,看得起他才讓他做的,有什么好委屈。”
“你覺得這是皇上對我的愛護嗎?”
“當然呀,愛護你才在意你,皇上又不能時時陪著你,找一個人保護著你,皇上在宮里才放得下心。小姐,一個女兒家,坐車來,坐車去的,很讓人擔憂的。小姐早晨一出府,竹青的心就提著,等到小姐回到府中,這心兒才能落下。我想皇上的心和竹青一定是一樣的。”
云映綠忍俊不禁。
兩人一邊看街上的風景,一邊閑聊著。云府座落在一個僻靜的巷子里,與鬧市口不遠,兩人走了幾步,便到了街頭,攤販們已經開始擺攤了,沾著露水的新鮮菜蔬和水果,看著特別的誘人。
“咦,那是牛車嗎?”云映綠驚奇地盼大眼,拉著竹青貼到路墻。
一輛高壯的老牛慢悠悠地拉著個車廂,緩緩地從她們眼前駛過,車上的人羽扇綸巾,神情縹緲如世外仙人。
“小姐沒看到過嗎?”竹青笑了,“東陽城里有馬車,也有牛車。牛車速度比較慢,現在坐的人少了,道人和僧侶坐得多。馬車走得急,一經過,便揚起一陣塵埃。有些愛潔之人,不愛馬車,單愛牛車。”
“偶爾坐坐,當玩耍,要是真有個事,坐牛車還不得把人給急死。”云映綠可不舍得浪費那個時間。
“那些人又不是小姐,整天忙個不停,他們很閑的。閑了沒事,就琢磨著過得精致點。秦公子!”竹青臉上突然綻開出一朵花。
云映綠轉過身,秦論一身紅色的紗袍,玉樹臨風般,含笑向她走來。
“映綠,”他溫柔地喚著,“怎么起這么早,我正要去你府中接你,在半路遇到了你家車夫,便在這等著你。”
“我上次畫的那個器具圖,打好了嗎?”
“嗯,放在藥莊中,不知你是否滿意。用過早膳沒?”秦論伸過手,云映綠一低頭,看到他修長的手指白得懾人,青筋根根暴現,仿佛連血管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云映綠接過他的手,擰著眉,探向他的脈搏,手一如上次的冰涼無溫,天氣這么熱呀,女人說是雪膚冰肌,清涼無汗的,但從醫者的角度看,大夏天,人還是出點汗好。她再抬頭仔細看秦論的面容,膚色也是白皙得異常,而且清瘦得厲害,頰骨都突出老高,“秦公子,你這一陣身子有無不適嗎?”
她快扣到他脈搏時,秦論一怔,突地甩開她的手,訕然一笑,“我哪有不適,有點瘦夏而已。好了,好了,你別把我當病患,真正的病患在等著你呢!”
“唔”云映綠深究地打量著他。
他逃避著她的目光,急急地幫她掀開轎簾,硬推了上車,自已跨上另一輛馬車。
街上的行人已慢慢多了起來,車走得不快。
藥莊剛開門,九扇門頁,伙計正在卸下,門前為了防灰,灑了點水。上次患上子
宮息肉的中年女子由家人陪同著,已等候多時了。
云映綠朝著候診室看了幾眼,發覺里面沒有人,詢問地看向秦論,“昨天你沒有售號嗎?”
秦論傾傾嘴角,“自從你到藥莊義診后,昨天是我賺得最多的一次。二十個號,被一個人以一萬兩銀子,一次買走。”
“那家病人那么多?”云映綠駭得瞪大眼。
“我也搞不清楚。她買了號,一會定然過來的,到時就知道了。”
云映綠點點頭,走進診室,一眼就看到桌上的幾件醫療器具。秦論做事真的很讓人放心,雖然無法與二十一世紀的醫療器械相比,但也**不離十了,就是稍微笨重了點。
沒辦法好好消毒,她用酒精泡了泡器具,自已凈了手,秦論為了不讓病人羞窘,沒有呆在簾子后,云映綠只讓竹青在旁邊打打下手。
竹青以前雖也在外面喊喊號,幫著拿拿藥,但從未親眼目睹小姐幫人看病。她越看越覺得這不是小姐,而是完完全全陌生的一個人。
云映綠溫和地對病人說笑著,讓病人放松下來,十多天的藥湯喝下來,炎癥已經好了,她用器具撐開宮口,果真在子
宮頸處看到了一塊小拇指大小的息肉,她俐落地把刀具拿到身邊,為女子下
體四周涂了點麻沸散,又取出銀針,她今天準備是手術與西醫結合。
麻沸散很快起了作用,病人昏睡過去,云映綠定了定心神,拿著鉗子和剪夾伸進宮口,準捷而且快速地切下息肉,那穩鍵而又自若的手勢,看得竹青是瞠目結舌。接著,云映綠再處理殘渣,把子
宮壁余留的血塊清理干凈。她為了防止做到不太到位,又用銀針扎進幾大穴位,直到宮內排出鮮紅潔凈的血液,她才吁了口氣。
她習慣地轉過身,讓護士幫著拭下額頭的汗珠。
竹青傻傻的,不知所措的看著她。“擦臉!”云映綠提醒道。
“哦!”竹青舉起布巾,可一看到小姐手上沾著的血跡,她一陣反胃,轉身就往門外跑去,跑出大門,遠遠的,蹲著墻角,嘔得沒完沒了。
云映綠無奈地聳聳肩,動手清洗器具,再擦干凈,包好,自已凈了手,換了衣。病人剛好緩緩醒來,手術后的疼痛很厲害,病人輕聲呻吟著。云映綠喚進病人家人,讓她們扶著病人,穿衣,開了點藥,叮囑了幾句。病人被抬出了診室,她這才吁了口氣,走了出來。
她抬起頭,發現藥莊的伙計們,包括嘔吐得兩眼都是淚的竹青,一個個站在店鋪中一動也不動,嘴巴半張,愕然地看著優雅地掀開候診室的門簾,正由丫環扶著跨出來的高挑嬌柔的女子。
云映綠也是一愣。
祁初聽!
她就是那個用一萬兩銀子買走所有號的人?
云映綠長睫訝然地撲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