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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2
二月二,龍抬頭,按照京城的習俗,這天要吃春餅。
趙瑀早早準備好兩屜春餅,醬肉、熏肘子、醬肚兒、烤雞之類的葷食,并有拌菠菜、炒豆芽、韭黃炒雞蛋幾樣爽口小菜,一心等著李誡下衙。
蔓兒前衙后宅跑了幾趟,來回替她查看前頭的動靜。
周氏納悶道:“這丫頭怎么比你還上心?”
“她就是找個借口去前衙,”趙瑀笑道,“可她看的是誰就不知道了。”
周氏一聽松了口氣,笑呵呵說:“管她看的是誰,只要她不是對誡兒起心思就成。她和誡兒年幼時有那么段經歷,又一起在王府里共事,我就怕她心里有想法,給你倆搗亂。這段時日我冷眼旁觀,她倒不是拎不清的。”
很少有婆母能如此為兒媳婦打算,趙瑀聞言心中一暖,柔聲道:“婆婆費心了,有您在家幫襯著我,萬事都有個主心骨,我覺得安心很多。以前常聽人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當時不覺什么,如今想來,這句話極有道理的。”
周氏笑意更濃,眼角的魚尾紋都深了幾分。
“兒媳婦啊,我就再多說一句,那個榴花,你是不是早點兒打發了?日日在那里哭,號喪似的,晦氣!”
假傳訊息后,榴花并沒有被發賣,趙瑀讓她在外院做灑掃粗使的活計,她從未吃過這樣的苦頭,原本蔥管似的纖纖玉指,現在都被冷水凍成了通紅的大蘿卜。
趙瑀點頭稱是,“婆母說的很對,我和老爺商量商量,看怎么處置她好。”
太陽西斜,日影剛過了酉時,院里就響起了李誡的笑聲,接著簾子一動,他帶著一身冷風提早回來了。
他看上去很高興,趙瑀便問道:“發生什么好事了?”
李誡又是一陣大笑,“巡撫大人批復了我的呈狀,全同意啦!看著吧,馬上就會有大批的農戶要回掛名的田地,還有士紳隱瞞的田地,有那么多外來的人幫我‘查地’,過不了幾日他們想瞞也瞞不了了!”
周氏不懂兒子在說什么,但他高興,她便也跟著高興,招呼著李誡坐下,喜滋滋問道:“兒啊,你這一樁樁查案的,立下的功勞不小吧,快要升官了吧,到時候給娘討個誥命夫人當當行不行?”
李誡失笑:“我這縣令的椅子還沒坐熱乎呢,提這個太早。”
周氏聽出兒子的推脫之意,臉上就露出了不悅。
趙瑀提著一個食盒吩咐蔓兒給劉銘送去,見狀忙道:“婆母放心,若有封賞的機會,我定會提醒他。”
周氏復又眉開眼笑,握著趙瑀的手夸了又夸,順便還給兒子一記白眼。
手里拿著春餅的李誡好氣又好笑,沒有理會他娘,自顧自卷好菜,遞給趙瑀,“吃。”
周氏咳了聲,“狗蛋兒啊……”
李誡差點從椅子跌下來,忙重新卷好一個春餅,“親娘,您請!”
趙瑀忍不住抿嘴笑了起來。
周氏也樂了,看著他倆說:“如今娘是什么也不缺了,就缺個大胖孫子,你倆努努力,爭取今年讓娘抱上孫子,等來年過年,咱家就是四口人啦。”
李誡微微一笑,看向趙瑀。
趙瑀低著頭沒說話,嘴角也啜著笑意。
李誡的心砰砰亂跳起來。
二月的夜風雖不像隆冬那般凜冽,但屋里因撤下火盆,到了晚上,還是有些涼意。
趙瑀怕冷,往被子里放了兩個湯婆子。
李誡說:“咱家又不缺那點炭火錢,等天暖和了再撤火盆也行啊。”
“人要順應時節才是養生之道,這都到了仲春,再燃火盆,身子生了燥氣容易上火。”趙瑀坐在鏡臺前,一邊對著菱花鏡卸釵環,一邊細聲細語說,“也就是剛蓋被的時候涼,過一會兒就熱乎了。”
李誡脫衣服的手頓了頓,“湯婆子也就能暖一小塊兒,不然,我替你暖暖?”
啪嚓,趙瑀手中的簪子掉在桌上。
李誡好似沒看到她的異樣,穿著中衣坐到床上,掀開趙瑀的被子鉆了進去,笑著對她說:“你略等等,等我暖熱了你再進來。”
什、什么意思?趙瑀徹底怔住了,她覺得自己已經不會思考,自然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
她不敢看李誡,把頭稍稍側向一旁。
李誡恰好看到鏡中的她,滿頰的嬌羞紅暈,眼睛微一動便是波光流轉,好像陽光下的粼粼的春水,春意濃濃的。
若能親親她的眼,該多好。
趙瑀偷偷瞄了瞄他,呢喃道:“你要暖到什么時候?”
“好……好了。”李誡鉆了出來,一臉若無其事的模樣,“被子絕對暖和,你睡吧,肯定能睡個好覺。”
趙瑀略微遲疑了下,多少不知所措地搓了搓手指,還是款步上前,蓋上了李誡為她暖過的錦被。
好暖,手腳不自覺舒展開,趙瑀輕輕吁了口氣,周身都放松下來。
李誡下地熄了燈,馬上躺回床側,飛快地扯過被子蓋上。
黑暗中,人的感覺會更靈敏。
他剛剛蓋過這床被子,上面還留存著他的體溫,鋪天蓋地襲了過來,緊緊地包裹著自己。
趙瑀可以清楚地聽到他的呼吸聲,閉上眼,整個人都似乎陷入他的懷抱中。
雖然被他抱過好幾次,但這次感覺不一樣,隔著薄薄的中衣,好像感受到了他的溫度。
趙瑀覺得自己好像哪里不對,但說不出來,這種感覺讓她羞愧又難耐,只好悄悄蜷縮起身子。
“冷?”李誡往她這邊靠靠,隔著錦被,虛虛摟住她,“不冷了吧。”
“嗯。”趙瑀低低應了一聲,出乎他的預料,沒有表示抗拒。
李誡哄孩子般地說:“睡吧。”
又是一聲低低的“嗯”聲。
很靜,靜得能聽到窗外樹椏在夜風中擺動的細響。
李誡的手向上移去,輕輕撫在她的臉上,他知道她沒有睡著,但她沒有出聲。
“瑀兒,”李誡在她耳邊說,“我喜歡你。”
趙瑀的心跳似乎停了一下,隨即涌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悸動,就像吃了一瓣蜜橘,剛入口是些許的微酸,隨之而來的是如蜜的甘甜。
沒有困擾,沒有愧疚,沒有煩悶,同樣是“我喜歡你”,不同人口中說出來,感受大不相同。
小手覆在大手上,趙瑀極力想說點什么,然說出來的還是個模模糊糊的“嗯”字。
李誡笑了,小丫頭還是有些放不開,沒關系,慢慢來。
他撐起身子,頭低了下去,輕輕的,在她的眉眼間印下一吻。
好像和煦的清風拂在臉上,既輕且柔,略有些癢,帶著融融的春意。
趙瑀翻了個身,連人帶被窩在他懷里,嘴角含著笑,悠然入夢。
啟明星東升,清亮的晨色驅散了夜的朦朧,墻角一簇迎春花悄無聲息地綻放,迎著料峭的春風,盈盈笑著,向人們宣告春天的到來。
李誡摘下一朵,不知想到了什么,盯著那鵝黃的小花不住呆笑。
“老爺,這么早就起來啦。”蔓兒打著哈欠,從東廂房出來,“奴婢去準備早飯。”
“不必,昨晚吃的有點多,今早我空一空肚子。”李誡邊說邊往外走,“告訴太太,晚上不用等我吃飯,后晌我去葛家莊。”
劉銘也起得很早,此時已在簽押房等著李誡,看他晃蕩著從門外進來,不禁呲牙一笑:“好歹你也是個朝廷命官,怎的走路沒一點兒氣勢?沒有官威,嚇不住人!”
李誡斜睨他一眼,“我就這樣兒,若是和那些板著臉的老學究一樣,還是我李誡嗎?說正事,賬目整好了沒?”
一提這事,劉銘就沒好氣道:“我分明是個師爺,現在都快成賬房先生了。”
他從袖筒里掏出張紙,攤在桌子上一條一條念給李誡聽,一盞茶功夫才念完,“凡是給你送分成的人家都在上頭了,按田莊出息的三成算,他們隱瞞下的土地就超出了八百頃,還只是保守估算,真的要清查起來,我估計比這還多。”
李誡把那張紙折好,小心收了起來,“這些不是全部,葛家莊的帶‘王’字的田地,還有我們沒有查到的,或者不屑我這個縣官威儀不肯送的……只一個小小的縣城就如此嚴重,若全國清丈土地,那個數字,嘖嘖。”
他搖搖頭嘆道:“估計皇帝晚上該睡不著覺了。”
劉明道:“是該睡不著,身邊的大臣們只怕沒一個是干凈的。話說回來,現在罵你的人可不少,讀書人居多,罵得可難聽了,要不要我學幾段?”
李誡知道是因高舉人的案子,根本不在意,笑嘻嘻道:“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他們惱恨我是因為我掐了他們生財的路子。罵吧罵吧,反正他們也只會過過嘴癮,書生造反,三年不成,不必理會他們。”
劉銘勸道:“你還是安撫下的好,春闈在即,若舉子們跑到京中不分青紅皂白給你亂潑臟水,倒是樁麻煩事。眼下你處境并不十分好,從上到下都對你有所不滿,不過是礙著晉王爺的面子不說而已,你犯不著在這個時候再多給自己樹個敵人。畢你不要小瞧書生的嘴,朝廷上被言官拉下馬的大員還少么?”
李誡猶豫了下,怎么說,對只會滿口“之乎者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酸書生,他內心還是有點兒瞧不起,遂說道:“沒事,他們掀不起大風浪,若連幾個酸儒我都應付不了,也不必當官了。”
“你去準備下,咱們后晌還要會會葛家莊的莊頭,這也許是咱們光明正大進入他們私宅查探的唯一機會,這次無論如何都要摸清他們的老底兒!”
這事二人謀劃了許久,前前后后所有的造勢都是為了讓這個不知來路的莊頭恐慌,如今終于等到他坐不住了。
成敗皆在此一舉,劉銘自知不可掉以輕心,忙應聲退了下去。
待他走后,李誡寫了封歪七扭八的信,連帶劉銘給他的那張紙,一并裝入信封,封上火漆,鎖進黑漆小匣,命人火速送往京城晉王府。
而趙瑀此刻手里也捏著封信,擰著眉毛正在發愁。
信是母親寫來的,她說大哥要來濠州。
趙奎來這里干什么?趙瑀有點摸不著頭腦,難道是來買地的?
如果是代表趙家買地,隨行的必定有趙家的管事。趙瑀有點頭疼,榴花要趁早打發走,再耽誤下去,說不得一見趙家人,自覺有了靠山,再作妖生亂!
是以她吩咐蔓兒去找人牙子來,將榴花發賣出去,越遠越好。
不多時人牙子就來了,榴花跪在院子里聲嘶力竭喊著小姐,砰砰的磕頭聲隔著窗子都聽得到。
但是趙瑀沒有心軟。
榴花的嘴似乎被堵上了,嗚嗚咽咽的,一陣紛亂的腳步聲過后,院子里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
趙瑀覺得,自己真是與之前不一樣了。
她走到廊下,陽光傾瀉下來,披在身上,好似一層金燦燦的羽衣。
也許,這種變化并不是件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