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涵青望進他深邃的眸子,那里倒映著她的影子。
她心跳仍是停不下來,以為剛才聽錯了,又問了遍:“你來做什么?”
“來娶你!”蘇穆知盯著她鏗鏘有力地說:“我連聘禮都帶過來了,就放在最大的客棧?!?br/>
“可是......”你不是要娶尚書家的小姐嗎?
變化來得太快,紀涵青一時搞不清狀況:“那沈家小姐怎么辦?”
“誰?”
“我聽說你要跟吏部尚書家的小姐定親了?!?br/>
蘇穆知緩緩笑了,沒回她這話,反而問道:“所以你是因此生氣才不告而別?”
紀涵青一怔,漸漸找回了些意識:“并非,你娶誰與我有何關系?”
“真的?”
“自然是真的?!?br/>
“既如此,”蘇穆知道:“那我就娶你?!?br/>
“......”
兩人就這般望著對方,氣氛從之前的緊張到現在才不過片刻時辰就變得有點曖昧起來。
書肆二樓光線實在不算好,僅有的窗子也被高大的書架擋住,偶爾只能從書的縫隙中透過一些光。大門此時已經被蘇穆知關上。
紀涵青看得分明,蘇穆知凸起的喉結上下滑動得厲害,有種下一刻就要吃人的錯覺。
蘇穆知也在忍。
他當時心急把人拉進屋子角落也沒顧其他,這會兒都安靜下來,聞著她身上悠悠的女子香氣,莫名地令他心顫。
可心顫歸心顫,眼前的女人唐突不得。
“如何?”他問。
紀涵青心跳得很快,卻仍是強制鎮定地問:“什么如何?”
“我娶你,你考慮得如何?”
“你娶,我就一定要嫁?”紀涵青嘴硬:“蘇六爺難道就這般霸道?”
“我對你才霸道,其他女人,我是看都不想看一眼的?!?br/>
“是嗎?”紀涵青口齒伶俐:“之前在順州城外河邊初見之時,是誰日夜由歌姬作伴的?”
蘇穆知打量她長長的睫毛,小巧紅潤的唇一張一翕,出口的話甚是扎人,他就恨不得將那紅唇堵住。
“誰說我日夜由歌姬作伴?”蘇穆知向來做什么事都不屑于解釋,但對于心愛的女人他耐心得很:“我只是白日無聊了就讓那歌姬唱唱曲,也只是唱曲罷了,我連她長什么樣都沒看清。不信你問我的隨從。”
“你看沒看清,隨從怎會知道?再說了,那是你的隨從,自然向著你說話?!睒肺男≌f網
蘇穆知低笑起來,拉著她的那只手依舊沒放開,以至于笑得連紀涵青也跟著有點晃。
過了好半晌,蘇穆知才抬眼,問道:“你吃醋了?”
紀涵青懊惱自己傻傻的給自己挖了個坑,這種事她記得這般清,怎么解釋都是越描越黑。
她不自在道:“你想多了,我并非吃醋,只是覺得蘇六爺這般多紅顏知己,又豈會是對哪個女人傾心的。嫁給你,我不放心?!?br/>
紀涵青說完,別過臉,余光卻關注蘇穆知一舉一動。
蘇穆知沉默下來,懶懶地靠在墻壁上,拉著紀涵青的那只手也松開了。
輕輕的力道松開之后,不知為何令紀涵青心里有些失望,蘇穆知的沉默更是加深了這種感覺。
蘇穆知卻不知她想多了,他只是在斟酌言辭,該如何對心愛的女人表白。
少頃,他重新低下頭看著紀涵青的眼睛,認真道:“紀涵青,我蘇穆知風流名聲在外,因年少喜好游歷,交友廣泛。其中不乏許多風流才子與佳人,也曾為這些事花費千金無數。但彼時我只是覺得人生乏善可陳,當及時行樂。”
“老實說,這些年也遇到許多鐘情于我的女人,她們也很優秀,只不過我卻無意與她們相伴終生,以至于我單了這么些年。”
“友人說我不愿娶妻,恐怕是還沒遇見對的人,彼時我覺得這話實在俗不可耐,嗤之以鼻?!?br/>
“但是后來我信了,直到遇見你我覺得友人的話實在再正確不過。”
“紀涵青,”他說:“你恐怕不知曉,我見你第一面的時候就想娶你為妻。”
紀涵青聽得有些發愣,仔細回想起兩人第一次見面的情況,實在算不得美妙,當時她還罵了他。
“我那么兇地罵你,你居然還想娶我?”
“是,我就想娶你。”蘇穆知笑道:“我母親常常叨念我不愛歸家,總說要找個厲害的媳婦管管我,我那時候勸她不用白費力氣,這世上沒人能管我?!?br/>
“不過后來,年紀大了之后我就挺想找個人管一管的,恰巧那時遇到你。又兇又好看,我就覺得你很合適?!?br/>
紀涵青第一次聽這樣不著調的情話,臉頰發燙:“你只是想找個人管你罷了,既如此,找個老媽子豈不是更好?”
“嘖...”蘇穆知見她油鹽不進,心里恨得癢癢的:“可全世界那么多女人,我只想要你管?!?br/>
“紀涵青,你管不管?”
言下之意就是問:紀涵青,你嫁不嫁?
紀涵青心跳得緊張,自己都不知為何會緊張,以至于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你慢慢考慮,”蘇穆知說道:“不過,我先說說我的態度?!?br/>
“你嫁給我之后,我會對你好,不納妾不討小。家里的事給你管,當然你要是不想管就不管。如果你哪天對我膩煩了不想過了,也只需跟我說一聲,隨時都可以走?!?br/>
“但你得給我生個孩子。”蘇穆知沒臉沒皮道:“你知道的,我年紀不小了,也需要有子嗣。我這輩子確定只你這么個女人,你也不能眼睜睜看我絕后吧?”
“呸!”紀涵青臉紅得不行:“誰要嫁你了,怎么這種話都說得出口?”
蘇穆知摸了摸鼻子,笑了:“這不是正在跟你打商量嘛?!?br/>
“怎么樣?”他拿手肘碰了下紀涵青:“考慮好了沒?錯過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
說的跟自己是個香餑餑似的。
蘇穆知等了會兒見她沒說話,試探地問:“你要是沒意見,那我就去提親了???”
紀涵青低著頭,也不肯看他。她覺得自己不是扭捏的女子,可面對這人的厚臉皮也不自怎的就是......臊得很。
“行,”蘇穆知道:“我這就去提親。”
他走了兩步去開門,想到什么又停下:“對了,那個姓楊的我給你收拾了,以后這種委屈不必受著,誰惹你了就讓人討回去,有事我兜著。”
紀涵青驚訝地抬頭,卻只見他衣袂一飄,就消失在門口。
....
此時,紀老太爺與大兒子坐在書房愁眉不展。
此前剛剛得知消息,楊家公子青天白日被人斷了手臂還扔進河中。所幸家丁發現的早,如若不然連命都要丟。
楊家突遭噩耗,如今這親事倒是令人頭疼起來。
“爹,”紀修臨說道:“楊宏邈斷了右臂,算是廢人一個,往后也不得入朝為官,這親事要不就算了?”
再加上楊宏邈養外室還讓那女子大了肚子,此事楊家雖然瞞得緊,但是紀家還是得了消息。原本是看著他楊家在朝中還算有些勢力,才對這事不予計較。
可如今,斷了右臂如同廢人,這親事自然要作罷。
紀老太爺嘆息:“楊家這門親也是費了不少力氣,卻不想就這般折損了,實在可惜。找到兇手了嗎?”
“官府到處派人搜查,但那些人是江湖人的野路子,且楊公子暫時昏迷不醒,也給不了什么線索?!?br/>
“算了,那就不管他楊家了。”紀老太爺當機立斷:“為今之計只有盡快找一門合適的姻親對象。崇之明年就要科考,依他之才定然能高中,屆時有人在朝中幫襯些,往后紀家后輩也能有建樹?!?br/>
紀修臨點點頭:“那依您看,哪家子弟合適?”
紀老太爺捏了捏鼻梁走到桌邊,將之前那些門第世家圖冊重新拿出來,在幾個圈了墨的人家瞧了又瞧,最后搖頭道:“門第都低了些,后生晚輩也沒一個出眾。”
“照我說,若是當初璟國公府的婚事能成,豈還用操心這些?”紀修臨說道。
紀老太爺擺手:“莫要提了,你那個女兒養了這么些年,骨子傲得很。當初要她去聯姻她不情不愿,這下好了,想聯個像樣的都沒有?!?br/>
紀修臨立即禁聲,再說下去恐怕連他也要挨罵。
就在兩人對紀涵青的親事苦惱之際,管家來稟報說蘇穆知來了。
“誰?”
“江南筱州蘇家的蘇六爺,如今太子跟前的紅人蘇侍郎,說...”管家抹了把汗:“說是來向大小姐提親的?!?br/>
聞言,兩人眼睛一亮。
蘇穆知這個人選實在妙啊。蘇家是江南首富,富可敵國,蘇穆知雖說只是從四品的官職,可耐不住能力出眾,太子頗是看中。才二十六的年紀,將來前途可期。
況且,蘇家與璟國公府是姻親關系,蘇家嫡女是圣上親封的欽德夫人,如今是璟國公府世子夫人,不久的將來就是璟國公府的主母,尉遲家的宗婦。
蘇穆知此人,可謂有錢有權還有能力,實在是個不可多得的聯姻對象。
紀老太爺激掌大笑:“快將人請進來?!?br/>
......
書肆里,紀涵青愣愣地坐了許久。
對于蘇穆知說的那些話,久久都縈繞在腦海中。不可否認,蘇穆知出現在這里令她心安。
她以為這一輩子跟這人都不會再見了的,甚至以為他以后另娶佳人夫妻恩愛美好,而她只能嫁給一個偽君子,這一生將潦草而過。
卻不想,柳暗花明又一村。
曾經那些對于蘇穆知明的、暗的、她自己不肯承認的感情,這一次也通通被梳理出來。
紀涵青發現,她是想嫁他的。
她甚至不知從何時開始就已經喜歡上這個人了。
在過去的十幾年里,她紀涵青的感情淺顯并淡薄,可謂是薄情且無情之人。愛慕她的男子如過江之卿,她也一度認為那些人純粹是出于對才女的獵奇,因此,對于男人她不屑于顧。
她從未想過自己會愛上一個人。
紀涵青聽從祖父教導,也知自己的命運無非是家族聯姻的犧牲品,漫長的歲月里,她從不甘到漸漸認命。
但她不想讓人看到她低頭認命的不堪,所以一直昂頭故作驕傲的活著。
直到今日上午,楊宏邈的那番話將那些自己不想面對的東西赤.裸.裸地扒開來嘲笑,令她知道,一直以來只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
她才女名聲斐然又如何,身份顯赫又如何,這些只不過是家族給她聯姻時的籌碼,她跟那些貴女一樣,都只是家族用來牟利的犧牲品罷了。
她紀涵青沒什么特別的,也沒什么值得高傲的。
可這些,一直以來令她如鯁在喉的事,只因蘇穆知的到來,全部豁然開朗。
猛地,紀涵青站起來往樓下跑。
“小姐,”婢女跟在后頭:“您慢些?!?br/>
紀涵青慢不得,她要快些回府看看。她提著裙擺跑出書肆,又立即跳上馬車,催著車夫趕緊架馬。
從未有哪一刻這般等待得煎熬,從書肆到紀府也就短短一炷香的路程,紀涵青卻覺得仿佛過了半生這樣久。
等到了紀府大門口,見到蘇穆知的馬車時,她頓時松了口氣。
他果然來提親了。
紀涵青鎮定且矜持地走進府中,一路上側耳聽路邊的丫鬟婆子們議論,說老太爺在書房會見京城來的貴客,說是來給她提親的。
等走到自己的院子門口時,又聽得說老太爺已經欣然同意了這門婚事。
紀涵青頓住腳步,站在薔薇花樹下又哭又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