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信,尉遲瑾勾唇冷笑。
一別兩寬?
各生歡喜?
他將信箋懸于燭火上,眼睜睜地看著它起火,燃成灰燼。
半晌,才咬牙切齒地擠出兩個字:“休想!”
.
璟國公府熱鬧了幾日后,因婚事取消又安靜下來。猶如一顆石子投入湖中,蕩起幾道漣漪后便又歸于平靜。
只有瓊荷院,又鬧了幾次自盡,薛婧柔直言此生非尉遲瑾不嫁,否則就去當姑子。可薛氏哪里舍得這個侄女去當姑子?想了許久沒法子,只好又去問尉遲瑾。
這事要怎么辦?
“若是擔心錦煙介意此事,那可讓你表妹先去莊子上住一段時間,等日后你們感情穩定了找個機會在納......”
薛氏覺得蘇錦煙離開估計是因為尉遲瑾要另娶的事,這事想來也好理解,兩人之間成親不久尉遲瑾就要另娶,哪個新婚妻子會樂意。
薛氏真是覺得自己左右為難,既不想讓兒媳難過,也不想讓自己的侄女真去當姑子,如若不然她如何對得起死去的兄長和嫂嫂?
“母親,”尉遲瑾打斷她:“此事日.后莫要再提,表妹那里我自會好生補償。”
“婧柔這孩子執著,”薛氏道:“這事說起來也怪我,若是當初不撮合你們,沒給她希望,恐怕也不至于讓她執念到如此地步。”
尉遲瑾在未娶蘇錦煙之前,薛氏給他相看貴女,但彼時尉遲瑾十分不耐煩,看這個不滿意看那個覺得不喜歡,娶妻態度更是無所謂,直接讓薛氏自己做主就好。
薛氏看薛婧柔時常來府上陪她,且薛婧柔和尉遲瑾從小一塊兒長大,兩人算是熟稔,念頭一起就想親上加親。
當時也就跟兄嫂透露過此意,兄嫂也甚是贊成,原本兩家長輩也差不多說好,就等擇日定親。
哪曾想偏偏兄嫂出了事,一來薛婧柔要守孝耽擱了,二來與蘇家聯姻后,這口頭婚事也就不了了之。
如今,薛婧柔想要嫁尉遲瑾都得了癔癥,上次請太醫來看,還說要清心靜養方可。可眼下情況又如何靜養的起來?
薛氏也是頭疼不已。
但尉遲瑾這邊更頭疼。
蘇錦煙杳無音信,派人到處去找,也不知她去了哪里。尉遲瑾這兩日吃不好睡不好,之前的傷勢也還未好,眼見的瘦了一圈。
薛氏心疼地問:“錦煙何時回來?”
尉遲瑾搖頭沒說話。
“怎么,你們真要和離?”
在薛氏看來,這事無非就是小倆口鬧別扭,吵架鬧和離后妻子就回娘家。這種事在京城也屢見不鮮,大多都是妻子回娘家幾天后,丈夫再去接回來,兩人和好繼續過日子。
尉遲瑾將手蓋在眼睛上,煩躁地吐了口濁氣,往后仰倒靠在椅子上。
“母親先回吧。”尉遲瑾太陽穴突突地疼,實在沒精力應付這些。
薛氏嘆氣,臨走前還囑咐道:“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你是我生的我又怎會不知你這脾氣?等回頭見到了錦煙,你好生賠不是將人穩妥地接回來。至于你表妹......”
薛氏看了眼尉遲瑾疲憊的身影,將口中的話又咽了下去。算了,侄女那邊還是她自己去處理吧。
*
尉遲瑾等了兩日,總算等到蘇穆知出門會友而來。此前因尉遲瑾要娶平妻,蘇穆知倒是不好坐下來吃喜酒,便找了個借口出門去了。
此時他人剛剛回到國公府大門口,便被耿青過來請。
“你家世子找我有事?”他問。
耿青訕笑:“還請六爺移步書房一趟,世子爺已經等您許久了。”
蘇穆知不緊不慢地搖著扇子進門,便看見尉遲瑾坐在窗下正在擺弄棋盤。
見他進來,他頭也未抬地說道:“六叔可有空與我對弈一局?”
蘇穆知折扇一收,心里嘖嘖佩服尉遲瑾果真是個沉得住氣的人,媳婦都跑了多天了,竟還有心情在此下棋。
他施施然坐過去,絕口不提兩人之事。還是尉遲瑾下棋下了一半,實在忍不住才問道:“六叔可知錦煙去了哪里?”
“這話如何說?”蘇穆知裝傻。
尉遲瑾定定地看了他兩眼,也不戳穿,解釋道:“前兩日她留下一份書信便離開了。”
蘇穆知挑眉,故意問:“是何書信?”
“一封...”尉遲瑾咬牙暗恨,頓了下才說道:“離別信。”
蘇穆知瞧了瞧他的模樣,又若無其事地在棋盤上落下一顆子:“實不相瞞,我這個侄女最是個有主意的,她要去哪里從不會與我說。”
尉遲瑾抬眼:“六叔真不知?”
“不知。”蘇穆知坦然與他對視,忽地問了句:“她既執意要離去,你為何不愿放手?莫不是...”
蘇穆知略微打趣:“你喜歡上她了?”
“我......”
尉遲瑾有點愣怔,他喜歡上蘇錦煙了?
他怎么可能會喜歡她,簡直無稽之談。
蘇穆知淡笑,并不拆穿他:“錦煙去了哪里我是真不知。不過,你既喊我一聲六叔,那我便提點一句。”
尉遲瑾放下棋子,起身退后一步,長長地作了個揖:“還請六叔直言。”
“八個字,”蘇穆知道:“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何意?”尉遲瑾蹙眉不解。
“這個嘛,”蘇穆知高深莫測地笑了笑:“你若有心,便好生琢磨。”
說完,蘇穆知撂下棋子,瀟灑出門了。
耿青進來問:“世子爺,蘇六爺的意思是......讓咱們繼續等嗎?”
這幾日,世子派人到處查世子夫人的消息,皆沒人清楚她去了哪里,連蘇家也快馬加鞭來了信說未曾見過世子夫人的身影。
想了想,他又提議道:“世子爺,何不妨去公主府問一問?”
尉遲瑾站在臺階上,盯著虛空的遠門,搖頭道:“婉儀公主也不清楚。”
“世子怎會知道?”
“連蘇穆知都不清楚,那其他人更不可能。”
“那......”耿青也頭疼:“接下來可如何是好。”
思忖片刻,尉遲瑾吩咐道:“將之前世子夫人去的那些地方再仔細查一遍,尤其是那個素芳閣。”
*
玉苼樓。
春光瀲滟,映入敞開的格窗落在金絲纏花的筵席上。垂簾外,兩名歌姬坐著撫琴弄曲,垂簾內,李文州打著節拍聽得愜意。
而對面之人,張揚且慵懶地靠坐在椅子上。明明是錦袍玉帶、俊朗風流的貴公子,卻偏偏沉眉冷眼,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尉遲瑾耐著性子聽了兩曲,最后忍不住將手上的折扇重重地丟在桌面,簾子外頭的琴聲立即停了下來。
李文州好笑地問:“誰惹著你了?”
尉遲瑾沒說話,兀自端起杯茶來飲,隨后說道:“堂堂少府尹,卻如此縱情聲色,京兆尹就這般閑?”
“哎——”李文州打住他,糾正道:“閑情逸趣而已,可不是縱情神色。若是讓我家那小嬌嬌知道了,可了不得。”
李文州噙著笑,兀自嘆氣:“近日她著實愛折騰人,不是央著我陪她聽戲,就是央著出門游湖。我今日為了出來陪你,可是費了好些苦心。”
“......”
尉遲瑾聽他這些酸掉牙的話,越聽越上火,加之對比自己近日凄苦情境,心里的火氣更甚。死亡凝視了李文州許久,在他漸漸停下后,冷聲問:“你故意的?”
李文州不緊不慢地朝外頭揮手:“你們都下去罷。”
“是。”兩名歌姬起身行禮,退了出去。
李文州才道:“不就是和離嗎?依之逸兄的人才,只要你說一聲,上京的貴女排著隊當你繼室。”
“你說的是人話?”
“不然呢?”李文州笑:“人都走了,你能如何?”
尉遲瑾拉著臉,面無表情地說道:“自然是找到她。”M.XζéwéN.℃ōΜ
“找到了又如何?”
“不如何,”尉遲瑾沉聲道:“她擅自和離的事,我自然要一筆一筆地與她算清楚。”
“算清楚之后呢?”
尉遲瑾一噎,別過臉去看窗外默不吭聲。
“之逸兄啊,”李文州無奈搖頭:“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呢。”
“彼時得知你要娶你那表妹做平妻,我便猜到會是如此。”李文州說道:“這世間,有幾個女子容得下自己的丈夫娶平妻的?”
尉遲瑾轉過臉,遲疑地問道:“為何?”
“當然是女人愛吃醋的緣故。”李文州說道。
“吃醋?”
尉遲瑾皺眉,顯然對這個說話有點不可思議,無論如何也聯想不起蘇錦煙吃醋的樣子來。
但又忍不住想,如果真是這樣呢?
于是他開始猶豫起來,之前堵在心里的那股悶氣,也莫名地因這個想法消散了許多。
少頃,他忽地起身。
“哎,去哪?”李文州在后頭追問。
“回府。”
...
這段時間,尉遲瑾原本一直睡書房,倒是蘇錦煙走后,他又從書房搬回了錦逸院。
此時,回到錦逸院,才剛好未時黃昏。
院中芙蓉開得正艷,廊下一甕水缸,里頭睡蓮也開了少許。這是他曾經住了近二十年的地方,一草一木還是原來的模樣,可尉遲瑾卻莫名地覺得什么都不一樣了。
丫鬟過來問他可要換下衣衫洗漱,尉遲瑾擺手沉默地進屋子,如往常般從架子上抽出本書卷坐在椅子上看。
可心里頭總是縈繞李文州說的那番話。
他說,是女人愛吃醋的緣故。
半晌,尉遲瑾搖了搖頭,還是覺得蘇錦煙吃醋這件事匪夷所思。
不知何時,丫鬟靜悄悄地進來添了一爐香,一股悠悠的沉水香氣竄入他鼻中,他倏然朝角落看去。
屏風的紅木橋臺上,放著一個六角碧綠嵌金如意香爐,青煙裊裊。
莫名地,令他想起與蘇錦煙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彼時他倚在屏風處看她波瀾不驚地穿衣裳,其實當時他也是震驚的,只不過內心的驕傲不允許他露怯,便硬著頭皮沒避開去。
原本以為自己此舉占了上風,卻不想,屏風下的沉香火星子燃了他的衣擺,讓她無聲無息地看了場笑話。
那時他就在想,她一定是故意的,如若不然為何等他聞著焦味兒了才提醒他。
當時覺得氣惱的事,如今再想起來......竟覺得苦澀。
尉遲瑾淡淡地垂下眼瞼,斂住眸中的情緒,正欲起身換一本書卷時,門外響起了耿青的聲音。
“世子爺可在里頭?”
“進來。”他開口道。
“查得如何了?”
“世子爺,”耿青稟報道:“屬下派人監視素芳閣的掌柜多日,果真找到了些線索。”
“哦?”尉遲瑾抬眸,緊盯著他問:“是何線索?”
耿青道:“屬下得知,素芳閣的東家居然就是世子夫人,且世子夫人離去之前曾多次與素芳閣的掌柜有聯系。”
聞言,尉遲瑾將手中書卷一撂,緩緩地勾唇笑了起來。
“本事果真不小,不過,我倒要看看天涯海角你能往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