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南王府。
馮圓圓先是跟著周溫在王府正廳待客。
她穿了一件金線鑲邊的櫻桃色短衫,搭配一條梨白齊腰襦裙,頭上戴著紅寶石發飾,胸口掛著如意平安金玉瓔珞。
玉雪團子似的一個小姑娘,微微笑著站在周溫身邊,那模樣那氣度,像極了親生父女。
賓客朝周溫行禮,馮圓圓大大方方地看著,賓客夸贊她美貌,馮圓圓也不會害羞臉紅。
“會不會累?”
招待客人的間隙,周溫不忘關心自己的好女兒。
他乃寧州府有名的如玉公子,對待犯人都客客氣氣的,此時哄起女兒,眉眼中的那股溫柔,讓正往里走的一家賓客都看愣了。
馮圓圓知道王爺干爹是想給自己造勢,她也配合地露出乖女兒的模樣,往周溫身邊挨了挨:“腿有些酸。”
這個簡單,周溫往旁邊挪挪,太師椅寬寬大大,挪出的空間足夠再容納一人。
馮圓圓就笑著坐了下來。
周溫摸摸她的頭,再看向來賓。
來賓:這孩子該不會是王爺才尋回來的私生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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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宴請,賓客不敢來得太晚,曹明廣一家因為半路生波瀾,竟然成了最后到的。
這會兒馮圓圓是真的有些累了,主要是臉頰,因為要一直保持微笑而發酸發僵。
平時馮圓圓哪里會笑這么多呢,進王府前她在李家操勞家務,不似其他孩童可以一心玩樂,進王府后她每日用功讀書,就算課下會與周陵、周郊兄弟說笑,也不至于一笑就是一個時辰。
“喝口茶吧。”
曹明廣龍行虎步地跟著王府婢女走過來,抬頭就看到了周溫端著茶碗喂馮圓圓的這一幕。
曹明廣眼角一抽。
馮圓圓垂眸喝茶沒留意門口的動靜,周溫笑著朝曹家父子四人點點頭,口上道:“曹叔怎么來得這么晚,叫我好等。”
曹明廣苦笑:“路上出了一點意外,耽誤了。”
周溫看向父子身后,困惑道:“怎么不見阿柔?”
正喝茶的馮圓圓忽地一嗆,灑出些茶水落在周溫的錦袍上。
周溫再也顧不上曹家夫子,一手將茶碗放到桌案上,一手已經取出帕子,好笑地替馮圓圓擦起嘴角來:“你這孩子,急什么急。”
借著他抬起的手臂,馮圓圓拿眼睛瞪他,阿柔阿柔,喚得好不親熱!
周溫就遞給她一個“逢場作戲”的眼神。
父女倆簡短地對過眼神,再齊齊看向曹家父子。
周溫給馮圓圓介紹:“圓圓,這就是咱們寧州府的第一猛將曹明廣曹將軍,你要叫爺爺,后面是曹家三位公子,與我同輩。”
曹明廣忙道:“不敢當不敢當,郡主身份尊貴,老夫可當不起。”
說是這么說,曹明廣還是有所期待地看向馮圓圓。
想當年他跟著老王爺征戰沙場抵御外敵亦或是跟朝廷叫板的時候,周溫還是個乳臭未干的奶娃娃,老王爺與他稱兄道弟,他也確實當得起周溫兄弟的一聲“曹叔”。
馮圓圓平時在華容公主面前多乖多懂事,這會兒卻仿佛變成了一個被親生父母嬌養長大不懂禮數的孩子,上上下下打量曹明廣一番,她嘟嘴道:“他又不是您的爹,我為什么要叫他爺爺,老王爺去世太早都沒有聽我叫他一聲爺爺,這會兒在天上看著,聽我喊別人,他老人家能高興?”
夢里曹家父女那般算計王府,一口氣得罪了馮圓圓如今最親近的一家人,她才不要敬著對方。
周溫低聲咳了咳:“我是怎么教你的,不得失禮。”
馮圓圓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你兇我,我要去告訴娘!”
說完,馮圓圓生氣般跑走了。
周溫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對曹明廣道:“這孩子進府時日尚短,禮數上多有不周,還請曹叔見諒。”
曹明廣豁達地擺擺手:“王爺多慮了,小孩子嘛,無礙無礙。”
周溫頷首:“賓客都已到齊,我陪您過去落座。”
距離開席還有一段時間,正適合男客們聚在一起高談闊論,女眷們在花園賞景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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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前離開的馮圓圓,就來了花園。
女眷們三三兩兩地分布在花園中,馮圓圓帶著畫屏、畫樓,專往人多熱鬧的地方湊。
畫屏、畫樓:郡主膽識過人,竟然真的一點都不緊張呢!
馮圓圓繞來走去,很快就聽說了曹家一行人路遇糞車、曹柔更是倒霉地吃了一嘴巴狗屎的事!
馮圓圓先是笑,笑著笑著就呆住了。
她把華容公主當仙女,也一直把氣度雍容、容貌俊美的周溫當仙男,誰能想到,周溫竟然會想出這么陰損的法子?
因為窺破了周溫的另一面,馮圓圓不由想起了她入住王府后做的第一個夢。
在那個夢里,華容公主提議收她為養女,周溫欣然應允。
當時馮圓圓并沒有多想,覺得周溫看起來就該是那么好說話的人。
現在她知道周溫也有不為人知的一面,頓時覺得慶幸起來。
還好周溫什么都聽公主的,否則周溫若嫌棄她這個孤兒,說不定會想出什么辦法趕她走呢。
“公主來了。”
耳邊響起畫樓的聲音,馮圓圓不由地轉身望去。
通向花園的主路上,華容公主果然在微云、盈月的簇擁下翩翩而來。
陽光有些曬,華容公主身后專門跟了兩個撐著華蓋的太監,確保華容公主的每一步都在華蓋影子的籠罩下。
光這陣仗,就夠讓寧州府這些本地貴婦們開眼了。
甭管她們私底下如何奚落華容公主被朝廷舍棄,只要華容公主一日還是公主,周溫一日沒反,本地官員就要繼續敬著她一日。
馮圓圓就看著華容公主所過之處,所有女眷都恭恭敬敬地屈膝行禮。
華容公主卻連一個輕飄飄的眼神都沒給她們,徑直走向了稍后設宴款待女客的水榭。
等華容公主在水榭坐下,馮圓圓也笑著趕來了。
這一路有些遠,她又沒撐傘,白皙的臉頰曬出一抹紅暈,鼻尖也冒出了點點細汗。
華容公主嫌棄道:“怎么弄得如此狼狽?”
馮圓圓下意識地低頭檢查身上,衣裙都干干凈凈的,哪里狼狽了?
微云笑著走過來,拿帕子幫她擦掉拿幾點汗珠。
馮圓圓:……
不是她狼狽,是公主娘太沒有人間煙火氣了,肉./體凡胎的,有幾人不會出汗!
“何事發笑?”
華容公主打量馮圓圓幾眼,沒有錯過小姑娘眼底未褪的愉悅。
馮圓圓要說秘密,就像先前挨著周溫那般湊到了華容公主身邊。
華容公主微微皺眉,對上馮圓圓一臉的熱切,才沒有叫她換個位置,誰讓是她自己認回來的女兒呢。
“娘,您聽說過曹明廣曹將軍嗎?”
華容公主淡淡地嗯了聲,如果說周家是父皇眼中盤踞寧州府的一條地頭蛇,曹明廣等大將就是附庸在地頭蛇旁邊的豺狼。
馮圓圓:“那您知道他有個女兒叫曹柔嗎?”
華容公主搖搖頭。
她只是被父皇送過來安撫周家,這是她身為公主在皇族遇到困難時不可推卸的責任,但她的心涼了,從未想過要繼續忠于父皇,費心費力地打探寧州府的虛實再暗中傳回京城。
馮圓圓把華容公主的淡漠理解成了自信,自信周溫不會被其他女人勾走。
馮圓圓也不想破壞公主娘的好心情,只把曹柔遇到的糗事講了一遍。
華容公主:……
她上輩子造了什么孽,要親耳聽到這些?
幸好她本來也沒打算在這場宴席上大吃一頓。
看著馮圓圓幸災樂禍的小臉,華容公主搖搖頭,提醒她道:“你現在是郡主,不要什么污言穢語都去聽。”
聽就聽了,下次不要再來告訴她。
這句話華容公主雖然沒有說,馮圓圓看懂了。
怪她大意了,公主娘是仙女,怎么會對這種事情感興趣。
為了將功贖罪,馮圓圓湊到華容公主耳邊,小聲道:“那您知道,這事是爹爹派人去做的嗎?”
華容公主淡涼如水的神情里終于露出一絲驚訝。
馮圓圓笑了,她只在周溫面前保證不會把那個壞人心情的夢告訴公主,可沒有保證隱瞞別的。
華容公主:“你如何知曉?”
馮圓圓:“爹爹吩咐陳敬時,我就在旁邊,我問他為何這么做,他說他不喜歡那位曹姑娘。”
華容公主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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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開始不久,華容公主就提前退席了。
馮圓圓舍不得浪費這一桌美食,慢條斯理地吃著,等她終于吃飽,人也困了。
上午的應酬費心費力,居然比讓她干半日農活還要耗費精神。
給華容公主請過安,馮圓圓就去陶然堂歇晌了。
醒來聽畫屏說,周郊約她去花園里見面,馮圓圓就帶著七喜、八寶兩個小丫鬟去了花園,沒想到周郊找她也是為了分享曹柔之事。
這點上,馮圓圓倒是與周郊志趣相投,笑能笑到一起去。
下午不必上課,馮圓圓與周郊玩了一下午,周郊向她顯擺箭法,馮圓圓也跟著他練習射箭。
紅日西垂,馮圓圓盡興而歸,先去沐浴,不然一身臭汗,又要被美人公主嫌棄。
等她來到鳳儀堂,周溫也到了。
馮圓圓假裝什么秘密都不知道,坐在飯桌前,先捏葡萄吃。
周溫:“聽下人說,你下午都在跟郊哥兒學習射箭?”
馮圓圓心虛地看向華容公主,擔心公主不喜歡她做這種不符合貴女禮儀的事。
華容公主:“你喜歡就好。”
馮圓圓松了口氣,朝周溫點點頭。
周溫:“你若想學,以后可以跟著他們一起上武課。”
馮圓圓眼睛一亮。
學武好啊,萬一將來王爺與公主不要她了,她有武藝傍身,哪怕流落深山也可以打獵為生,不用擔心餓肚子。
華容公主漠不關心地吃著自己的飯。
飯后,馮圓圓拜別父母,高高興興地回陶然堂準備明早練武的事。
鳳儀堂這邊,周溫又等到了十天一次的圓房機會。
明明已經在前院沐浴過了,天黑后他還是又去洗了一次。
華容公主已經躺到了床上。
平時沒什么需要操心的,這會兒安靜下來,她不由地想到了馮圓圓的話。
周溫為何要用那種手段對待曹明廣的女兒,他就不怕事情敗露,與曹明廣產生罅隙?
還有,周溫為何要在馮圓圓面前做這些,故意通過馮圓圓讓她知曉?
這個男人,一直都叫她看不太透。
不過,她也沒有必要去看透一個隨時可能會造反、一個隨時可能都會殺她祭旗的藩王。
屋外傳來了周溫的腳步聲。
華容公主打斷思緒,指尖微蜷。
她不喜歡出汗,可周溫,總是能讓她渾身濕透,像剛剛從水里打撈出來一樣。
難受嗎,倒也沒有,周溫在此事上就像他對外表現出來的一樣,溫和體貼,無非是貪了些。
溫柔又危險,就像與狼同眠。
只是,今晚又有些不一樣。
在周溫親下來的時候,華容公主鬼使神差地想到了馮圓圓的告密。
他一個外表如玉的藩王,竟然會想到那么損的主意。
華容公主能說服自己接納一個矜貴的王爺,卻有些抗拒一個金玉其外內心下流的武夫。
與他對付誰無關,她就是無法接受將那種污穢場面與枕邊人聯系在一起。
她及時偏開頭。
周溫一怔。
“為何?”
新婚夜最該抗拒的時候她都擺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姿態,七年下來兩人甚至已經養成了一些在此事上的默契,今晚突然反常,周溫想知道答案。
華容公主不想說。
周溫倒是猜到幾分,失笑:“圓圓告訴你了?”
華容公主依然沉默。
夜色朦朧,周溫掌心貼上她微涼的臉,迫使她轉回來面對他:“公主可是介意什么?”
他相信馮圓圓不會泄露夢境,那孩子目光清澈,會守信用,除了夢,唯一能說的就是他阻攔曹柔的手段。
“臣與曹柔有些罅隙,不想她來王府,又不能傷她性命,只能如此。”
華容公主皺眉:“我不想聽,惡心。”
周溫明白了。
他笑著親向她的臉。
一直到華容公主在欲海中放下防備,周溫才驟然吻住了她的唇。
華容公主:……
她掙了兩下,可與一個常年練武的英年武將比,她的力氣無異于隔靴搔癢。
“公主金枝玉葉,在公主面前,臣無論如何都會自慚形穢。”
“可臣也能讓公主暫且忘卻俗世煩惱,不是嗎?”
他心甘情愿地做她的臣子,但那只限于白日。
夜里,他要做她的男人,一個就算她心中抗拒卻也身不由己與他同樂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