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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默會畫些素描和水粉,不太難的油畫的也可以。他說是小時候學的,他外婆原來是名美術老師,手把手教了他好些年。后來功課緊了,就又丟掉了。他外婆覺得他是塊畫畫的材料,因為覺得他性子夠靜,沉得下心,坐的住板凳。給他支好一塊畫布,一只擠好顏料的調色板,還有幾只大大小小的筆刷,他就能安安靜靜地坐上一整天。不像別的小男孩,像是屁股長瘡板凳生釘,皮得壓根靜不下五分鐘。
在圣爵的時候,我從來不知道舒默還會畫畫。不然我那時肯定會攛掇他去報考藝術特長生,那些名牌高校錄取的降分幅度實在是太過誘人。我第一次看到他畫畫,是在我們去美國的飛機上。十幾個小時的旅途實在太過無聊,被困在腿都伸不開的巴掌大點的座位上,前面試硬邦邦的座椅靠背后面是別人蹬直了的腿,身上還要綁著一個強力松緊帶,連我這團意識流看著都覺得憋屈。
當時舒默的身邊坐著的是個看起來七八歲大的小盆友,留著黑亮黑亮的鍋蓋頭,穿著綠色背心紅心褲衩,活脫西瓜太郎真人版。小盆友很乖,他媽媽幫他把前面的小桌子支開,又在上面鋪了張平平整整的白紙,他就笑嘻嘻地捏著一支碳素筆,趴在小桌子上專心致志地涂鴉。
舒默聽見刷刷刷的聲音,就扭過頭來看他畫了好久。大概看人家畫的開心,他就跟著手癢。最后涎皮賴臉地跟人家孩子媽媽也要了張大白紙和一支碳素筆,還很不自覺地順了人家孩子的橡皮擦,也跟著低頭畫了起來。
舒默一手托著腮幫子一手夾著鉛筆刷刷作圖的樣子很迷人,好像一只在做好夢的貓咪,揮舞著粉嘟嘟的小爪子眼睛嘴巴都美得樂咪咪。我坐在過道兒的機艙地板上(舒默不準我坐在小盆友身上說他的視覺和良知都無法允許),壓根看不到他畫的是什么,倒是被送飲料的空姐推著餐飲車壓了好幾個來回。
那小孩子看舒默畫得比他還美,忍不住去拉他媽媽的衣角:“媽咪,大哥哥畫了個好漂亮的姐姐!”
我這才站起身湊過頭去,舒默恰巧從他看起來罌粟花般醉人的創作中抬起頭來,琉璃一樣透亮的眼珠子閃著碎星子似的光。我撩了撩頭發,目光落在他的畫上。簡單的黑白線條勾勒出一個躍然紙上的高挑身影,那身影停在半空之中,纖細的手腕彎成一個優美的弧,一枚籃球正沿著她的指尖朝向前方的球筐飛去。
“媽咪,你看,這過姐姐素不素很漂釀!”
“乖,不是漂釀,是漂、亮。”西瓜太郎媽咪很慈祥地摸了摸西瓜太郎的西瓜頭,溫柔地說,“這一定是大哥哥的女朋友。”
“這大嬸瞎說什么!”我急得直跺腳,指著舒默那幅畫嚷嚷,“老娘比那漂亮太、多、了!”
說完我頓覺不對,臉蛋騰地一下燒紅了。
舒默抬頭看了我一眼,目光又轉而落在西瓜太郎身上,嘴邊漾起兩只淺淺的酒渦:“哥哥畫畫得不好,沒有把這個姐姐畫的像本人那么漂亮。所以你現在就要好好加油,將來才能把心里的人漂漂亮亮地畫在紙上。”
周末。清晨。公寓樓頂。
“曾子若!”
我瞇起眼睛,揚起一只手支在額邊,徒勞地做出一副試圖遮擋越來越熱烈的陽光的模樣:“干嗎?”
“擺個姿勢。”舒默捏著畫筆想了想,“你想用什么道具都行,坐著、躺著、半靠著,隨便你。自然放松。”
我腦子里立即浮現出了昨晚上剛看過的好萊塢經典電影《七年之癢》,于是一件低胸V領白紗蓬蓬裙頓時套在了我身上,我甩了甩滿頭淡金色的齊耳卷發,翹起了可愛的小屁屁,微微屈了屈身體,兩只爪子嬌柔做作地按在身前的大裙擺上,擺出了性感女神瑪麗蓮夢露最經典的造型,沖舉著畫筆的舒默一眨眼睛:“畫吧!”
舒默哭笑不得:“你這樣哪里自然放松了?”
我瞪他:“你不是說隨便我?”
舒默嘆了口氣:“那你也要舒服才行啊!一畫起來兩三個鐘頭,你能一直保持這副撩人姿態?”
我想了想也對,舒默畫畫那么磨嘰,畫一筆改兩筆,每次都拿出工筆油彩的心態折騰鉛筆素描,恨不得每張畫都整得跟照片似的。要是真拿這個姿勢讓舒默畫,等他這個完美主義至上的貨畫完,我估計僵得連小屁屁都收不回來了。我趕緊直起身子收起屁股,憐香惜玉地拍了拍自己的小臉蛋:“絕對不能!給你當模特,還是躺著最自然放松。”
一只L型極致奢華意大利進口黑色真皮沙發瞬間華麗登場,我一屁股坐上去,柔若無骨地側身躺下,慵懶地伸了個懶腰,揚起的一只手臂隨意地搭在沙發靠背上。我沖舒默挑了挑彎眉:“小默默,可以開始了呢。”
舒默眉心一跳:“擺這個POSE,你衣服是不是不太對?”
我嘴角一勾:“哦?哪里不對?”
舒默修長的手指轉起了那根細細的鉛筆:“所以你讓瑪麗蓮夢露躺在露絲的床上,是打算讓我畫一幅泰坦尼克號穿越圖?”
我用力笑出一對深深的酒窩:“所以您的意思?”
舒默看著我的眼睛的含著深深地笑意,手里呼呼劃圈的鉛筆倏地停住:“模特么,總要有點為藝術獻身的精神。”
我點點頭:“明白了。”
我知道這個頂著一張人畜無害的天使臉蛋的壞小子在打什么鬼主意。自從在飛機上開了頭,他幾乎每周末都會興致勃勃的支好畫板鋪好畫布手里握著一把長短不一粗細各異的畫筆,扯著嗓子招呼我在他畫板后面擺出這樣或那樣的姿勢,那亟不可待的模樣好像生怕我不知道他沒別人可畫似的。一畫這么多年,我估計他閉著眼睛都能一筆畫出一條長度相當于我的眉間距單位精確到微米的線段。我是想不出什么新潮的本我姿態,只能搞搞百變大咖秀了。他居然還沒玩膩歪,有時候我趴在客廳的山羊毛地毯上對著IPAD看動漫,網絡卡的瞬間聽見刷刷刷地聲音,一回頭就看見他正一只手托著下巴另一只手握著一只款式隨意性能更隨意的筆在面前攤開的橫格筆記本上專心描繪。
我心里常常覺得后悔,早知道他對藝術有如此大的熱忱和執著,當初就該勸他報考藝術院校。內科醫生固然多金,可要是真成了畢加索那可是要名垂青史,連若干年后出演他傳記的男主要都是要登上奧斯卡的領獎臺舉起小金人兒的。
我揉了揉臉甩了甩頭,瀑布般的青絲披撒在我的肩頭,我撫了撫長袖,將一襲沒過腳踝的白紗長袍拉拉平整,端莊嫵媚儀態萬千地望著舒默:“默兒,既然你不喜歡西洋的夢露,那就畫幅神雕穿越圖如何?”
舒默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線,臉頰的肌肉不自然地顫了顫。半晌,才聽見他硬邦邦地開了口:“雕呢?
“咕咕——”
我滿意地望著正沖舒默歡快地拍打著足有一扇門那么大的翅膀的龐然大物,躺在沙發上調整了個更加伸展而舒服的姿勢,朝著對面那個左眼皮直跳的小可愛微微頷首示意:“親,可以開始了。”
舒默畫完的時候,我都已經睡著了。一大清早爬起來當人體模特,弄得我一沾沙發就想合眼。這一覺睡得太舒服,居然還夢到了嘉爍。她看起來和當年一樣,瘦瘦小小,皮膚白皙,說起話來卻干凈爽利。她套著一件灰藍色的粗針織開衫外套,遠遠地沖著我笑,我能清楚地聽見她的聲音。她問我:“子若,你什么時候來看我?”
我睜開眼睛的時候,太陽已經移到了天心,就停在我腦袋頂上直勾勾地照著。我頓時覺得腦袋一轟,兩邊太陽穴都跟著“撲撲”直跳。我皺了皺眉頭,起身看到舒默正在畫板后面整理工具,一柄卷好的畫紙擱在畫架上。我撓了撓后腦勺,吸著白色小棉布鞋走了過去:“畫好啦?”
舒默抬頭看看我:“睡醒了?”
我翻了個白眼:“你畫那么慢,敢情誰能扛得住呢!何況還是躺著。”
舒默看起來倒也沒生氣,低頭小心翼翼地畫卷塞進畫筒里,揚起手指了指對面:“我說穿越成睡美人的小龍女,你那邊那位朋友,麻煩你還是讓他哪兒來的就回哪兒去吧!”
“咕咕——”
我回頭一看,那只黑色的大雕正昂著尖銳的椽子,緩慢而費力地拍打著一對風箏一樣的大翅膀。我從這個角度全景遠觀這只從古裝劇里穿越而來此刻站在二十一世紀的青天白云烈日頭下,配上它身后鱗次櫛比的摩天大廈還有它旁邊那只L型的真皮沙發,那感覺簡直像是看見古天樂站在盤絲洞門口對著洞里面的王語嫣大喊著“姑姑過兒愛你”一樣的混亂。
我咽了口口水,轉頭盯著舒默:“你真的……把它也畫進去了?”
舒默抬手夾起了畫架:“走吧,改吃飯了。”
舒默把畫和工具都擱進畫室,就去廚房做飯了。舒默很愛惜他的每一幅作品,就跟他現在愛惜他的每一個病人一樣。他喜歡整理出一個單獨的角落,存放他的畫。在美國的時候,他就會在本就空間有限的閣樓里擺下一個巨大的雕紋樟木箱,把每一幅畫都干干凈凈的卷好,扎上紅絲繩或是塞進樹脂畫筒,再整整齊齊地碼進去。回到T城之后,舒默就買下這套公寓,專門留出一個房間做畫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