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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中彌漫著甜香的奶油味,我吞著口水焦急地環(huán)顧四周,尋找著可以幫助我解決饞蟲的合適人選。最終,我選定了那個獨自坐在吧臺最右角的高中女生。我看中她是因為她既沒有難搞的小伙伴,還穿著讓我倍感親切的圣爵校服。更重要的是,我剛看到一個穿著白襯衫系著黑圍裙的服務(wù)生微笑著托著一只擺著櫻桃蛋糕和香檳奶茶的托盤沖她走了過去。
我在她把塑料吸管插進奶茶杯里的一瞬間就位,銜接完美地低下頭深深地吸了一大口,熟悉的芬芳香濃包裹并刺激著我舌頭上的每一個味蕾,我緩慢而享受地把口腔里的液體吞進肚子,心滿意足地長嘆一口氣。
“太、好、喝、了!”
我情不自禁地贊嘆引來身后的竊竊私語,我回頭一望,剛巧碰上了對面幾個女生鄙夷的目光。她們肯定覺得這孩子是個沒見過市面的鄉(xiāng)巴佬,喝個奶茶居然能回味無窮成這樣。
我無所謂地聳聳肩,回過身子,狠狠叉了一塊櫻桃蛋糕塞進嘴里:(⊙o⊙)哦~我只能說我來到了天堂!
我吞下最后一塊蛋糕,捏著吸管吸著奶茶,揚起手翻看著黏在墻上的便利貼紙條。那上面的話大多幼稚可笑,有幾張還配有碳素水筆的信手涂鴉。舒默以前從不肯碰這類東西,那時候的他就覺得這些東西矯情得讓任何一個渡過斷奶期的正常青少年無法忍受。不過有一次我逼著他寫一張貼上去,否則我就附在他身上在周一開晨會的時候,當(dāng)著全校師生的面像江小離告白。于是舒默妥協(xié)了,他讓我背過身子,不準偷看他寫了什么或是貼在哪里,犯規(guī)的代價是一年不再帶我來這里。
一個奇異的念頭流星般地一閃而過,我眨了眨眼睛,松開捏著吸管的爪子,兩只手一起小心翼翼仔仔細細地扒拉著墻壁上的貼紙。這些貼紙雜亂無章,根本不可能像圖書管理的期刊報紙一樣按照時間順序整齊排列。但很多留言下面會有字體嬌小的年月日,讓我可以判斷出某個區(qū)域的大致年代。終于,在滿臉狐疑的服務(wù)生第三次過來問我“是否需要什么幫助”的時候,一行熟悉的字跡閃進了我的捕食的狼般泛著幽幽綠光的眼睛里。
“哈!”
我一拍大腿,揚起手指干脆利落地把那張檸檬黃色的方塊從墻上硬生生地扯下來,用前所未有的熱情沖服務(wù)生堆砌出一個無比溫暖燦爛的微笑:“非常感謝,不需要了。”
那是舒默的字,化成灰我也認得。他沒有留日期,卻寫的很用力,字跡已經(jīng)劃透了紙背。他就是這樣認真的人,寫個好玩的紙條也要如此在意。我?guī)缀跸胂蟮某鏊?dāng)時背過身子俯在吧臺上,左手立起手掌小心翼翼地遮住紙條,右手緊緊地攥著一只碳素水筆,一筆一劃工工整整寫字的好笑模樣。他垂下的眼睫毛一定簌簌輕顫,薄薄的嘴唇也抿成一條光滑優(yōu)美的弧線,好像月蝕最后的那個瞬間,天空中殘余的一線皎潔的光。
我用手指輕輕拂過那張些許有些變色的紙片,透過那已經(jīng)歷過不算短暫歲月的字跡,感受著舒默遙遠而熟悉的青春。那段我時刻參與著卻從未留下任何印跡的他的青春。
舒默的留言很簡短,是五個最普通不過的漢字的堆砌,用一個體現(xiàn)不出任何情緒的句號收尾。敷衍的連哪怕一個形容詞都沒有。
他說:
“這就是結(jié)局。”
沒有署名,沒有日期。
但我知道,這就是那天,在我歡天喜地地背過身子遮住眼睛之后,舒默寫下的東西。
店門不知被誰推開了,一股夾著傍晚特有的綿和陽光的溫暖的風(fēng)竄了進來。墻上那片層疊的森林立刻被吹得花枝亂顫沙沙作響,五顏六色的紙片像是狂亂煽動著的蝴蝶翅膀,在我眼前用視覺閃現(xiàn)的原理勾勒出一道繽紛璀璨的彩虹。
我的眼睛忽然感到細微的刺痛,好像一個針淺嘗輒止地刺了下我的瞳仁。我閉上了眼睛,揚起手背大力地揉了揉,才睜開眼睛重新盯著那片鋪展開的魔方般的,無數(shù)色塊連接而成的看似毫無意義的拼圖。
我揚起手,從右下方最隱蔽的角落里,剝開上面層層疊疊的紙片,撕下那張剛才一閃而過的紅色方塊。我低頭看著那張安靜躺在我手心里的薄薄紙片,它材料普通,分量輕薄,顏色是俗透了的紅。擱在手里,完全不像下午楚汶澤給我的那張名片那樣沉甸甸富有質(zhì)感,更不要提色調(diào)上的差距。那上面的字跡更是潦草,讓人一看就會以為肯定哪個毛頭小子的真跡。
但它不是。
我很確定。
因為在那張紅色便利貼的右下方,這位狂草作者慷慨大方地和所有或有意或無意的讀者分享了她的姓名:曾子若。
我靜靜地注視著我的字跡,努力在腦海中搜索著有關(guān)這張卡片的任何的模糊而遙遠的意識。在最終一無所獲之后,我用拇指和食指捏住那張薄薄的紙片,像研究X光片一樣將它對準吧臺上方那根橫亙著的白熾燈。我仰著頭,看著皎潔明亮的光線穿透紅色的紙片和深藍色的字跡,一字一字,緩慢而費力地念出了聲:“我有一個秘密。”
我有一個秘密。
我曾經(jīng)這樣寫道。
落款:曾子若。2003年2月5日。
從霧園走出來,天已經(jīng)黑透了,我卻依然沒有回家的*。這很奇怪,通常一個小時見不到舒默,就足以讓我抓狂。我不知道今天有哪里不同。是因為我和舒默最近不尷不尬近似冷戰(zhàn)的氣氛,還是我今天看了心理醫(yī)生的緣故。楚汶澤的話似乎一直在我耳邊徘徊,他說一個月之后,就能看到明顯的進展。那是指什么?我能記起多少,會記得我是誰,會想起我是怎樣死的嗎?
我走到了街心花園的路燈下,低下頭,很自然地沒有看到地面上我的影子。一只異常肥胖的狗蹣跚著步子,慢悠悠地闖入了我的視線。這狗應(yīng)該是白色,路燈發(fā)出的橘色燈光把它染成了有點暗沉的蜜色,顯得臟臟的。我對除了人之外的活物不感冒,最起碼打從我死了之后就是如此。
那此刻我百無聊賴,就蹲下身子抱著胳膊,歪著腦袋打量著它。那狗看起來萎靡不振,耷拉著耳朵和腦袋,只有黑溜溜的眼珠子還算透亮。它笨拙地扭著柔軟肥碩的身體,邁著四條粗短的腿兒在我面前磨了一個圈,最后來到圈的中心,啪嘰一聲,攤下了。
它極為自然地抬起腦袋,對上我的目光。我正歪著頭觀察它那圓鼓鼓的肚皮,猜測這是否是一條懷了孕的母狗,它忽然眼珠子一轉(zhuǎn),脖子一軟,也學(xué)我一樣向一旁歪了歪頭。
我沒有防備,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它頓時警覺起來,兩只耳朵蹭地豎了起來,剛才得了軟骨病一樣的四條腿也瞬間蹬得筆直。我看著它迅速支起的尾巴,兩只手的指尖深深地扣著鋪著碎石子的地板。
我厭惡而膽怯地瞥了它一眼。這一刻,我敢肯定:我不喜歡狗,也不可能喜歡過。絕對。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
一個頗具有磁性的女聲隨著夜風(fēng)傳進我的耳膜,接連不斷的“當(dāng)當(dāng)聲”讓我不禁想起了電視上楊冪豎著手掌掐著腰牽著毛驢趕集時的吶喊。只不過這次廣告的主角不再是58同城,而換成了某個以賣書為主打營生的網(wǎng)站。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
一個同樣頗具磁性的男生隨著有一陣夜風(fēng)傳來,很快這兩個聲音以一種極為和諧的頻率步調(diào)此起彼伏地串聯(lián)在了一起,形成了一首曲調(diào)簡單歌詞單一的男女聲二重唱。
眼前的肥狗豎起的耳朵動了動,烏溜溜的眼珠子一轉(zhuǎn),啪嘰一聲,再次趴下了。
我撲哧一笑,脫口而出:“找你的吧?”
那狗抬起眼皮,翻了我一眼。
我很震驚。這震驚不亞于當(dāng)年被劉路易推倒在路上的舒默真摯陳懇地向我道歉時的震驚。我驚覺這狗不是一般的狗,它除了超乎尋常的肥胖之外,一定還有很多異于常狗的特質(zhì)。
狗能聽懂人話,這什么稀奇。
可狗能聽懂鬼話……這我只能表示無力。
我咽了口唾沫,沖它揚了揚眉毛:“你爸媽找你呢,怎么不過去啊?”
它烏溜溜的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側(cè)了側(cè)頭,把腦袋擱在了兩只肥肥的前爪上。
我看著它后腿無力地刨著地,毛茸茸的尾巴無所謂地左右搖擺,腦海里不知怎么,忽然浮現(xiàn)出舒默的臉。有一次,他趁我看電影睡著的時候,偷偷給我畫了幅Q版的漫畫圖。等我從客廳沙發(fā)上爬起來的時候,就興沖沖地拿給我看。那應(yīng)該是他第一次嘗試畫漫畫,就遭到我無情的嘲諷和強烈的抗議。當(dāng)時舒默就小臉一沉,轉(zhuǎn)身坐回他的桃木書桌前,吧唧一聲把兩只胳膊攤在光滑的桌面上,緊繃繃的下巴擱在交疊著的手背上,抬起眼皮面無表情地翻了我一眼。
我看著眼前這只貌似被和某知名網(wǎng)站重名的奇異肥狗,覺得舒默和它相差的,似乎只有那條毛茸茸的可以左右搖擺的大尾巴。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
二重唱依舊持續(xù)著,這狗依舊沒有絲毫為之所動的意思。我聽見那兩個人的聲音越來越近,呼喚聲中偶爾還夾雜著細碎低沉的爭執(zhí)。
“都怪你!你為什么不讓當(dāng)當(dāng)吃東西?你為什么要虐待它?!”那個低沉的男聲率先發(fā)難,“我知道你打從一開始就不喜歡當(dāng)當(dāng),可我沒想到你居然能干出這么低級沒有人性的事情!你這就虐待動物你懂嗎?你這是不光要受到道德譴責(zé)還要受到法律制裁的你懂嗎?虧你還是個學(xué)法律的,虧你還當(dāng)過幾年律師,你你你——”
“秦飛泫,你活膩歪了么?”那個女人干脆地吐出這句話,伴隨著風(fēng)輕云淡的冷笑聲,“想過就過,找茬就離。小年歸我,當(dāng)當(dāng)留下,你、滾、蛋。”
那個肥狗蹭地站了起來,看起來這貨對“離婚”這一概念相當(dāng)敏感。
同樣敏感的還有它爸,那個剛才還慷慨激昂的男聲頓時降了N個分貝,原本飽滿的中氣好像被一根無形的銀針狠狠戳破,干癟得好像在三伏天的烈日下暴曬了大半個月的瘦絲瓜:“我……失言了。你別生氣,這不是著急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