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踏出警局,和煦的風吹過發梢,光線無所遮擋地落在江逾白身上,刺激著她下意識地抬起手抵在自己的額前。
強烈的光線刺激著,加上今早什么也沒吃,讓江逾白覺得自己有些脫力,身體一晃,好像下一秒就要倒在路面上。
曾經她是站在光里驅逐黑暗的人,現在她卻變得畏懼暴露在陽光之下,真是太可悲了。
“小白。”
魏珉的聲音自后方傳來,江逾白下意識地回頭,在光線中,恍惚間好像什么都還是從前——
她還在屁顛屁顛地跟著師父學習該如何從案發現場收集到更多的線索,還在嘻嘻哈哈地跟魏珉有一句沒一句插科打諢,還在樂樂呵呵地等著每天工作結束回家和爸媽圍桌吃飯嘮嘮家?!?br />
可是當她回頭,目光觸及站在那里制服挺立,眼尾都帶著歲月痕跡的魏珉時,江逾白篤然清醒,回不去了,什么都回不去了。
她終究還是一個人留在了這個滿目狼藉的世界里。
“小白?!蔽虹胱叩浇獍椎纳磉?,目光灼灼地直視著她,“這個案子我們可能需要你協助,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聘請你做警局的編外顧問來調查此次案件?!?br />
江逾白低下頭,沒有說話。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
在魏珉以為她要拒絕的時候,江逾白點了點頭:“好,但這個案子結束,我還是會離開的。”
“我知道了?!?br /> 魏珉眼神有些復雜地看著那個越走越遠的身影。
在這一刻,魏珉突然清楚地意識到,江逾白其實還被困在一年前的那個夜晚,她走不出來。
“逾白啊,當刑警可不是靠著一腔孤勇就行的,你還得學會用你的腦子?!?br /> “逾白!我來,你向后退!”
“哈哈哈哈哈,好!逾白,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師父就等著你給我養老了?!?br /> “你個小丫頭,人不大心眼不小啊,都敢算計你師父了?!?br /> “……”
在江逾白不算太長的年歲中,魏懷古是一盞引路燈。
兩年前的那個暴雨天,她失去的是家庭。
而一年前的那個夜晚,她失去的不僅是師父,還有她余生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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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逾白站在公交站臺上,看著馬路上的車輛川流不息。
她像個紅塵之外的旁觀者,卻又像在紅塵最中心的捆縛者。
手機鈴聲響起,所有恍惚的思緒都被驟然打斷。
“庭知”
屏幕上的來電顯示讓江逾白呼吸一滯,她害怕面對事實的真相,害怕連最后擁有的這一份情感也要被剝奪失去。
手指緊緊地攥著手機,用力之大使得指節有些泛白。
長時間無人接聽,鈴聲消停了下去。
江逾白的心也跟著落回原地。
可還沒過五分鐘,手機鈴聲再度響起。
任何事情都不是躲避就能夠解決的。
這個道理她再清楚不過了。
江逾白深吸了口氣,努力維持著平靜,接通了來電。
“庭知,電話打得這么急,是發生什么事了嗎?”
蘇庭知:“沒有發生什么,只是有點擔心你而已。我剛剛從朋友那里聽到這個案子的現場有些殘忍,你說你可能是目擊者,我怕這個兇手會對你不利。”
江逾白的眉擰成了一個“川”字。
從蘇庭知的語氣狀態里,她感覺不到任何異常。
一切的詢問和擔憂也都如同過往的二十多年毫無差別。
可是她曾是刑警,在離開警局前她也曾跟著師父去到過數個犯罪現場,見到過數雙血紅的小白鞋,從未有過差錯。
更何況,前一天發生命案,后一天鞋子便成了血紅色,蘇庭知又有充分的作案時間。即便再希望,江逾白也清楚蘇庭知就是兇手的可能性很大。
“我沒事?!?br />
“你現在出警局了嗎?”江逾白聽到電話那頭傳來鑰匙與桌面碰撞的聲音,“需要我來接你嗎?”
雖然江逾白從未向蘇庭知透露過自己這項特殊的能力,但如果兇手是他,那么擦肩對視時自己的反應也足夠他發現自己已經察覺到了異常。
無論是在警局時魏珉的提醒,還是蘇庭知剛剛的那段話都沒有錯,倘若兇手已經確定了她是目擊者,那便有極大的可能性會朝她出手。
為了找到真相,為了能讓死者安息,也為了能給家屬一個交代,她不能死,最起碼,在一切塵埃落定前她不能死!
“不用了,魏哥喊我等會一起吃飯?!?br /> 江逾白拿著魏珉當借口拒絕了,謹慎起見,從現在開始她必須在一定程度上拉開和蘇庭知的距離。
最起碼,不要單獨兩個人。
“好吧?!碧K庭知嘆了口氣,“那如果什么時候你需要我就再給我打電話,你千萬要小心啊?!?br />
“我會的。”
電話掛斷以后,江逾白盯著已經漆黑的屏幕出神,嘴唇微微抿著,表情十分嚴肅。好半晌,才再度將手機解鎖撥通了一個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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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十二點三十五分,苑華小區。
江逾白拉開了案發房屋的大門,仍舊濃郁的血腥氣撲面而來。
強行壓下胃里翻騰起來的嘔吐感,帶著手套的手扶住了門框撐在那。
“小白?”魏珉跟在身后,看著她彎腰扶住門框的動作有些不解,“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江逾白咬著牙搖了搖頭:“沒事,我兩餐沒吃,可能有點低血糖?!?br />
“兩餐沒吃?”魏珉皺起了眉,“你離開警局后平時就是這么對待自己的?是覺得自己已經沒人管了嗎?”
魏珉年長江逾白八歲,從她踏入警局到后來離開,都一直在她的生命中扮演著兄長這一角色。
雖然因為當年的事,兩人平時聯系并不多,但逢年過節,魏珉也一直都記著給她捎些年貨什么的。
察覺到魏珉的語氣里已經有些許的怒意,多年來的習慣已經刻入骨中,下意識地搖頭:“不是,我昨晚回去的時候淋了雨,可能凍著了。早上胃口不是很好就沒有吃早飯?!?br />
“你沒吃飯剛剛怎么不說?時間那么趕嗎?去吃個午飯再來現場會怎么樣?”
魏珉比起魏懷古來講,多了些威嚴感。
如果說對江逾白的關心,魏懷古是念念叨叨的老媽子,那魏珉就是嚴肅認真的老爹。
所以從前如果魏珉不發火,江逾白就總會卡著那個度跟他斗斗嘴,但魏珉一生氣,她就慫得跟個鵪鶉一樣。
看著魏珉板著臉訓她的模樣,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很多年前,江逾白下意識地辯解道:“可是吃完午飯再來兇案現場會吐得更狠。”
瞅見魏珉瞇起的眼,江逾白的聲音逐漸弱了下去。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借口找錯了。
“你以前不是能面不改色在兇案現場吃各種東西嗎?”魏珉的目光中充滿了探究,“那時的現場也沒比現在的強到哪去。”
江逾白的臉色有些難看,轉過身去面對著滿是鮮血的現場,沉默地站在原地。
“你……”魏珉話說到一半,看見她背過身去僵硬的姿態,突然不知道該怎么說下去了。
問她這種情況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他明明自己心里已經有了答案,又何必再去多問那么一嘴。
問她是不是因為這個辭去了刑警的工作?他知道江逾白曾經對這個職業又有多崇敬多熱愛,無論是什么原因,現在提起都是在戳她的痛楚。
但若是要安慰江逾白,魏珉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片刻后,只能嘆了口氣:“算了。進去吧,看看能不能有什么發現?!?br /> 江逾白緊繃的脊背一點一點、緩慢地放松下來。
之前剛到警局時,在看完監控視頻后,江逾白向魏珉詢問了死者信息——
“魏哥,死者的身份查清了嗎?”
查清死者的身份信息,從死者的社會關系入手,排查作案動機,這些都是警方在查案時的必經思路。
魏珉搖了搖頭:“還沒有。死者的肢體被砍了下來,面目也被劃得完全無法辨認,還有就是死者身上沒有任何可以證明身份的證件,我們不能直接得出死者的身份。法醫現在還在進行尸檢,但能不能有什么線索就很難說了?!?br />
江逾白看著屏幕上全身包裹的兇手:“最近有報人口失蹤的嗎?有沒有進行過親屬的DNA比對?!?br />
“這是起刑事案件,從死者死亡到現在還不滿二十四小時,如果是剛失去聯系,親屬現階段是不能來報案的。不過也許死者在遇害就已經處于失蹤狀態了,出于謹慎起見,我還是讓他們留意了一下近期來報人口失蹤的。”魏珉顯然也對此感到頭疼,眉頭緊鎖,“當然,不排除死者并不是我們這個片區的,所以我也詢問了其他片區的同事,并沒有收獲。如果再往大了跨市跨省查就更麻煩了?!?br />
死者身份信息沒能確認無疑讓案件的偵破難度有所上升。
江逾白皺著眉搖了搖頭,假定她的特異功能準確,蘇庭知就是兇手的話,那跨市跨省存在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可如果兇手就是蘇庭知本人的話,他又為什么要殺人呢?殺的又是誰呢?
“那案發現場的那間房戶主是誰?”
魏珉朝著旁邊的桌子揚了揚下巴,示意江逾白看上頭的資料,等她開始看了,才補充著。
“苑華小區存在的年限很長,里頭的房子也都有些老舊,之前住戶多為留守的老人。近兩年來,也越來越多的老人被子女接走去了大城市,使得苑華小區內的空房越來越多。子女們為了一些利益,會將房子租出去,但往往手續什么的都不齊全?!?br />
江逾白看著手里的資料,戶主是一個已經年逾七旬的老人。
“案發現場這戶就是。老人被兒子接去了別的城市生活。兒子覺得房子空著也是空著,還不如租出去。昨天打電話問了,租戶提供了個身份證,但很可惜,我們順著這條線索查下去的時候發現這個身份是假的?!?br /> “假的?”江逾白有些不解。
魏珉從口袋里掏出一盒煙,抽出一根叼在嘴上,有些含混地說著:“身份證是真的,不過不是本人。這張身份證的主人身份證丟了,因為人在外省,暫時也不著急用,就沒去補辦。沒想到這么被人撿來使了?!?br />
正如所聽到的傳言一樣,案發現場的客廳內濺滿了鮮血,而且所有的物品都散落碎裂。
這是死者和兇手搏斗時留下的,還是兇手在處理尸體時導致的?
魏珉拍了拍江逾白的肩:“你先看,我去門口抽根煙。有什么事喊我?!?br />
江逾白點了點頭,轉過頭開始在四周環視。而后在畫著尸體軀干輪廓的位置旁蹲下來,嘗試著推演兇手的動作。
按照血液的噴濺痕跡來看,兇手應當是將死者擺在客廳的正中央進行了分尸。且照著這么看,兇手胸前位置應當是被噴上了大面積的血跡。
江逾白無奈地嘆了口氣,可是這些又有什么用呢?
對她來講,嫌疑人已經十分清晰了,她想要的是能證明那個人清白的線索。
蹲久了有些暈,江逾白胡亂地晃了晃腦袋,想要將亂七八糟的想法都清出去。
在巧合間,目光突然掃到一個極不起眼的角落,腦袋瞬間僵在了原地。
江逾白不敢相信地站起身,朝著那個方向走去。
確定了自己所看到東西的剎那,她的手開始止不住地發著抖。
那是一個看起來再尋常不過的小布包,經常有人用它來裝一些項鏈,手鏈,玉佛吊墜什么的。
可就是這個尋常的小布包卻讓江逾白入墜冰窟——
那是蘇庭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