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文果然一進來就問她為什么和二猴子認識。
他是從地庫進入電梯里就開始嚷嚷。
宋方霓在他的質問聲里心浮氣躁,??開了好幾次門,按錯了密碼。
歐陽文不耐煩地問密碼是多少,宋方霓被擠到旁邊,??先把密碼說了。
“那個唱歌的猴子,??是怎么回事?解釋吧。”歐陽文一進門后直接坐在她家的布藝沙發上。
“我很久以前跟他們樂隊見過一面。”宋方霓解釋。
“呵呵。梁恒波跟他也認識,鮑萍也跟他認識?”歐陽文譏嘲地說,“可以啊,??你是不是睡遍了大半個中國?”
宋方霓閉上眼睛。
“萍萍那里,她一直喜歡他們樂隊。”她靜靜地說,??“算上今天這次,??我跟他們第二次見面。我們確實不熟。”
“不熟?他怎么認出的你,??看來,梁恒波這些年跟他們說了不少你的壞話,??從裴琪到猴子這一位,??怎么看了你都跟見到殺父仇人似的。”歐陽文說。
宋方霓不受他這種挑撥,她冷漠地說:“說實話,??我是完全不在乎他們怎么看我的。我的生活不靠別人的眼光活。”
歐陽文卻更生氣了:“少跟我來這套!你之前說你們公司讓科訊給你們搭cdp系統?梁恒波不會也來了吧?”
“他露面了沒幾次。”宋方霓的口氣弱了一下,她確實沒把這件事告訴歐陽文。
歐陽文瞇起眼睛:“你之前幾天跟我說,科訊的人要拉你……”
“項目的真正負責人不是他!科訊的員工快五萬人,何況在工作里,我沒跟他說過幾句話,??我連他微信都沒通過。”她說。
歐陽文冷笑:“但你好像特別喜歡看到梁恒波出現,是不是?我看你今天晚上,??簡直都要撲到他身上去了。”
宋方霓覺得自己就像做錯事,??跟老師或家長匯報的小學生,她不想跟他坐在一個沙發上,寧愿獨自貼著墻站著。
她輕輕地說:“好啦,??我們就不聊別人了。”
歐陽文冷笑說:“梁恒波為什么總愛圍著你打轉?他收鮑萍的垃圾公司,不是為了你吧?”
宋方霓深深地呼吸,再呼出。她說:“你去問他好了。不過,我不覺得自己有那么大的魅力,其次,我不覺得他現在有那么大的自由。”
歐陽文顯然也是知道,梁恒波在科訊進退兩難的窘境,他繼續冷笑兩聲:“問他?梁恒波的腦子有病你知道嗎?很有可能,科訊是因為發現這個,才不準他繼續往上升。”
宋方霓沉默了一秒:“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歐陽文暗悔失言,他站起來,把她扯到沙發上:“今天我說我是你未婚夫,這話委屈你了?為什么你今晚不站在我這邊陪我?你是我女朋友。”
第二天早上,宋方霓要去公司開會。早上走的時候,歐陽文還在睡。
她和林恒之見面,匯報最近的工作。
按照流程,宋方霓應該跟他報告崔越的暗示,但是她就按下了。
出于私心,她確實想先告訴梁恒波,探聽下他口風。雖然不知道梁恒波的事業,她還是想在自己能力范圍下,幫助他。
但一上午,她感覺自己的眼皮子亂跳。
下午的時候,micky跟她確認杭州開會的酒店。
其實是個短差,他們打算跟電商合作上線一個僅供當日銷售的乳制品,去開產品會。
食品行業出差非常多,宋方霓的辦公室里原本有個隨身的行李箱,以便她緊急出差的時候能直接走。但是,她不知道為什么心神不寧,開車回了趟自己公寓。
時間已經到了中午,上海今日的陽光非常得足,整個室內到陽臺都被照得亮堂堂的,毫無陰霾。
公寓里無人,歐陽文已經離開。
她的公寓里的一切都原樣擺設,除了,開放式廚房的島臺桌面,有一罐沒擰上蓋的牛奶盒。這肯定是歐陽文早上喝完,忘記放到冰箱里。
她皺皺眉,把盒子里殘留大半的牛奶直接傾倒在水槽里,再把紙牛奶盒扔進回收垃圾的袋子里。在生活的某一些方面,她確實粗魯得完全不像一個女生。
走進臥室,宋方霓思索片刻,先隨手翻了一下床頭柜。
她的床頭柜是兩摞厚厚的書,以及用了一半的護膚品和零散充電線之類的,包括春節時從香港買回來的路易威登無線耳機,還沒拆封,都還堆在原處。
宋方霓在她的臥室里兜了一圈,檢查著自己的東西。
于是,要檢查的地方只剩下最后一個。
臥室角落里隔著一個小小的,正方形的家用保險箱。
保險箱的門分為內外兩層,第一層的數字密碼是她的生日,第二層是鎖,但因為她很懶,把鑰匙插在鎖頭上。
保險柜里面放著很少的幾樣東西。
一沓五萬元左右應急的現金,她的身份證、護照和保險等重要資料,媽媽的死亡證明資料,媽媽爸爸和她高考后慶功宴拍的合影,三塊據說極其昂貴但是她因為不懂怎么沖泡所以放置了好幾年的厚厚普洱茶餅。
以及,索尼的walkman。
每次和別人戀愛,都會被她收起來的walkman。
宋方霓翻了一圈保險柜,然后,她閉了閉眼睛,緩慢地跪在地面的地毯上。她聽到自己的呼吸粗重起來。
……保險柜里的walkman不見了。
宋方霓抓起手機給歐陽文打電話,對方很快接了,聲音一如既往明亮。就像上海外面濕濡的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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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早上幾點醒的?”宋方霓試圖有個輕松的開場白。
歐陽文在那邊打了個哈欠。
“九點多吧。困死了,昨晚那個傻逼樂隊吵得我腦殼都疼。”
她說:“也可能是我家的床墊讓你睡得不舒服。”
歐陽文打了個哈哈:“沒什么事我就要掛了。待會兒開會。”
宋方霓的目光再次投向自己的保險柜,她很不甘心地伸出手,又在小小的保險柜仔細地翻了一遍。
錢還在。
資料還在。
茶餅還在。
……唯獨,唯獨就是walkman沒了。
宋方霓感覺到她胸口發堵。一場即將席卷而來的巨大沖突,就像一場黑色的暴風雨,懸停在自己鼻子下面,而她根本躲無可躲,只能撕破。
“你打開過我臥室里的保險箱嗎?”宋方霓聽到她自己柔聲說,“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問問。”
“你那個保險箱里有什么啊?”歐陽文問。
“錢,資料,還有一個walkman,只不過放那么久,機器應該沒什么電了,你看到了嗎?”她扶著額頭,聲音越發溫柔。
話筒里一片寂靜。
“那東西對你很重要?”他明知故問。
宋方霓說:“倒是不重要。但是,有些東西不是我的。”
歐陽文說:“是誰的?”
“歐陽文,你動過我保險柜了嗎?”她突然之間就提高聲音。
歐陽文沉默片刻,他冷笑說:“找找自己的鞋柜下面。”
然后把電話掛斷。
宋方霓立刻丟掉手機,奔去玄關處。在她的鞋柜最下面的架子上,確實有一個小小的,熟悉的黑色絨布袋。正是那一臺被磨掉漆的mp3,上面緊緊纏繞著耳機。
怎么會在這里?
宋方霓下意識地將walkman緊緊地貼在胸口處,心臟,正緊張得砰砰跳,卻又有種失而復得的愉悅感,甚至于,涌上了一種愛意,她忍不住隔著絨布袋,輕吻了好幾下機器。
自從和歐陽文交往后,她就一直把walkman鎖在保險柜里,平常沒有動過它。家里沒有雇過小時工,此刻只剩有一種可能,就是歐陽文今天偷偷打開了自己的保險柜,找到它,然后塞進鞋柜里。
宋方霓決定不予追究,歐陽文為什么這么做。
沒關系,找到就好。
但是,等她解開絨布袋,準備檢查里面的機體,卻愕然發現,黑色的光滑屏幕上布滿了蜘蛛碎網般的鮮明劃痕,屏幕整個被摔碎,而原本精心保護的耳機線也被暴力地揪斷,熱塑彈性材料里的金屬絲已經露出來。
整個walkman毫不夸張地說,已經徹底地成為一塊廢鐵。
歐陽文再次接到她電話。
“啊?不是我摔的。我不知道發生什么事。”他矢口否認,“我擱上去的時候,還好好的。”
宋方霓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歐陽文在撒謊。
“真的不是我做的。”歐陽文說,“我摔你那個破mp3干什么,我什么都沒干。就早上起床無聊,打開你保險箱看看,想看有什么好東西。然后,我急著回高盛開會,就順手把它擱到鞋柜上了。是不是你自己不小心摔的?”
宋方霓雙頰滾燙,因為憤怒。內心一片冰涼,也是因為憤怒。
撒謊。
就是他,他摔壞了她珍藏多年的walkman。
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她非常清楚他為什么這么做——歐陽文這個性子,就是在為昨晚的事情,報復自己。
宋方霓的手掌松松的盛著破碎的mp3,她能感覺到自己的面部表情很丑,很猙獰:“好,我們先暫時不說walkman,我廚房里的牛奶,那一瓶牛奶是你喝的嗎?你喝完后,沒有放到冰箱里。”
“不是我。”他繼續否認,“我真的沒碰你家東西,無論是mp3還是牛奶,反正不是我做的。”
為什么?
為什么,世界上存在一類人,就能面不改色、毫無愧意地去撒可以被輕易戳破的愚蠢謊言。他們是覺得,她沒有長腦子,她就是傻子,還是覺得她那么容易被欺負,他們有能力支配她的感情?
宋方霓深吸一口氣:“歐陽你聽過一句話,撒謊的人會吞一千根銀針。”
歐陽文提高聲音:“什么,你咒我?”
這一次,她干脆地掛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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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方霓之后去杭州和南京出差了一周。
整整七天,歐陽和她誰都沒有聯系對方。
第一天的時候,宋方霓的心里憤恨交集。歐陽文摔自己walkman,這就是一種報復。他是故意的。
她已經編輯好了分手短信,又覺得不解氣,這件事一定要當面說。
但這憤怒持續到了第五天,歐陽文堅持著不去主動聯系她,宋方霓在憤怒之余,卻浮起了一種……懊喪。
她忍不住開始想,是不是自己也有做錯的地方。
無論如何,歐陽文現在才是她的正牌男朋友。而她,她知道自己心里偏向誰。
歐陽文知道她和梁恒波交往過。
雖然,宋方霓也不覺得這有什么,大家都是成年人,歐陽文曾經也交過不少女朋友。不過,他總是強調高中時就喜歡她,說久了,她確實有一種惱火的心虛和困惑,最后,這又成為了一種強烈的內疚感。
從某種意義上,她甚至知道自己從沒有真正尊重過歐陽文。
到南京出差的最后一天,宋方霓獨自前去了德基廣場的勞力士。專柜的銷售笑容滿面地要帶她去看女表,宋方霓搖搖頭。
十分鐘后,她就刷卡,買了兩塊勞力士的男款金表。
消費,足矣緩解人的焦慮感。這樣一大筆錢刷出去,宋方霓終于平靜下來,她甚至主動給歐陽發了微信,問他在干什么。
但是從南京出差回來,宋方霓沒有先見歐陽文。
倒不是她不想,而是她很早就約了幾位重點供應商的大老板和客戶總監一去吃晚餐。
鮑萍也來了。
晚餐還沒吃到一半,鮑萍突然附身過來:“老宋,這一局到時候結束,你陪陪我。就咱倆。”
宋方霓不動聲色地看了她一眼。
鮑萍這一次和宋方霓,是以朋友對朋友的身份說話。她告訴宋方霓,三個創始人已經作出決定,把公司賣身給科訊。
宋方霓有些詫異,鮑萍一直把公司視為自己親兒子。
“想來想去,梁總的出價還是比較誠懇。只是,我們公司的核心技術人員都要遷到北京,兼并進他們的研發部……”
鮑萍說到后面,其實就醉了,跟宋方霓大談各種科技術語。
醉了的鮑萍比往常更加難搞,開始撒酒瘋,她不肯回家,一定要去自己公司的大樓,宋方霓實在拗不過,只好開車帶她去了。
在路上的時候,鮑萍突然控制不住,她哇地一聲,吐在宋方霓車里的真皮座位上。
宋方霓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繼續穩定地開車,跟沒事人似的。
鮑萍吐完后,倒是清醒了不少。她心虛地說:“老宋,你人真好。”
宋方霓扮了個鬼臉,其實也是嫌惡地抽抽鼻子:“這沒什么,你明天必須要給我出洗車費,還要把油箱加滿。況且,咱倆以后沒什么業務交集了,我待會兒下車后再找石頭砸你的頭,你喝醉了,也躲不過我。”
鮑萍沉默了一會。
她感慨地說:“其實咱倆剛認識的時候,我很煩你的。因為你當時特別傲,還交了一個名校男友,是異地戀,整天都在辯論隊面前秀自己的恩愛,我覺得你怪討厭的。但很快呢,我就又喜歡你了,覺得你很好很善良。”
宋方霓沉默了會。
她看著前方的道路,輕輕說:“鮑萍,你怎么不動動你那軸木腦子想一下,我當時交的名校男朋友是誰?這根本都不算什么是秘密吧?”
鮑萍聞言,困難地轉過腦袋,盯著她,突然間,睜大眼睛。
宋方霓立刻打著雙閃,踩了緊急剎車。
然后,鮑萍不負眾望地又到馬路邊上吐了。
車開到金橋。
宋方霓一停車就自己跳下來。雖然剛才簡單地擦了擦,但車里簡直是太臭了,她冷酷覺得,和鮑萍的友誼也沒有必要維持下去了。
但鮑萍則哭著打電話。
沒一會,他們公司的兩個創始人,還有梁恒波等科訊的一干人,居然順著小道慢慢地走出來。
三個公司創始人一見面,幾乎也是抱頭痛哭。
宋方霓自己從來不是創業者,很難體會這種悲欣交加的復雜情緒。她只是看了眼手機,現在才晚上九點多,她準備拿著表,去歐陽文那里……
等一下,勞力士!
宋方霓隱約記得,她把兩個綠色的表盒,塞在了自己隨手裝文件的neverfull里。但是,鮑萍喝醉后,從飯店走出來全程靠在她身上,她忙著照顧朋友。
但此刻,包是空的。
兩塊極昂貴的表……此刻已經不見了。
梁恒波原本想走,只看到宋方霓的臉色迅速地白下來,整個人仿佛在顫抖。他遲疑一下,走過去問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