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宋方霓來到歐陽文的公寓。
上一次買的魚竿不知道被收到哪里,找了一圈都找不到。宋方霓猜測著,應該是和歐陽文家里的那堆五顏六色的清潔用品擺放在一起。果然,??在那里被找到。
通往露天的滑門光潔如洗,??走廊側邊冰箱上的門把手的指紋都被擦得一新。豎立著的玻璃如同空氣般清澈,外面的風景可以登上任何房地產雜志的封面。
歐陽文收到手表,目光一閃,??卻也沒有什么狂喜。
歐陽文的手表藏品很多,幾百萬的都不稀奇,??真的就看不上六位數的手表。
宋方霓趴在他家的天臺邊,??看著靜靜流淌的黃浦江,??天空平滑,夜色硬凈,??城市繁華。但實際上,??她卻有一中極其意興闌珊的感覺。
歐陽文等了一會,說:“我原諒你。”又說,??“其實那天早上開視頻會議,藍牙耳機沒電了,所以用一下你的耳機。”
他用這句話,試圖輕飄飄地帶過打開她保險箱,拿走且摔壞她mp3的事。
宋方霓聽著,??也沒有任何繼續發怒和追究的想法。她確實覺得,自己送他塊表,??這事就可以了。他們所有的一切都扯平了。
“等今年夏天,??你休年假,我們一起去裴濟度假?嗯,你不是最喜歡釣魚?我們去海釣。”歐陽文在旁邊不停地說。
宋方霓沒接這句,??她冷冷地說:“不必操心那么遠。我估計馬上就走了。”
歐陽文一愣。
宋方霓看著他微微緊張的臉,多少心軟了。她解釋:“我是說今晚,我要回去忙個績效方案,待會就走。最近這段時間工作也忙。后天,萍萍他們叫我吃飯。”
既然說到鮑萍,宋方霓就把鮑萍最近準備賣掉自己公司的事情說了。她其實不怎么關心這件事,錢又不落到自己口袋里。但是,總得有個話題聊才可以。
歐陽文果然很感興趣,他若有所思地說:“行,那我也跟你們一起去吃吧。”
一分鐘,宋方霓拿著自己的外套,匆匆地走出歐陽文家,等到開車到半路上,才感覺背部的肌肉松弛下來。
她知道,自己剛才所想的只有兩個字: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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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恒波手上的戒指是在美國買的。
之前去美國交換,他在紐黑文。幾個同校男學生覺得來到國外,多少得見識一下資本主義的奢靡,趁著周末去了一趟賭城拉斯維加斯。
他們都是第一次來賭城。
這里的紙醉金迷,幾乎顛覆了男生們的原有認知。
此前一直以為屬于電影背景的浮華東西,一下子就出現在面前:紙醉金迷是真的,一擲千金、寶馬香車、成排的鉆石也是真的。
其他男同學去吃賭城的無限量自助餐的大蝦仁,梁恒波卻是對食物沒興趣。
他喝了點冰可樂,就走出來。
也不知道怎么逛,他就獨自在□□的牌桌前,專注地看了一個多小時。朋友們還在大吃大喝沒出來,他想了想,隨后拿出身上的錢換取賭注。
之后,這個中國男生換了兩個牌桌,贏了5000美金,然后明智地住手。
梁恒波把賭幣換成現鈔,冷不丁地,在異國他鄉的霓虹燈里,就想起自己的前女友。
國政系的學生,歷史知識通常都不會差。某人那時候也著迷歷史,經常跟他說起一些小段子,比如,末代皇帝溥儀和婉容的結婚對戒,是兩枚鎳合金的素圈,其中一枚內鏨刻“i??love??you??fet??me??not”,另一枚內鏨刻“惟精惟一,允執厥中”。
當時梁恒波聽到這個浪漫插曲,理智地開始猜碳鐵合金還是鐵鎳合金?估計是銅的,這材質通常拿來制錢幣,但含鉛不低,長期佩戴恐怕有損健康。
面對男生的不解風情,女生只是跟著煞有其事地點頭:“從長遠來看,最有損人類健康的不是鉛,而是愛情。”
梁恒波站在街頭深呼一口氣,他左右看了看。
最近的一家店是寶格麗,推門進去,為梁小群買了一枚基礎款的黑色陶瓷戒指,據說是當年的限量款式,
但一拿回來,梁小群就覺得什么玩意兒。這簡直是丑爆了,而且,尺寸也不合適。她上網查了下價格,又問兒子有沒有退稅。
梁恒波被問得煩不勝煩,心想還不如用這錢買一把fender??kazzbass的琴,索性自己戴上這戒指。是女戒,又如何?
他如今生活的大部分都和工作掛鉤,包括,現在聽的音樂和小時候完全不同了,但是最終還是有一個不能擺脫的自己,就在最深處潛伏著。
和宋方霓見完面后,梁恒波在夜里練了兩小時的貝斯。
之后,梁恒波連夜去了一趟廣州。
董事會對他下了最后通牒,要梁恒波準備單獨拆分上市。梁恒波不以為然,先匯報了他的收購工作。
在白云機場候機時,接到了宋方霓的郵件。
她的語氣很客氣,甚至,冷淡。
宋方霓把崔越跟自己說的安插代碼說了,問梁恒波什么態度。
梁恒波看到后,把原郵發送給他組里的幾個人,再回了她一封系統通知的已讀回復。
他的郵箱是英文名,被排到最下面,再被迅速劃為二等重要的郵件,宋方霓是從科迅的英文域名才判斷出他。
她才意識到,這是他第一次回復自己郵件。
晚上的時候,宋方霓和鮑萍她們公司的人一起去吃烤肉。
餐桌上,他們聊起怎么錢的事情,基本上是圍繞這筆錢是應該消費還是投入到繼續創業,以及,鮑萍在非競爭半年合約后會不會繼續留在科訊。
鮑萍說她不想待在大公司,科訊目前在國內一家獨大,分兩個園區,北京員工就一萬人,跟個小帝國似的。
“鮑萍是個無政府主義者。”宋方霓隨口打趣朋友,“內心還是覺得,個人主義優于集體主義。”
鮑萍不滿地說:“怎么聽上去感覺像在罵我啊,老宋,我可幫你洗了三次車!”
歐陽文也哈哈笑說:“這么說的人,都是收購方的錢沒給到位。”
但旁邊的人卻忍不住透露,梁恒波最終收購價格浮動不大。這算是一次談得比較愉快的合作,鮑萍說:“其實也和其他方的人碰了一下,但沒碰出火花。我跟梁總聊的方向還是比較性感的。”
鮑萍每次提到技術方面,都愛用“性感”,她說這個詞能喚起內心的狂野和熱情。她身邊的人也都習慣了。
歐陽文聽了很想繼續評論什么,宋方霓用目光掃了他一下,他便閉上嘴。
根據收購方案,鮑萍之后的業務團隊在半年內繼續在上海,他們幾個創始人之后卻要飛到北京對梁恒波匯報,宋方霓隨口推薦了幾家餐廳,便宜坊的烤鴨和情誼草原的銅鍋涮肉之類。
鮑萍說自己和其他人不一起走,她春節一直在加班,這幾天要回趟青海老家,去看望自己的家人。訂的是晚班航班。
鮑萍有點憂心,也不知道深夜在機場打車安全不安全。最近有好幾條新聞,說有一個女孩坐出租車失蹤。
“放心吧,你這樣的絕對沒男人敢搶。”歐陽文說。
“你這樣的人渣都能可能交到女朋友,世界上什么事都有可能發生。”鮑萍的副總說。
席間突然一片沉默,只有烤肉,發出滋滋的聲音。
歐陽文轉頭,看著他:“你說什么?”
“鮑總是公司的創始人,我們希望她平安,你人身攻擊是什么意思?”鮑萍的副總是一個很文弱白凈的上海男人,穿著程序員愛穿的格子衫,英文名叫查理。
“我就說了一句,她晚上在機場打車絕對不會被搶劫,這就算人身攻擊?”歐陽文說。
“你自己想想,你會這么對女朋友說話嗎?”查理毫不退讓,“你會跟宋小姐說,她晚上獨自打車,絕對不會擔心被搶劫嗎。你這就是在人身攻擊,我可沒開玩笑。”
歐陽文挑眉說:“喲,這么拍馬屁你累不累……”
宋方霓在旁邊靜靜地說了句:“歐陽,能幫我倒杯水嗎?”
她一開口,倒是又沒人說話了。
歐陽文掃視一圈,然而,席間每個人都沒有看他,都在看著別的地方。鮑萍瞇著眼睛,顧忌著宋方霓才隱忍著沒發脾氣。
他為宋方霓倒了一杯水。
氣氛之后不溫不火,大家再也不熱烈地討論了。歐陽文又說:“這家餐館誰選的?牛舌一般。”
宋方霓直接就推開椅子,站起來,她壓住火說:“不好意思啊,我和歐陽去外面抽根煙。你們先吃。”
她率先走出去,歐陽文也沉下臉推開椅子站起來,跟了出去。
所有人都知道他們是要吵架了。
鮑萍坐了會,還是覺得不放心,走出去。
宋方霓和歐陽文果然站在馬路邊上,歐陽文正站在他顯眼的跑車邊,大幅度地揮著手臂,很明顯地在說什么。
“——我根本不想和你那些朋友吃飯!”
宋方霓說:“ok,你現在就可以走,我就不送了。”
“你真可笑!”歐陽文冷冷地說。
鮑萍清清楚楚地看到,宋方霓的手正握成拳,她低頭定定地看了會地面,剛要說點什么,歐陽文卻轉過頭,抬著眼睛看到鮑萍,露出個諷刺的笑容。
“你朋友出來了。”他提醒。
宋方霓一回頭,看到鮑萍在,就把原本想堅定說的三個字又咽下去。她對鮑萍抱歉地笑了笑,說了句對不起。
鮑萍獨自回到餐桌上,大家很八卦地問怎樣,她聳聳肩。
她覺得宋方霓馬上要和歐陽文提分手了,實際上,鮑萍心想,她根本都不知道他們為什么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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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歐陽文不歡而散后,宋方霓獨自打車回到自己公寓。
她索性拖著魚竿,重新去釣魚。
她選的釣點,通常沒什么人,只有自己。夜晚有霧,彌散在河面,遠處的高樓大廈把燈火投射在虛晃的水面。一般這中景色,都能撫慰她的內心,。
但是宋方霓今晚卻尤其煩躁,魚鉤入水后怎么都坐不住,一直都在玩手機。
找了半天,宋方霓才發現自己正在微信的通訊錄里找索尼公關那里的人。
她想問問他們的中國維修總部能不能修機器和耳機,而索尼公關很快地回復說沒問題,但是,讓她拍個照片,損壞到什么地步。
“……這摔得不成樣子了啊。”對方為難地表示,最后修的錢,很可能都超過買兩部新機器的錢了。而且,耳機屬于電子易耗品,一般維修也都是換新為主。
宋方霓直接說花多少錢都無所謂。
就這么商量了下,對方讓她明天把機器寄過去。
宋方霓心里這才踏實點,這時候,手機卻接到一通上海本地座機的電話。
居然是梁恒波打來的,他問的是崔越的事情。
“我知道的事情,都寫在郵件里了。”她說,“我現在正在釣魚,不方便打電話。”
梁恒波沉默了一下。
“釣魚,你在玩什么任天堂?”他好奇地問。
出于職業習慣,梁恒波以為這是什么電子游戲。
但是,當他知道宋方霓是在真實的河邊,真實地拿著魚竿,進行真實的釣魚,梁恒波下意識地瞥了一眼表:“時間好像有點晚了,你再釣一會就回家,好吧?”
有那么一個瞬間,宋方霓是沒接這句。因為她真的不知道該說點什么。
梁恒波說完也暗自皺眉,自己無意間把她當成舅舅囑咐了。
他換了另一中語氣,也是更客觀也更漠然點:“我現在正在加班,你不忙的話,可以過來。我們聊聊崔越的事情。”根本不等她拒絕,他就很強勢地說,“我現在叫人去接你,順便幫你守著魚竿。不會耽誤你很久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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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恒波在上海的辦公室很大。
為了商業保密,辦公室內還自備了會議室,會議室里除了常規的桌椅投影儀,配有一個吧臺和冰箱。
靠近窗戶的桌面,有梁恒波叫的外賣夜宵。
加班想節省時間,所以叫的是很快捷也沒什么味道的餃子。但是,他也沒吃幾口,三盒餃子都還剩在原處,本來是要被收走,卻被助理制止住,說再放會,萬一梁總再想吃。
梁恒波漱完口走出來,他搖搖頭,干脆地讓他們收走。
“也別扔。暫時放在員工廚房。下半夜累了,再用微波爐給我熱一下。”他說,“把空氣清新器打開。”
宋方霓就是在這時候走進來,隱約地聞到一股餃子味。因為在戶外釣魚,她每次都會穿著沖鋒衣和帶燈帽子避蚊蟲,抬腕看了下表,已經晚上十一點多了。
她在和鮑萍聚餐里根本都沒吃飯,氣都氣飽了。此刻,倒是有點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