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知章也不催促，在一旁等著。
    直到張旭回過神來，才問道：“如何？”
    張旭怔怔地想了一會兒，忽然提高了聲音：“一字一句，金玉良言，那還用說！”他突然將手中酒壺里的酒瘋狂的往嘴里灌，大叫道：“給我研墨！”
    他一面念著，一面大步來到案幾前。
    案幾旁邊大大小小成堆的文案書札堆積如山，他先不耐煩地一掃，葛布、書本頓時飛得滿地都是。
    賀知章眼中閃過一絲神采，毫不猶豫的為張旭研磨。
    藝術(shù)家的細(xì)胞里多多少少都有些瘋狂的基因，張旭稱之為張顛正是此理。
    一但他激動起來會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干出許許多多瘋狂的事情，比如呼叫狂走，有如以頭蘸墨書寫等等瘋狂的事情。
    賀知章了解自己這位朋友，他越是瘋癲，說明他狀態(tài)越好。
    對于自己造成的一切，張旭置若罔聞，自顧自地將葛布攤放在了桌子上，然后慎重帶著幾分恭敬的將信中文章攤放在桌前，將毛筆重重的沾進(jìn)硯臺，龍飛鳳舞的書寫著……
    他的筆瀟灑磊落，變幻莫測，一字一字綿延不絕，將滿腔情感傾注在點墨之間，旁若無人，如醉如癡，如癲如狂。
    五百八十六字近乎一氣呵成！
    賀知章看著那猶若鬼神般的狂草，震撼不言……
    張旭看著自己的杰作，爆出一陣狂笑，笑聲震耳欲聾。
    突然笑聲即止，張旭瞪圓著眼睛，直接倒在了地上，竟然笑氣背了過去。
    賀知章嚇的手忙腳亂，又是呼喊，又是拍臉，緊掐著人中，幫著他緩過了這一口氣。
    “咳咳！”
    張旭大口的喘著氣，躺在地上，又度吃力的笑了起來，問道：“如何？”
    “好書，好字！”賀知章驚魂未定的道：“我以分不清是書更好，還是字更好！”
    張旭慎重的道：“當(dāng)然是書好……”他頓了頓，又道：“字也不差！”
    賀知章忍不住大笑起來。
    他們由不知覺，張旭這一書，直接將他抬上了神壇，與書圣王羲之齊名。
    這幅字帖也與王羲之的《蘭亭集序》相提并論，給后世人譽為天下第一草書。
    回過了氣，張旭坐起身道：“咱們的這位小兄弟可不簡單，這文章寫的。某是自愧不如……”
    賀知章長嘆道：“豈止是伯高兄，老哥哥我也是佩服的五體投地，只是這用心有些不良，哈哈，這也符合他的脾性，要不是沒有此事，未必就會有這千古名篇。”
    “怎么？”張旭剛剛來長安不久，還不知李白之事。
    “靜遠(yuǎn)這是給太白鳴不平呢！”賀知章將李白在長安生的時候?qū)埿窦?xì)說。
    張旭聽得也是勃然大怒，他與李白結(jié)識最早，還一起游遍蜀中，對于李白的脾性亦是了如指掌。
    李白為人是自負(fù)不假，但他是那種自傲，是對于自己能力的自信，對自我的肯定，不是對于他人的傲慢無禮。相反李白對待任何人都一視同仁。不管你是高高在上的王侯，還是市井之徒，在他眼中都一樣，有著謙謙君子之風(fēng)。
    他與李邕的沖突，僅是因為學(xué)問理念上的不和。
    這有不同的意見，就是對長輩的不恭敬？傲慢無禮？
    張旭是性情中人，直接破口大罵了：“李泰和這個腐儒，誰給他這個臉了！”
    賀知章道：“其實此事與李邕關(guān)系不大，此人以人品而言還是不錯的，只是好顏面，一時間做出了錯誤的選擇。真正導(dǎo)致這一切的是‘嫉妒’，太白驚才絕艷，就如當(dāng)年的靜遠(yuǎn)，短短時間名動長安！昔年靜遠(yuǎn)也不是跟太平走的近，給污為面？”
    張旭依舊為李白抱著不平道：“不管怎樣，李泰和是禍，理當(dāng)?shù)玫浇逃?xùn)。學(xué)無前后，達(dá)者為師，這話說的真好，若非靜遠(yuǎn)的劍，也無某的字了。”他看向賀知章道：“這與這篇文章，你待如何？”
    賀知章肅然道：“那還用說，現(xiàn)在的士林風(fēng)氣不正，長輩哪有一點長輩的表率？就如文章中說的，先賢之所以賢明，就在于他們能夠認(rèn)清自己，不恥下問。而愚者，學(xué)問遠(yuǎn)比不上先賢，卻以向智者學(xué)習(xí)為恥。因故先賢高不可攀，而愚者更加愚昧。就讓這篇文章，給天下愚者，一個當(dāng)頭棒喝吧！”
    他說著認(rèn)真的伏案寫著點評。
    裴旻的文章不過五百余字，但是賀知章的評語卻多達(dá)千字，也是他這一輩子寫的最多的評語。
    士林有士林的渠道！
    賀知章將裴旻的文章，將自己的評語，傳了出去。
    短短幾日間，裴旻的這篇文章燃爆了士林圈，西京、東都先淪陷。
    好似一刻炸彈，在士林頭頂上炸開。
    看過文章的文人雅士競相傳寫，相互通知，竟有一種洛陽紙貴的感覺。
    **********
    長安褒圣侯府。
    在士林中有一脈，他不是世家，更非大族，但在士林中的影響力遠(yuǎn)在門閥世家之上。
    即便是武則天這樣心狠手辣的人物，殺得世族門閥血流成河，也不敢對這一脈如何。
    那就是孔家！
    儒家至圣，孔子的后人。
    不過對于孔子的后人，朝廷大多都是敬而不用。
    并非他們無能，反而有很多孔家后裔因為家學(xué)淵源深厚，擁有凡的才學(xué)。只因他們在士林里的地位太高太高，天下所有儒生都是孔家門徒，若讓孔家人執(zhí)掌朝政權(quán)柄，那還了得？
    是以孔家人極少有做大官的，但這并不妨礙他們在士林里的然地位。
    如今孔家的掌權(quán)者是孔子的三十三代嫡孫孔德倫。
    孔德倫拄著拐杖，迎著自己的老友孔惠元入府。
    他們都是孔家人，不過孔德倫是嫡系，而孔惠元是旁支中的旁支。
    但是孔惠元的祖父是初唐第一大儒號稱盛世鴻儒的孔穎達(dá)，從孔穎達(dá)開始，他們一家三代皆是國子監(jiān)司業(yè)，負(fù)責(zé)大唐的國家教育，在士林中的地位，不是賀知章、李邕可以比的，稱他為儒門領(lǐng)袖亦不為過。
    “當(dāng)下可是國子監(jiān)開堂的時間，惠元弟不在國子監(jiān)教學(xué)，來我府上作甚？偷閑來了？”
    孔德倫已經(jīng)上了年紀(jì)話多，見到老友很是高興，擠悅了一句。
    孔惠元道：“給兄長看一篇文章，這是我先前得到的，說來慚愧，都有三天了，弟今日才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