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鳥悠是被一陣鐘鼓聲吵醒的,遠處還傳來了吹奏聲,她揉了揉眼睛,直起身子后身上披著的衣服掉了下來。
朝鳥悠撿起衣服,想起剛剛自己檢查完船只內都放置了求生圈和救生衣后便靠著墻壁睡著了,現(xiàn)在已是下午,太陽逐漸靠近海平面,余暉打在房檐上發(fā)出耀眼閃光,風徐徐吹過海面,掀起波瀾,朝鳥悠心中有種安逸的感覺,她在位置上坐了片刻才拿著衣服站起來。
“悠醬睡好了嗎?”千咲放下手里的東西問道。
“嗯,衣服?!背B悠拿過那件衣服:“這是誰的?”
“是要借來的,大概是漁協(xié)的?!?br/>
“這樣啊。”又傳來陣陣敲擊聲,或夾雜著梆子聲,各種物件都準備好了,船上的人們也穿著好服裝。
太陽沉沉落下,朝鳥悠看著越來越昏暗的天色說:“以前這時候我們才放學?!?br/>
“悠醬在說奇怪的話了,我們平時放學的時間要早多了?!鼻D戳了一下朝鳥悠的腦袋說。
“記錯了…”朝鳥悠說的是她上輩子的事,那時候的放學時間是這時候,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大家都很用心呢?!鼻D看著遠處的海面說:“希望海神大人能感知到大家的心意?!?br/>
“感知到心意嗎?”朝鳥悠咀嚼著這句話,心中莫名不喜,但什么也沒說,只是偏過了頭。
*
“你沒有穿海里男兒的衣服?”朝鳥悠問伊佐木要。
“現(xiàn)在來不及了,以后再說吧。”伊佐木要笑著說。
“嗯那么,要出發(fā)了嗎?”天色暗了下來,周圍的人點起一束又一束的火把,星火在燃燒著,發(fā)出陣陣“啪嚓”聲,湊足了離別的氛圍。
“阿悠,如果這次不成功,我可能會冬眠。”伊佐木要抿了抿唇,好半晌才說:“要記得我說的話哦?!?br/>
“……”朝鳥悠嘆了口氣,為什么臨別前總是要立下flag,最后她看到了伊佐木要的笑容。
有什么好笑的,為什么要一直笑著。
朝鳥悠只是抬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去吧,別多想。”
伊佐木要感覺到頭上柔軟的觸感,覺得有股癢意順著被摸過的地方蔓延,縈繞上心底,而臉頰也忽然變得滾燙起來,所幸在火光下沒人能看出來。伊佐木要低下頭,有些慌亂地說:“我走了。”
“他怎么了?”朝鳥悠指著伊佐木要問。
“嚯…”狹山旬摸著下巴說。
“噫…”江川岳搭住狹山旬的肩膀說。
“找打吧你們兩個,謎語人滾出鴛大師!”朝鳥悠揮著拳頭向他們跑去。
**
古老的歌謠響起,船只逐漸遠去,朝鳥悠找到了個安全舒適的地方觀看。
旗幟被揮舞著,祭海女的明里小姐衣擺被風吹動。
在古老的歌謠唱至“在海神大人沉眠之際”時,朝鳥悠直起身子,問一旁的木原爺爺。
“木原爺爺,為什么海神會沉眠?不光是信念不夠吧?!背B悠思忖片刻說:“我記得愛花之前說,在很久很久以前,海神大人便不見了蹤跡,留下來的只有御魂火和他的一片鱗片?!?br/>
在那么久遠之前,海神的信徒還是足夠的吧,那為什么會沉睡?
木原勇沉默了一會,說“在很久以前,還有一個關于祭海女的傳說。”
“祭海女在岸上有著喜歡的人,每天都因為思念著喜歡的人而流淚,海神大人因為祭海女的痛苦而痛苦?!?br/>
“而祭海女的戀人卻因為無法忍受失去祭海女的痛苦,而跳入海中,溺水身亡?!?br/>
“海神大人最后選擇消去了祭海女的記憶,剝去了她的胞衣,把她送回岸上。”
“在那以后不知過了多少年,祭海女老去了,人們也沒能再看到海神大人的身影?!?br/>
“……”“真是個自作主張的神明。”朝鳥悠看著海底亮起的光束說道:“為什么不問一下祭海女自己的意思呢?”
木原勇扯了扯自己的帽沿,沒有說話,朝鳥悠倒是自己絮絮叨叨起來:“木原爺爺,身體才是最重要的,要定期去檢查身體啊,我家老爺子上次吃小魚干就沒有控制好,然后啊就……”
巨大的拍打聲打斷了朝鳥悠的話語,她不自覺向前走出一步,看向海底憑空出現(xiàn)的大漩渦,漩渦正把船只卷進去。
朝鳥悠怔怔地看著這一幕,船只松散,有人逐漸摔落水中,在巨大的漩渦和浪潮中,人類居然像螞蟻一般渺小,救生圈一個個拋下,人們吃力地靠近拴著繩子的救生圈,叫喊的聲音連他們這里都聽得到,狼狽不堪。
“…這是在干什么?!薄昂I袷钦娴南胍罴榔穯幔俊背B悠第一次目睹這股超于自然的力量,也像是第一次如此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憤怒。
她強壓著內心洶涌的感情,拿出手機撥打出緊急救援電話,并朝樓下的漁協(xié)青年會大喊著讓他們驅散人群以及準備好探照燈和備用船只,好方便一會的救援。
“堤壩要倒下來了,木原爺爺去安全的地方!”原本以為這是個安全且取景好的地方,因此這里聚集了很多漁協(xié)的家人們,有妻子和孩童,還有老人,此時災難來臨,是要去到更安全的地方,朝鳥悠把幾個比較小的孩子抱起來,帶著一群人奔去了更安全的場所。
在空曠的廣場上,人們正互相詢問安撫著,周遭沒有一絲光亮,仿佛回到了多年前人們沒有邁入現(xiàn)代科技的時候。朝鳥悠的心臟仿佛要跳出來一般,她看著倒下的堤壩,掀起的浪潮把他們剛剛待過的地方淹沒,覺得內心有股情緒溢出來,她只感受到自己渾身在發(fā)抖。
“混賬東西。”朝鳥悠死死地看著海面,不自覺地呢喃。
“悠姐姐?!眲倓偙凰С鰜淼暮⑼ё∷拇笸?,顫抖著身體:“爸爸,我爸爸還在船上…”
岸上一片驚呼聲與哭喊聲,在這個距離朝鳥悠看不到船只,也看不到小男孩的父親。只是她的思緒逐漸平靜下來,看向洶涌黑暗的海面,那像個吃人的怪物。朝鳥悠摸了摸那個小男孩的頭,過了很久以后才說出一句:“神明這種東西,不能去相信?!?br/>
她眼睛直視著前方,很少會有如此強烈的情緒,憤怒源源不斷地涌上胸膛。
千咲和愛花她們總說的“希望神明大人能明白我們的心意。”“海神大人不會忘記人類”的話語,宛如人類只能在神明的指縫間存活,宛如神明只要動動心神就可以毀滅人類。
什么需要神明救贖,什么只能依靠神明,那些她本就不信的話,此時更是如同席卷而來的潮水和刺骨的風一樣,讓人渾身都感到冰涼。
想要活的祭海女,所以把所有人都卷進了這場海難中,神明便是這樣理所當然地認為,而她如今,也是沒有一絲反抗的能力。
“悠…悠醬?!泵篮_^來看到的就是這一幕,一向沒什么表情的朝鳥悠此時卻死死地盯著海面,表情是她沒見過的冰冷。
與朝鳥悠的憤怒不同,伊佐木要的心情卻很焦急,在把木原紡放在船上后,他的手腳像是被有意識的海流纏住了一樣,不停地遠離海面,上下沉浮,他聽得到船只上的人們呼喚他的名字,卻無法做出回應,他能抓住的只有朝鳥悠早就栓上了繩子的救生圈。而很快,他連這個依仗也沒了,堤壩的倒下掀起了巨大的浪花,他被這股浪潮卷到了海底,漩渦中的水流把他不停地往海的深處帶去,困意也隨之而來。
冬眠將至。
他最后睜開眼睛,能看到的只有遠處的光,與同他一起被卷下來的木制祭品,里面有好幾個是朝鳥悠做的,那時候她還舉在自己的頭頂問他好不好看,厲不厲害。
想到了朝鳥悠,想到了那雙明亮沉靜的眼睛,那些發(fā)生在她身上的事。
他不想沉睡。
他還想再見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