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膽琴心誰可語江湖飄泊憐三女。
彈指數華年華年夢似煙。
遙天寒日暮寂寞空山路。
踏遍去來枝孤鴻獨自飛。
自題《江湖三女俠》調寄菩薩蠻
寂寞山村黃菊路旁迎客至;
中秋將近已涼天氣未寒時。
在盤曲的山路上一個年約五旬的漢子手中拿著一根長長的煙桿正在怡然自得的吸著旱煙。
山路兩旁雜花生樹那些野生的小黃菊尤其可愛。山風吹過清香撲鼻。
但這個山路上的行人卻不是什么文人雅士他是河南汝州的名武師鄺璉。
他也不是為了游山而來前面的村莊有他的兒女親家。他的親家姓馮名廣潮也是一位武師馮廣潮的兒子馮英奇娶了他的女兒鄺練霞去年生了一對孿生女兒今天正是他這一對外孫女兒的周歲之喜他是去喝“抓周”酒的。“抓周”是他們家鄉的風俗父母在孩子周歲之時把親友所送的禮物堆在孩子的面前讓他自己去“抓”從孩子所抓的物事可以觀察他的喜愛推斷他的未來。
“人家都說我這兩個外孫女兒是玉女下凡阿霞這丫頭的福氣可真不小王母娘娘的身邊也只有一個玉女呢。嗯今天我可得仔細看清楚她們的酒渦別叫女兒笑話。”原來他這對外孫女兒不但有如粉雕玉琢逗人喜愛。而且生得一模一樣臉上也都有一個小酒渦。唯一的分別是姐姐的酒渦生在左邊妹妹的酒渦生在右邊。
他正在滿懷喜悅的想著他這對可愛的外孫女兒山風吹來忽地傳來了好像是有人說話的聲音。
“不會弄錯吧?”
“不會。那孩子我”
好像是兩個人對話斷斷續續聽不清楚。鄺璉凝神細聽又聽到一句比較完整的說話:“他們的交情非比尋常”但下面的話語又模糊不清了:“既然有那人一走”聲音越來越小終于聽不見了。
這兩個人已經走出村子但鄺璉居高臨下雖然看不清楚他們的面容也還看得見他們的背影村子里的人鄺璉全都熟識這兩個人顯然是外來的陌生人。
鄺璉疑心大起暗自想道:“聽他們的口氣好像是來這里打聽什么事情似的只不知是黑道的人物還是白道的公差?”
住在這個山村的都是普通百姓唯一有點“特殊”的就只是他的親家馮廣潮了。馮廣潮少年時候也曾行走江湖但在三十二歲那年就歸隱故里閉門謝客課子授徒。他隱居故里、不知不覺亦己過了十年了。武林朋友問他為什么方當壯盛之年便作山村隱士他往往顧左右而言他甚或只是笑而不答。
鄺璉也不知道為什么他這樣早就“息影”田園但他知道在這十年當中馮廣潮確實絕跡江湖甘于隱逸。他今年雖然才不過四十二歲比鄺璉的年紀還小六歲但已像是個心如止水的老人了去年他做了祖父之后更加以含飴弄孫為樂不問外間的事。
他還知道馮廣潮從沒參加任何反清的幫會雖然他們對滿洲的入主中華壓迫漢人都是心中不滿。但“大清”朝廷的根基早已穩固(今年是康熙四十五年距離滿清入關已經六十三年了。)不滿又有什么辦法?多少義士遺民也只能吞聲忍淚!伏身草莽待隙伺機何況他們只是尋常百姓。
此時那兩個人已經是走得連影子都不見了鄺璉又再咀嚼他們那些零碎的話語不停的想:“他們說的那個孩子是誰?聽那人口氣似乎與那孩子相識當然不會是指我那兩個剛滿周歲的外孫女兒吧?和他們后來說的那個人又有沒有關系呢?廣潮的朋友我都知道稱得上和他有特別交情的恐怕只有我了。他的江湖上的朋友早已斷絕往來那還有誰?但‘那人’總不至于是指我吧?”
他想來想去仍是莫名其妙最后想道:“這兩個人談論的事情說不定和我那親家根本全無關系;也說不定他們根本就不是來查什么案的都是自作聰明的揣測!”“別管他們了還是快點去看我那兩個可愛的外孫女兒吧。見了廣潮再說。”他抽了一袋旱煙不知不覺已是走到村前了。
馮家的把式場就在村邊鄺璉遠遠望去只見一個劍眉朗目蜂腰猿臂的少年在空場中心滴溜溜的疾轉忽而貼地翻腰狀似犀牛望月忽而聳身張臂儼如劍辨摩空。鄺璉暗道:“親家常常夸獎他新收的徒弟質美好學看來果似不錯只是這是那門子的功夫呀?”
馮廣潮有兩個徒弟大徒弟王陵三年前學滿出師;在京中干鏢行生意。在把式場中練武的少年名叫唐曉瀾乃是他的二徒弟。這唐曉瀾來厲甚奇連鄺璉也不知他是何方人氏。有一天馮廣潮突帶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來拜見他說是新收的徒弟說話帶關外口音但眉清目秀卻又恂如處子。馮廣潮從未到過關外卻如何會有個帶關外口音的徒弟鄺璉百思不解暗中也有問過親家馮廣潮總不肯明說而且言詞之間似有隱況。武林中雖屬至親也不便探人隱秘鄺璉也就罷了。今日湊巧碰著唐曉瀾練武鄺璉細心觀看看了一陣不禁大驚失色!
把式場中唐曉瀾身法展開越轉越急場邊的槐樹籟籟作響一片片的樹葉飄落下來鄺璉細望卻不見什么暗器看他身法手法又不是劈空掌之類的功夫而且若是掌風所震必然一落就是一堆俯葉現在卻是一片跟著一片輕輕飄下就好像是被伶俐的姑娘巧手摘下枝頭鄺璉是武林中的行家看出乃是梅花針之類極細小的暗器刺斷葉梗飄下來的。這一份吃驚端的非同小可。梅花針之類的暗器份量極輕取準極難。而今唐曉瀾能在三丈以外打落樹葉。腕力之強目光之準在成名武師中也不多見他拜師不過一年多點一年之間他如何能練成如此功夫?而且鄺璉也從未聽過馮廣潮會梅花針。
鄺璉又再心想:“莫非他是帶藝投師然則他以前的師傅又是誰人他既有這分功夫又何必遠來荒村練馮家的把式。廣潮武功雖然比我高明在江湖上他還不能算是一流好手這少年以前的師傅必然比廣潮高明得多。”
唐曉瀾練了一陣倏然止步拔出一柄三尺多長的利劍揚空一閃縱橫揮霍左右劈刺捷如猿猴滑似貍貓劍花錯落在朝陽下泛出閃電似的光芒耀眼生輝。鄺璉更是驚奇心想馮廣潮以**大槍聞名如何卻教徒弟使劍?而且唐曉瀾的劍法迅捷而倫竟是自己生平僅見能夠教他這路劍法的人、不是一派宗師也定是成名劍客。
鄺璉越看越奇正自出神忽見唐曉瀾把劍舞了個圓圈橫在胸前右手搭著劍身躬腰說道:“弟子初練劍不成氣候貽笑方家前輩可是來找家師的嗎?”鄺璉心中有氣:“什么前輩不前輩難道你這小子連我也不認得?”正想罵他忽聽得一聲長嘯場中現出一人三綹長須綸中羽扇飄飄若仙看來是個四十有余五十未到的懦生。身法之快簡直難以形容鄺璉竟不知他是何時來到又是怎樣躍進場心就像從天而降平地鉆出似的。來客輕搖羽扇笑咪咪的說道:“這路劍法我已久矣乎未見有人使過了你已有三成火候不必謙虛憑你現在的劍法已足以在江湖上揚名立萬了!來來我給你喂喂招!”羽扇一收向唐曉瀾招手道:“我不能用兵器和你過招你來吧看看你的追風劍法能不能沾著我的衣裳!”
唐曉瀾一陣遲疑怪客又笑道:“你放心令師絕不會責怪你十年前他初會這路劍道就曾和我拆招練劍咱們聚了十天才散。”
唐曉瀾倏然變色揚聲說道:“鄺老伯請代稟報家師我在這里接這位老前輩幾招。”青鋼劍一翻陰把“哧”的一聲反手刺出怪客身形微晃唐曉瀾一劍刺空刷地一個“怪蟒翻身”身隨勢轉左手劍訣斜往上指右手劍鋒猛然一撩刷地又是一劍截斬怪客脈門怪客雙臂一抖大聲笑道:“快則快矣準頭尚差!”身子懸空猛然往下一蹬唐曉瀾縮身一閃劍往上撩忽覺微風颯然怪客足尖輕點他的肩頭竟然翻到他的背后去了。怪客這一腳若踏實唐曉瀾非骨碎肋折不司!唐曉瀾吃驚不小這怪客非但身法奇快而且能能收。而又不傷對方這份功夫已是勝過他的師傅不知多少。
不說唐曉瀾心里嘀咕旁邊的鄺璉更是驚疑不己!他本來是要去通報馮廣潮的。為了好奇多看一陣那料就在這片刻之間雙方已交換了好幾個險招那里還敢遲疑急急往馮家跑去背后只聽得那怪客又在縱聲笑道:“晤這幾手還不錯比剛才鎮定得多了!”鄺璉不暇回顧一口氣跑進馮家大門!
馮廣潮正在庭院里閑坐吸煙見鄺璉氣急敗壞跑來不禁笑道:“親家翁看你的外孫女來了也不用跑這樣急呀!”鄺璉把禮物一扔拉著馮廣潮便跑說道:“親家你的徒弟在外面和人過招你還不快去看看!”鄺璉擔心怪客乃是馮廣潮的敵人。存心前來拆臺所以先打徒弟然后引出師傅。
馮廣潮一聽腳步加快但仍是氣走神閑微笑說道:“什么人呀?曉瀾這孩子三招兩式諒還可以抵擋得住。”
把式場就在門前百步之地兩親家這么一跑片刻就到。場中兩人斗得正烈忽聽得嗤的一聲怪客反身躍出場心手上拿著唐曉瀾那柄長劍。唐曉瀾雙腳朝天跌在地上。鄺璉雙腳點地正想進去救人馮廣潮忽然一搭他的手臂硬生生將他拉了回來對著那人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你!我這徒弟怎樣你跌他一跤就算給了見面禮了嗎?哈?哈!”徒弟給人打倒他竟一點也不動怒。
怪客縱聲笑道:“十年不見你教的徒弟也這樣高明了!”把長衫一撩只見衫尾已被劍鋒削去一幅。原來他見馮廣潮來到稍一分心唐曉瀾劍似追風一下子便刺到下盤他逼得回肘一撞將唐曉瀾撞跌但長衫亦已給削掉一小片了。
馮廣潮笑道:“誰叫你為老不尊欺負小輩來了!”
怪客羽扇輕搖笑著罵道:“虧你練了幾十年把式我送你徒弟這份大禮你做師傅的還不多謝竟顛倒說我欺負他叫這位行家聽了豈不笑掉牙齒!”
此時唐曉瀾已從地上爬起忽地跑到怪客面前卜通跪下行起大禮來口中說道:“多謝老前輩指點!”怪客將他位起說道:“你的劍法比我預料的要高明得多我本來以為你不能沾著我的衣裳料不到你居然能夠把我新做的衣衫都弄破。”
馮廣潮躍進場心哈哈笑道:“難道我還不曉得你借喂招來指點小徒你放心你老弟家境雖貧一件長衫還賠得起。來來你先見過我的親家小兒前年成婚了。咳日子過得真快啊!”一招手鄺璉跟著進來又是驚奇又是慚愧驚奇的是:從未聽親家說過有這樣一位武藝高明的朋友慚愧的是:自己竟然看不出他是藉著“喂招”去指點曉瀾。
唐曉瀾苦練追風劍法不過一年從未試過用以應敵剛才實地拆招怪客一面動手一面指出他的優劣所在當真令他得益不少。他心悅誠服站在師傅旁邊靜聽師傅的說話。
馮廣潮拈須笑道:“徒兒你師伯給你的見面禮可不輕呀跌這一跤也還值得。親家這位客人的大名你一定聽過他就是無極劍的名宿鐘萬堂呀!”鄺璉“啊呀”一聲說道:“原來是鐘老師怪不得這樣厲害!”
鐘萬堂的師祖是明末清初的神醫傅青主所以他也頗通醫術。在江湖上藥囊寶劍隨身也做過不少俠義之事只是近十年來也像馮廣潮一樣突然銷聲匿跡。鄺璉絕未想到這位名霍江湖的劍客會突然來到荒村而且還是親家的好友。
馮廣潮一面走一面說道:“我知道你會來可想不到你會來得這樣早!”鐘萬堂道:“是呀早了三天十年前之約你還記得清楚!”馮廣潮道:“再過三日便是中秋這還不容易記?喂你來得正好我還未白可做了祖父了!今日是我兩個孫女兒的周歲你也來看看她們‘抓周’吧!”鐘萬堂道:“你的兒子我都未見過現在你連孫女也有了。馮老弟你的福氣倒真不錯呀!比我這老頭好多了!”馮廣潮笑道:“我做了祖父都未認老你敢認老。”兩老友說說笑笑走回馮家。
馮廣潮的兒子馮英奇行過拜見前輩的大禮之后媳婦隨后也抱著兩個孫女出來鐘萬堂只覺眼睛一亮!
這兩個女孩粉雕玉琢兩對大眼睛四處滴溜溜的轉在母親懷里牙牙學語神氣非常。而且相貌完全一樣笑時同笑哭時同哭竟像連心思也是一樣的!鐘萬堂看得出神贊道:“老弟呀王母娘娘、觀音菩薩都把她們座下的玉女送給你啦還不把你樂死了!瞧你笑得這個模樣!”馮廣潮止了笑道:“我是笑你為老不尊嘻皮笑臉像我孫女一樣。”停了一停又說道:“這兩個女嬰好是好極了就是有一樣不好!”鄺練霞急忙問道:“公公是哪一樣不好?”馮廣潮拈須笑道:“她們出生一年了我還分辨不出那個是姐姐那個是妹妹。喂你跟我說說看那個是瑛兒那個是琳兒。”這對孿生女兒大的取名馮瑛小的取名馮琳。可是做祖父的分辨不出平日只是“喂!喂!”的亂叫。
鄺練霞笑道;“我平常也分辨不出來呢!除非逗她們笑了才分得出那個是姐姐那個是妹妹。”馮廣潮奇道:“嗯有這么個講究?她們的笑又有什么特別之處呢”鄺練霞一手抱著一個女兒做了一個鬼臉輕輕說道:“乖乖笑給公公看!”逗了一陣兩個娃果然咧嘴一笑笑臉上都現出一個酒渦鄺練霞道:“公公你看出來了沒有?一個酒渦在左一個酒渦在右。”兩個小孩子又笑一笑馮廣潮細看果然如此樂得哈哈大笑。鄺練霞道:“酒渦在左面的是姐姐酒渦在右面的是妹妹公公你可要記住了!”
舊友重逢孫女周歲馮廣潮高興非常說說笑笑到了午時鄺練霞準備停當對公公說:“看瑛兒和琳兒‘抓周’去!”馮家沒請別的親友但放在紅布鋪著的圓桌上的東西可還不少有玩具、糖果有胭脂、鏡子也有金錠銀元。
鐘萬堂道:“好我也放兩樣東西下去。孩子要是抓著就送給她們作見面禮。”探手懷中取出一件金絲軟甲這件軟甲原是無極劍當年的大宗師傅青主從西藏喜馬拉雅山獵得一頭名叫金毛吼的怪獸叫巧匠將它的毛雜以金絲編織成的傳了兩代傳到鐘萬堂手上。團起來大僅盈握穿在身上作為軟甲可以抵御刀劍當真名貴非常!馮廣潮見他取出這件寶物吃一驚道:“老哥這如何使得?這是你們貴派的寶物呀!”鐘萬堂道:“你也太小覷我們無極派了。我們這派的傳家寶是醫藥和劍術可并不是這件軟甲。這只是傅師祖當年游戲人間偶然得到而已。”
馮廣潮終覺不妥尚待推辭鐘萬堂第二件禮物又拿出來了笑道:“這件禮物可沒金絲軟甲那樣名貴但也是我平生得意的玩藝。”這件禮物是一柄五寸長的小匕奇異的是:通體黑油油的。連鋒刃也放著黑光。原來這是鐘萬堂的成名暗器“奪命神刀。”無極派前輩女俠、天山七劍之一的冒浣蓮當年隨傅青主學技之時所使的暗器名“奪命神砂”。有毒的一種傷人之后十二個時辰之內若無解藥便毒身亡這門暗器傳到了鐘萬堂時覺得奪命神砂有優點也有缺點優點是一撒就是一把宜于以寡敵眾缺點是不能及遠敵人在三丈之外便難打中。鐘萬堂喜歡強攻硬打便將制練神砂的毒藥拿來浸煉飛刀這種飛刀鋒利之極一經淬毒見血封喉端的十分厲害。馮廣潮見他取出此物默然不語覺得這種暗器太過狠毒不適于給女孩兒家玩弄。但見鐘萬堂一時高興也就罷了。鐘萬堂將飛刀套人一個皮套中笑道:“若是誰抓到了我就教她這種暗器。”
各種物件都擺好之后郊練霞抱著兩個女兒開始“抓周”。說也奇怪兩個孩子第一次抓的都是一把木劍鐘萬堂笑道:“好呀她們都想作女劍客你身上的那點玩藝恐怕要全傳給她們。”這時孩子尚空著一手鄺練霞又繞桌走一周馮瑛伸出肥嫩的小手一抓就抓起那件金絲軟甲。馮廣潮道:“好呀你真識貨!把人家的寶貝也抓去啦!”馮琳卻睜著兩只又圓又亮的大眼睛黑水銀似的眼珠滴溜溜的轉馮廣潮覺得奇異只見她隨母親在桌邊又繞了一周突然呀呀的叫了起來鄺練霞止步凝身注視她的動作只見她的小手緩緩的伸了下去一到桌上把桌上的物件兩邊亂掃鄺練霞罵道:“你這小家伙什么脾氣呀!”馮琳呀呀的叫了一陣突然彎腰伸手在圓桌中央把那柄有毒飛刀抓了起來!馮廣潮皺眉頭默不作聲。鐘萬堂卻拍手笑道:“好呀她倒看上我的絕招了。老馮她大個了你就送給我教她吧我收她做女徒弟。”馮廣潮強笑道:“那敢情好只是我怕她大了是個刁蠻公主!”
“抓周”完后兩個老朋友又海闊天空說了一陣鄺璉想聽他們是怎樣結識的可是卻總不見他們談起。只聽得鐘萬堂道:“前輩劍俠凌未風逝世之后聽說武當北支的老掌門桂仲明前年也去世了。而今中原的劍客遠不及老一輩的造詣了!”兩人一陣慨嘆馮廣潮更是神傷。黃昏時分屋外犬聲汪汪繼而狂降亂叫似乎是給什么怪異嚇破了膽鄺璉道:“親家我出去給你看看是誰來了。”走出大門只覺一股血腥味撲鼻而來暮藹蒼茫中有一個瘦長漢子短須如戟手提一個草囊正在大踏步走來!
鄺璉打了一個寒噤上前攔阻問道:“干嗎?找誰來的?”那漢子理也不理雙臂一震鄺璉只覺一股大力撞來身不由已的直像騰云駕霧般的給拋回屋內爬起來時那人已踏步的走入廳堂馮廣潮和鐘萬堂驚叫起來剛說得一聲:“周老師你怎么了?”那人咕咚一聲倒在地上嘶聲叫道:“拿金創藥和解毒散來!”一陣翻騰暈了過去鄺璉驚得呆在那兒做聲不得。馮廣潮叫道:“親家快快快關上大門!”郵鏈知道事態嚴重、急忙把大門關上只見鐘萬堂已把那人扶在炕上解開衣服替他檢查傷處。鄺璉這才注意到那漢子面色焦黃約莫有五十歲年紀上身短靠緊衣染滿淤血血味腥臭想是受了什么劇毒的暗器迫不及待的趕來求醫、因此無暇和自己打話就逞行沖進來。
鐘萬堂解開了那漢子的緊衣面色蒼白。馮廣潮顫聲說道:“這是什么暗器?”鄺璉湊上來看只見那人的胸膛好像是給利爪抓傷又好像是給匕劃傷一樣每道傷痕之間距離都差不多整整齊齊排成兩個半球形就像一雙巨大的魔手上下合罩罩在他的胸瞠上但細數傷痕卻有十余條之多顯見不是指抓傷而且人的指力也絕不可能有這么厲害正在此際忽又聽到馮瑛奇驚叫道:“爸爸人頭!”馮瑛奇少不更事一時好奇打開了怪客的草囊兩顆血肉模糊的人頭皮球般的滾了出來血腥氣味中人欲嘔。馮廣潮罵道:“你好不懂事怎么好胡亂打開別人的東西!你知道他是誰!”忙把人頭放回草囊。鐘萬堂仍在凝神替那怪客敷藥馮廣潮道:“有得救么?”鐘萬堂道:“各家各派的暗器我沒有見過也聽說過只有這種暗器不但見所未見而且聞所未聞。淬練暗器毒藥不是孔雀膽就是鶴頂紅恐怕很難救治。我只有用奪命神刀的解藥一試仗著周大俠深湛內功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怪客給敷上藥后鼻端氣息漸粗只是人還未醒。馮廣潮屈著一膝恭恭敬敬的替他換了胸衣揩干血跡這才吁了口氣對馮英奇道:“孩子你知道他是誰嗎?他就是你的師祖!”馮瑛奇道:“廣潮你的師傅**槍余大樁不是早就去世了嗎?怎么又有一個師傅?”馮廣潮苦笑道:“也許我稱他做師傅有點僭越我只是他的記名徒弟英兒你先跪下來磕三個頭師祖雖然昏迷禮儀卻不可廢!”馮英奇如言磕頭唐曉瀾也跪在一邊低聲綴泣馮廣潮扶他的頭道:“好孩子不在周伯伯疼你你倒真是性情中人。”鄺璉聽了更加奇異這個怪客被鐘萬堂稱為“大俠”卻是唐曉瀾的“伯伯”。而且這個怪客看來不過五十左右比馮廣潮也大不了多少卻又是他的“師傅”。
馮英奇磕完三個響頭站了起來馮廣潮這才說道:“你的師祖名叫周青是天山劍客凌未風的記名弟子!”鄺璉吃了一驚心想怪不得如此厲害重傷之后隨手一震還能把我撞得昏!
馮廣潮又道:“康熙初年凌未風被同門師兄楚昭南率眾圍捕關在西藏拉薩的布達拉宮后來得一個清廷武士之助逃出生天。凌未風為了報答他就教給他一路追風劍法認他為記名弟子(不是正式收徒)。這個武士就是你的周師祖了!”這段掌故武林中的前輩大多知道(按:詳見拙著《七劍下天山》)馮英奇卻還是第一次聽張大嘴巴說不出話想不到自己父親竟是天下聞名的天山派前輩劍俠凌未風的旁支。
馮廣潮呷了口茶又對鄺璉說道:“親家不是我多年來一直瞞你只因你是個老實人知道了反而擔驚受怕。凌未風隱居天山清廷奈何他不得。周青可是清宮三十年來所要追捕的欽犯!”鐘萬堂笑了一笑說道:“周大俠此言差矣我避仇家輕易都不敢在江湖露面這十多年來我也幾乎悶死啦!”馮廣潮頓了一頓續道:“親家今夜你都瞧見了我也不必瞞你就都告訴你吧。看來周老師一定是給強敵所傷追騎早晚會到我把你的外孫女重托你了你帶她們出走!你是個安份守己的武師江湖上知道你的也不多清廷也不會注意你!”鄺璉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那兩個家伙說的那個人就是周青。”當下慨然說道:“親家這是什么話來?我雖息武務農也還是條熱血漢子咱們有難同當追騎若來暗們合力闖出去!”馮廣潮微笑道:“但愿能闖出去只是不怕親家生氣憑著我們這幾手三腳貓的功夫只怕難以抵御強敵鄺璉見周青尚且如此情知所說不虛嘆口氣道:“那么天一亮我就帶玻兒琳兒到灤川去找我的師哥。”
馮廣潮撫了一下周青額頭見他未醒道:“親家十年前我歸隱故園江湖上朋友都很奇怪你也問過我那時我不敢說現在可以告訴你了那時我剛剛跟周老師學會了追風劍法是周老師叫我歸隱的!”馮英奇睜大眼說道:“爸爸為什么你學會追風劍法卻不教我只教我**大槍。唐師弟練的是不是追風劍法?”馮廣潮點了點頭。馮英奇面色不悅奇怪父親何以如此偏心追風劍法傳與外人卻不傳給兒子?馮廣潮似乎知道他的心思忽道:“你懂得什么?我不想連累你!”站在一邊的唐曉瀾雙眼一紅泫然欲泣。
馮廣潮拈須嘆息心想:不如說了出來免得他們存有芥蒂。拉著兒子的手緩緩說道:“你爹爹得祖師傳授追風劍法就是為了你的唐師弟而起的我說給你聽你就知道為什么我不肯教你劍術了。”
“十年之前我在塞外漫游一日從百靈廟經過擬人回疆天陰日暮忽聽得叱咤廝殺聲見十余名強徒圍著一個少*婦打得十分熾烈!那少*婦的劍法俊極啦強徒中已有數人受傷可還不肯放松圍攻。少*婦右手仗劍左手技著一個七八歲大的孩子只能防御無法進攻。激戰中那少*婦為了保衛孩子險象環生。我飛馳到時恰聽得那少歸大聲叫值:“你們要我的性命也還罷了如何還要傷害我的兒子?”她不叫還好一叫出來那班強徒的刀槍劍戟竟一齊向那孩子戳去少*婦一口劍前遮后擋儼如一圈銀虹遮得風雨不透。可是她護著孩子卻護不了自己只聽得她修叫數聲顯然是受了重傷。我再也按捺不住也不顧自己武藝低微一提馬韁就從后坡上直沖下去。出其不意刺倒兩名強徒沖入核心那少*婦見我沖來把孩子往我馬背上一拋叫道:‘義士孩子托給你了你闖出去!’她劍似追風當者披靡。我抱著孩子奮力沖殺仗著那少*婦掩護居然給我沖出一條血路可是剛沖出重圍便聽得背后一聲慘叫那少*婦已遭了毒手!我回頭一看冷不防一支冷箭劈面射來我胸口一陣劇痛倒翻下馬孩子也給摔在地上繼兒大哭。強徒惡叫逼來昏迷中忽聽得一聲大叫:“鼠子敢爾!”山坡上飛下一條人影我伏在地上只聽得陣陣金鐵交鳴之聲又聽得長笑呼號之聲雜作我強睜雙眼以肘支地疑神望去只見面前無數黑影一片銀光縱躍飛舞亂做一團其中有一道匹練似的白光閃電似的在無數黑影中穿來插去白光所到黑影如波分浪裂四處亂竄那道白光激箭般追逐霎忽向東霎忽向西片刻間黑影給掃蕩得一個不留白光一收荒野間剩下一個長身漢子走過來將我扶起說聲:“義士你受驚了。”我本來痛極欲暈見了這場激斗嚇得張口結舌反而不覺得疼痛了我道:“你是不是劍仙?”那人笑了一笑將金創藥給我敷上說道:‘像我這樣的功夫天下多的是!’這時那孩子已爬了起來抱著那人的腿哭叫:‘周伯伯周伯伯我的媽媽呢?”說到此處旁邊的唐曉瀾眼中已泛著淚光!
鄺璉道:“敢情那兩個家伙說的那個孩子就是唐曉瀾。”心念未已果然便聽得馮廣潮指著唐曉瀾道:“那孩子就是他!”頓了一頓呷了口茶繼續說道:“那長身漢子就是我后來的師傅周青。他聽了唐曉瀾的話慘笑道:‘孩子難為你還記得我我來遲了!’攜著孩子的手在亂尸堆中檢出少*婦的尸骸沉聲說道:“你的媽媽為了保護你已給賊人害了可是那些賊人也給伯怕殺掉了。你要做個好孩子將來再給爸爸報仇。’曉瀾伶俐得很哭了一陣抱著周大俠道:‘伯伯你教我本事。’周大俠道:‘只要你做個好孩子’哽咽著說不下了。他在地上用劍挖了一個坑把曉瀾的母親埋了對我說道:“她們夫婦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早料到有今日之事可是還是來遲一步。”
“那時我的傷口敷藥之后雖然止痛仍是不能動彈周老師將我拋上馬背抱了孩子策馬疾馳。第二日黎明到了一間古廟據周老師說其地已是接近回疆過境的“圖古里克”了。廟中和尚是他的朋友。我在廟里靜養了幾天傷勢漸漸痊愈。我懇求他收我做徒弟他想了一晚對我說道:‘瞧你的行事聽你的抱負都是我輩中人。只是一來你我年紀相差不遠二來我長年流浪又是朝廷的欽犯無暇教你。這樣吧我把一路劍法和一種暗器教你你我仍以朋友相稱不掛師徒名義。’我堅決不肯最后兩下折衷算是他的記名弟子。周老師用七天工夫把追風劍法和飛芒暗器傳授給我。說道:“你別小覷這兩門功夫這是大山劍客凌未風傳下來的!追風劍法迅捷無論是天山劍法中攻勢最勁的招數飛芒暗器是從凌大俠成名暗器天山神芒中變化來的但飛芒比神芒細小得多它是用五金之精所煉形如梅花針專傷敵人穴道、耳目。練成之后江湖上已罕遇對手!只是我必須嚴誡你不許炫露不然必招殺身之禍!不得我的允許也不準傳給他人雖至親的妻子兒女也不準傳授你依得么?”我忙說依得。周老師又道:“不是我挾技自珍其中另有道理。你知道我是誰?我就是凌未風的記名弟子周青如今朝廷的欽犯二十年前清宮大內的衛士。凌未風的追風劍法中原劍客會的只我一人你若在江湖上抖露出來給朝廷鷹犬看破立有滅門之禍。你曉得么?七天之后劍式我已學會周大俠又對我說:‘你們河南地方有一位當世奇人武功絕不在我之下他是無極劍的傳人外號‘風塵醫隱’的鐘萬堂。他雖不懂追風劍法但他的無極劍善于以柔克剛和追風劍相反相成。你現在已粗會劍式我無暇教你你可拿我這物到伏牛山去找他請他和你拆招練劍彼此都有益處!”說至此處躺在炕上的周青身子忽動了一下。
鐘萬堂急忙替他把脈說道:“周大俠內功真高看來不久便可蘇醒。只是受毒太深解藥力弱醒了之后還要用氣功療法治療三天。”
馮廣潮吁了口氣繼續說道:“臨別時周大俠又對我說:‘我和北五省豪杰五年一會十年后中秋之日是第二次會期地點將在你們河南省的太行山上。鐘萬堂因避強仇江湖盛會例不參加。你可叫他在十年后的中秋有到你家來也許到時我會順道來探望你那時咱們再敘契闊想不到現在日期末到兩人都已來了!”
鐘萬堂微微一笑說道:“我最初隱藏在伏牛山兩年前蹤跡被對頭現我只好再找地方躲藏。不料前幾天聽到風聲說我那兩個對頭也要到那個地方所似我趕著向東家請假假說要回鄉探親其實是來看你。”馮廣潮心念一動問道:“怎么你有起東家來了?”鐘萬堂道:“這兩年來我替人教書。”馮廣潮頗感詫異問道:“是江湖上那位有面子的朋友居然請得動你這位風塵醫隱?”鐘萬堂又笑道:“我教的是一個天下最頑劣的小孩他的父親和武林朋友無半點淵源倒是和河南官府大有關系!”馮廣潮更是奇異正想再問鐘萬堂已截著反問道:“那么曉瀾這孩子是周大俠叫你教的?”
馮廣潮道:“正是。去年端午這孩子拿了周老師的信來。信上說孩子已大他不能帶他在江湖流浪又不想耽擱他的功夫所以叫他來跟我學追風劍法和飛芒暗器。”
說到此處唐曉瀾忽然說道:“咦周伯伯醒來了!”馮廣潮急忙凝視只見周青轉了個身眼皮微微開啟倏地雙瞳射出凜烈光芒低聲說道:“馮老弟費了你的心了!”馮廣潮急道:“周老師你覺得怎樣?”周青道:“把我的草囊拿來!”唐曉瀾在旁遞上。周青打開草囊倏地坐起伸手向懷中一探聚攏三指向囊中一彈片刻之間囊中兩個血肉模糊的人頭都化成了血水!哈哈笑道:“夠本有賺我死也值得了!”鐘萬堂道:“以你的功力靜坐三天還可治療!”周青笑道:“誰還耐煩靜坐三天待我稍坐片刻體力慚復就出去。再遲就要連累你們了!”馮廣潮道:“師傅有難弟子萬死不辭。”周青道:“我都不是他們對手何況于你!”鐘萬堂道:“什么敵人?這樣厲害?”鐘萬堂本事和周青不相上下心想:周青既然能在重傷之后逃到此地那么我最少也可以把他們擋一陣吧。周青一聲不響指著胸膛的傷痕道:“你們不見這個?”鐘萬堂正想問這是什么暗器所傷周青已從背囊里摸出一件圓忽忽的東西來!
鐘萬堂看時只見是一個精鐵打成的圓球外表也沒什么奇異。周青用力一旋那圓球倏的張開里面藏著十幾柄利刀每柄不到五寸晶瑩透明其薄如葉梁留齊齊排列在兩半球形內猶如飛鳥的翅膀。周青道:“我這次在京中一直被追至此吃的就是這個暗器的虧!我殺了兩人奪得一個他們才不敢急追!”鐘萬堂細看暗器十分納罕。周青道:“這個暗器名叫血滴子!我也是第一次遇到機括一開里面快刀便如輪子般飛轉一張開來把人頭罩在里面圓球便自行合攏人頭也不見了!里面的利刀都用毒藥練過就算避得飛頭滴血之災只要給它傷著也是性命不保。這次我被十幾個血滴子圍攻一時躲避不及便著了道兒!你們若和血滴子單獨斗用暗器把它打落或用輕功避開諒還可以。若遇著血滴子圍攻那可是危險萬分!”
鐘萬堂一躍而起說道:“既然不能力敵那么咱們走!我和你到太行山去沿途用藥保住你的丹田之氣接近太行山就不怕了。北五省豪杰這幾天正6續而來十幾個血滴子咱們還不伯他!”周青睜眼道:“你就不怕你的仇家了?”鐘萬堂道:“這時還怕這個?平時躲避他們是犯不著和他們拼現在是逃命要緊!”周青搖了搖頭鐘萬堂急道:“你再不走我就要把你背出去了!”周青道:“且慢!”滾下炕伏地一聽說道:“遠處有馬嘶之聲現在出去必然撞上!”鐘萬堂一口氣把房中***吹熄說道:“咱們別動聲息倘若他們真個找到上門那時才和他們廝殺!”
黑暗中周青抽出一把寶劍頓時寒光閃閃照見面容。鐘萬堂低聲道:“把它收起來!等賊人上到門時再抽劍未遲!”周青插劍歸鞘把唐曉瀾拉到身邊悄聲說道:“這把劍給你這是你的祖師爺凌未風傳下來的名叫游龍劍!”鐘萬堂悚然一驚游龍劍是天山派兩把鎮山寶劍之一幾十年前晦明禪師的叛徒楚昭南曾仗此劍壓服江湖。想不到凌未風竟會送給周青今又傳到這個孩子手上。不禁替唐曉瀾擔心。”他武功德望不符身藏寶劍反會惹禍。
黑暗中周青又拉著鐘萬堂的手在他耳邊說道:“老弟咱們會少離多今日一會此后只恐更是幽冥路隔。你的強仇已從關外南下你現躲在什么地方?”兩人友誼堅如金石鐘萬堂眼睛潮濕也悄聲說道:“多謝關注。我在陳留縣鄉下教書。”周青忽道:“是不是姓年的那家?”鐘萬堂道:“正是!”周青忽地叫起來道:“你教的好徒弟!”這句話本來應該還有下文的但就在此際他已有察覺連忙噓聲道:“來了!來了!噤聲!噤聲!”鐘萬堂莫名其妙不便再問只好和眾人伏在地上過了片刻果然聽得蹄聲得得已近門前。
正是:
午夜偵騎出荒村搜臥龍。
欲知后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