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的聲音要比外面大了許多。
沈問雁經過搶救暫時恢復神智,可是畢竟多次走過鬼門關的人,此次已經無力回天。
陶阡被沈問雁點名留在房內,除了醫療設備的聲音,只剩下陶阡講述過去的聲音。
沈問雁問他:“你和沫沫之間到底怎么了?”
陶阡不想刺激沈問雁,只是說:“我們吵架了。”
“吵架不會拿整個公司當籌碼。告訴奶奶,奶奶能夠撐得住。你不想奶奶帶著遺憾離開這世上吧。”沈問雁的一席話讓陶阡沒有辦法躲避。
“奶奶心平氣和的聽,我給您講這個故事。”陶阡將自己與紀相沫十八歲和此時此刻的故事都講給沈問雁。
從未訴說過心事的陶阡此刻如同長輩眼中的孩子,乖巧的坐在一邊他的語氣平靜,生怕嚇到沈問雁,抽絲剝繭一般的傾訴所有過往。
沈問雁聽到他的十八歲以前的家庭故事,眼角濕潤的幾分,蒼老枯瘦的手艱難抬起搭在陶阡的手背上,安慰他。
陶阡一震,手一動不動的放在那里,說完所有的故事。
“你在報復相沫吧?!鄙騿栄懵犕隂]有很大的情緒波動,事實上,她終于理解她以前不明白的地方,豁然開朗了很多。
陶阡緊盯著沈問雁,擔心她的身體狀況,還是堅定的說了一句:“是?!?/p>
“拿紀氏來報復相沫是個不錯的選擇?!鄙騿栄闫D難的笑了笑:“自從她的哥哥去世后,她的生命中最沉重的部分就是我這個老太太和紀氏了。紀氏沒了,我死了,對她來說也是一種解脫?!?/p>
“奶奶不恨我?”
“什么是恨?我這輩子經歷的太多,如果各個都恨,我都活不到這個時候。我這一生都在失敗,哪里有資格去恨別人。”
沈問雁的腦海里如走馬燈過濾自己的一生。
她拼出了很多女人沒有拼出來的事業,卻也失去了一個完整和諧的家庭。所有人看到的沈問雁都是力挽狂瀾的鐵腕老太太,可是又有多少人真的關心她每次都要被迫站出來守護走投無路的子孫呢?
她也是人,她太累了。她遭受了太多風雨的打擊,如果可以重活,她希望自己能夠快快樂樂的經營好一個家庭,又可以幸幸福福的安享晚年。人老了,志向已經沒了。
或許是情到深處,回憶涌現。
沈問雁很累,可是見到陶阡還是忍不住講述她一生的故事。陶阡就是這樣靜靜的聽著,時不時看看各項儀器的指標,沒有打斷她。
說完了,沈問雁累得已經不想開口。
她說:“明日帶律師來,只需要你和曾文陽過來。”
沈問雁想要準備遺囑。
陶阡點頭,心中有疑惑還是問出口:“奶奶為何信我?”
沈問雁想起曾經視為繼承人的孫子,苦笑一下:“天哲年紀小,相沫會崩潰。我這個老太太活到這個年紀,沒有更多信任的人了。小阡,我知道你的野心,也知道你不會辜負我?!?/p>
陶阡微微搖頭盡是無奈:“奶奶是想讓自己的離開成為我的枷鎖。”
“這是我唯一能夠為我的寶貝孫女做到的了?!?/p>
陶阡從病房出來,第一眼看到猛地站起來的紀相沫,許久未見,她憔悴了很多。一群人簇擁上來,尤其是紀令山踮起腳想要越過陶阡看病房里的情況。
陶阡收回看向紀相沫的視線說:“奶奶睡了,各位請回吧?!?/p>
“我憑什么回!”紀令山的聲音提高。
陶阡反手將病房門緊關,自己擋在病房門口,隔絕聒噪的聲音。
紀令山不服氣:“這里是我的家事,你給我滾!”
紀令山對陶阡的不滿積累的非常多。他有求于陶阡幫自己談項目,陶阡做了,可是他卻賠的血本無歸。他想要回到紀氏,卻發現陶阡已經入主,一大半的紀氏已經歸陶阡所有。
紀令山這時候才醒悟過來,他被驅走又被賠款明顯是陶阡在背地里使壞,所以對陶阡越來越充滿怒氣,早就沒有了當時認可和討好陶阡的樣子。
陶阡睨了紀令山一眼,又看到了不遠處的徐曜更是輕飄飄瞥了一眼,所有的目光落在紀相沫擔憂而慘白的小臉上,只是一瞬。
“奶奶需要靜養,不想要任何打擾,我卻紀總不要給醫護人員添麻煩?!碧遮涮Р诫x開。
這里的一切都不值得他多說一句話,浪費口舌。
紀相沫看著他離開,同樣說不出話來。她現在的腦袋很亂,亂到所有的情緒失控。忽然臉突然一疼,一個響亮的耳光響徹空曠的走廊。
“伯父!”
“紀叔叔!”
紀相沫的左臉火辣辣的疼,耳朵一陣鳴聲閃過,大腦忽然一片空白。
紀令山將紀相沫當作他情緒的發泄點,手掌還未落下直接破口大罵:“你這個逆子!故意與陶阡聯手誆騙我,搶了紀氏淪落至此!我怎么就生出你這個吃里爬外的東西!”
蹲在門口的紀天哲終于反應過來,立刻站起來狠狠的推開紀令山。少年的身子日漸強壯推開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已經不是難事。紀令山被紀天哲推到墻角,勉強站著。
“你憑什么打我姑姑!”紀天哲的心情極差,對待紀令山瞬間撕破臉,“你有什么資格在這里裝作一家之主耀武揚威!”
“你……你……”紀令山沒想到自己的孫子竟敢推搡自己,氣的面目漲紅:“你這個混賬東西!”
“我混賬!你不混帳嗎!太奶奶在里面生死未卜你卻在打我姑姑!你這么厲害,我父母死的時候怎么不見你這么厲害!”紀天哲一聲喊,把塵封多年的往事揭露開。
大家都想起了意氣風發的紀相成,想起那場意外。如今,絕望的不止是紀相沫一人,還有即將失去所有至親的紀天哲。
大小伙子忍不住的哭出聲,他難過,他憤恨,多年前的那場離別又要上演,他沒有做好再次失去的準備。
忽然,他顫抖的手被握住。紀相沫不知道什么時候走過來,她低著頭,散落的頭發遮擋住她紅腫的臉頰。她輕輕搖動紀天哲的手,說:“別打擾太奶奶?!?/p>
紀天哲咬著唇控制自己,憋紅了雙眼,沉沉的點頭。
紀相沫沒有說話,帶著紀天哲回到門口,在所有人的目光下,平靜的開口說:“都走吧,不要吵醒我奶奶。”
醫院的走廊里昏暗中夾雜著徹骨的寒冷。
紀相沫還是白天的模樣坐在病房對面的椅子上,她緊緊握住紀天哲的手,沉默著。這個世界突然清凈了,聽不到一絲的聲音。紀天哲坐得筆直讓紀相沫靠著自己,紀相沫的頭靠過去。漸漸的,走廊里出現了輕微的抽泣聲。
紀天哲抓緊紀相沫的手,手背上落下溫熱的眼淚。兩人誰也不說話,默默的安下心來。從此以后,姑侄倆成為彼此最后的依靠。
次日,陶阡和曾文陽帶著律師來到病房。
所有人都知道律師的到來意味著什么。紀令山信不過陶阡和他帶來的律師,吵著要進入病房,被曾文陽攔下來。沈問雁的精神氣力很不好,但是頭腦還沒糊涂,她傳話讓所有人進來看望自己一眼,又都趕出去,只留下律師。
遺囑設立的時間很快,沈問雁已經準備好遺囑的內容,所以整個過程順利而快速。
律師從病房出來由曾文陽送走,所有人面面相覷,唯有陶阡一直看著愈發憔悴的紀相沫。他已經聽說昨天他離開后紀令山打了紀相沫一巴掌,他看不到紀相沫的臉頰還有沒有紅手印,很想撩起她的頭發看一看,問問她還疼不疼。
接下來的幾天心思漸顯。
紀令山連裝都不裝了,總是趁著沈問雁清醒的時候旁敲側擊問她遺囑的事。沈問雁已經不想多答他的話,揣著明白裝糊涂,整日整日的睡覺。
這一夜,沈問雁突然醒來,精神頭沒由來的好。她的蘇醒驚動了在一旁守夜的紀相沫,紀相沫又高興又難過。高興的是終于看到奶奶神采奕奕,難過是奶奶這一次應該是走進了生命的倒計時。
“相沫……”沈問雁的聲音比以前清亮了很多。
紀相沫走過去,微笑著:“奶奶?!?/p>
沈問雁望著紀相沫的臉,說:“我突然夢到你哥哥了?!?/p>
紀相沫鼻頭皺酸,仍然微笑著:“我哥哥說什么了?”
“他說他這輩子最幸福的事,是娶到了你的嫂嫂。他問我,天哲怎么樣了。我和他說,天哲長得可高了,和他一般高了?!?/p>
“是啊……”紀相沫極力壓制住顫抖的聲音,“天哲長得可高了,可惜他不愛吃飯,又很瘦。”
沈問雁認同的點頭,輕輕嘆一口氣:“可惜奶奶不知道怎么面對他,奶奶現在都找不到害他的人啊?!?/p>
紀相沫閉上眼睛又立馬睜開,雙手握住沈問雁蒼老的手,下定決心,說:“奶奶,我查到了。我找到殺害哥哥的兇手了?!?/p>
沈問雁大驚,眼睛里閃過久違的光芒。
紀相沫拿出手機找到資料給沈問雁看,一邊看一邊講給沈問雁聽。
沈問雁聽后沉默了許久,她心疼的看著最疼愛的小孫女,滿眼的不舍:“辛苦你了。”
紀相沫搖頭。
“我無憾了,無憾了……”沈問雁連說幾次,最后化作呢喃。
三天后,沈問雁在睡夢中去世。按照老人家的遺愿,葬禮從儉。她已經闊別自己的愛人很多年了,她想找他,廝守于地下。
告別廳里聚滿了前來吊唁的人。
沈問雁德高望重,主動過來送最后一程的人很多。
周亭玉跟著父親周新立鞠躬之后,她來到一邊的紀相沫身邊。
紀相沫一身黑衣,臉色極差,雙眼都快凹進去了。周亭玉抱住紀相沫,安慰她:“節哀,有心事要與我說啊?!?/p>
“謝謝。”紀相沫聲音沙啞的送走了周亭玉,迎接下一個來吊唁的人。
陶阡早已經站在門口,操勞著葬禮上的一些事。他時常望向靈位一側的紀相沫,她好似一陣風,他想抓卻抓不住了。
陶阡對紀相沫的報復無疑是成功了,毀了她的名聲,綁了她的余生,奪走她視為生命力的一切??墒强旄心??他想要的快感又哪去了?心臟有一陣一陣的疼痛,他不該是這樣的。
“陶總……”
陶阡順著聲音看過去,韓竣賊兮兮的在不遠處輕聲喊他。
韓竣想回紀氏的賊心不死。剛開始見陶阡不幫自己于是動歪心思,拿走姐姐韓茹的股份又買了一些散股積累了不少。本想去紀天哲那里再想辦法拿一些大頭,卻因為紀相沫的出現,計劃難以實施?,F在沈問雁死了,陶阡最后的顧慮沒有了,紀氏的未來一定是姓陶的,所以韓竣又折回來投奔陶阡。
外面的草坪正茂盛。
陶阡嘴里含著薄荷糖,雙手插在口袋,看著不遠處趕來吊唁的人群,搭理旁邊的人。
“有事快說?!?/p>
韓竣嘻嘻笑著:“陶總真把自己當紀家人了。”
沈問雁死前用最后的信任給陶阡留下一絲愧疚,她看準陶阡對紀相沫存有感情,才會變得法的將自己的孫女交給他。
“死者為大?!?/p>
別嬉皮笑臉的。
韓竣斂去笑容,故作深沉的嘆一口氣:“還記得我說過我知道紀相沫的一個大秘密嗎?”
陶阡不可置否。
“我把這個秘密告訴你,你讓我回紀氏。”韓竣胸有成竹的說:“這是陶總一句話的事?!?/p>
又是秘密。
陶阡有一種感覺自己,自己好像一直被這個秘密牽著鼻子走。
“說說,看這個秘密值不值錢?!碧遮洳幌肱c紀相沫兜圈子了。從紀相沫口中得不到的答案,他不介意從別處知道。
“這個秘密可太值錢了,說不定陶總聽后就要將紀氏改朝換代了?!表n竣賣著關子。
“紀氏已經改朝換代了。少跟我故弄玄虛,我不差你這些話?!?/p>
“是是是,一切盡在陶總的把握之中,可是我怕我說了這些,影響你們夫妻感情。”
陶阡突然不想聽韓竣的話,剛抬步要走聽到韓竣在旁邊說:“紀相沫有個孩子?!?/p>
陶阡震驚頓住,嘴角微顫。
“可是孩子死了,流產。”韓竣看不到陶阡的表情不過也能夠猜到他現在有多不可置信,他嘶了一聲說:“什么時候的事來著,好像是九年的夏天。對,她十八歲那年,他哥出意外的那天?!?/p>
韓竣知道陶阡和紀相沫復合情侶,但是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過什么。畢竟是紀相沫的親舅舅,他無法做到真正的冷血無情,可惜道:“她是我外甥女我也心疼。不知道當時是哪個狗東西傷害她,讓女孩懷孕還一走了之,不負責的孬種?!?/p>
“這件事還有誰知道?!碧遮涞穆曇衾滟目梢砸嗣?/p>
“我是從別人口中知道的,當時帶著相沫做手術的人是徐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