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交待的事，你可都記住了。”
    血淵老人最后問道，他的身體已然變得枯槁，氣息殘若游絲。
    羅豐點了點頭。
    血淵老人欣慰一笑：“好了，老夫大限已至，你我緣分盡了，臨別之際，再送你一件禮物吧。”
    他伸手彈出一枚玉簡，落入羅豐懷中。
    “這是老夫于道途上的些許心得，贈與你權(quán)作參考。嘿，莫怪老夫沒有提醒，老夫的修煉手段乃是奪人精血，化人神魂，用以充實自身氣海深淵，可謂兇煞蠻橫，陰險毒辣，你若是全盤吸收，可莫要遭了反噬。”
    他說話時，眼中帶著幾分戲弄的笑意。
    可惜羅豐看不見，信以為真，老實的回應(yīng)道：“菜刀能用來切菜，也能用來殺人，是廚具還是兇器，全憑手握菜刀的人，而非手中握的工具。”
    “道理雖是簡單，可世人癡迷，易受外物侵擾，哪能時時保持靈臺清明……”
    血淵老人的聲音越來越低，氣息越來越弱，就在最低谷時，他怒目圓睜，身軀一震，抬頭大喝。
    “敗衲重披，夜永愁難徹，濁骨凡胎為劣。須憑一志，早晚超明滅，撞開千古心月！”
    驀然，氣盡息絕，魂歸九泉。
    須臾，羅豐嘆了一口氣，將血淵老人仍帶有體溫的身體放平，以免維持著坐姿變得僵硬，隨后從竹簍里拿出藥鋤，開始挖坑。
    因雙目不能清楚的看清事物，碰上一些凝結(jié)的石塊，難免要多耗力氣，因此，饒是羅豐常年上山尋藥，體力比常人好上許多，在挖出一個可供埋人的深坑后，也把他累得氣喘吁吁，汗如雨下。
    尤其是用手撥掉尖銳石子的時候，被堅硬的棱角扎得滿是傷口，血流不止，不得不用泡酒的白布先將雙手包扎起來。
    羅豐將血淵老人的尸體放入坑中，再將挖出來的泥土填回去，原地遲疑片刻，又搬過來一方巖石，壓在墳頭前，在上面刻了“無名氏”三個字。
    他沒有刻上名號，以血淵老人生平結(jié)下的諸多仇怨，若是被人發(fā)現(xiàn)埋骨在此，只怕轉(zhuǎn)頭就會被挖墳拋尸，挫骨揚灰。
    做完這一切后，羅豐在墳前默默的佇立了一炷香的工夫，然后開口道：“你我雖非師徒，卻有指點之恩，前輩不在意，晚輩卻不能罔顧。”
    他跪下雙膝，磕了三個響頭，隨即起身將那本無字古書放入竹簍，轉(zhuǎn)身正要離去。
    倏然，地下傳來莫名震動，仿佛有水龍翻騰，一股粘稠濃郁的血氣散發(fā)出來。
    緊接著，他就看見一條血龍透地而出，一口咬住那本無字古書，騰上半空。
    古書封面散發(fā)出耀眼的光芒，一股不可名狀的能量波動擴散開，虛空中隱隱浮現(xiàn)出一條金色閃耀的佛骨鎖鏈，上面烙印著“唵嘛呢叭咪吽”六字，將古書牢牢捆住。
    這條佛骨鎖鏈已有小半被污穢，晦暗不明，如今在精血之氣的沖擊下，剩下的部分也漸漸出現(xiàn)被腐蝕的痕跡。
    受到莫名的牽引，這幅佛魔爭斗的畫面竟是烙印到羅豐的腦海中，與常人肉眼所見不同，他所看見的畫面，是以“氣”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
    赤紅色“氣龍”的源頭，恰好是血淵老人的埋骨之處，卻是他以獨門秘法，獻祭自身精血之氣，沖毀佛門神通的封印。
    半空中，浮現(xiàn)出一佛一魔的虛像。
    佛者莊嚴肅穆，端坐蓮花上，坦胸露乳，手捏法印，背后有一點燭火，靜止不動，如逝去的歷史亙古不變，散發(fā)無量光，遍照三千世界。
    魔者冷面冷顏，雙肩攀著赤紋蚺蛇，雙足踏立于無盡血海上，雙手負于背后，端視前方，足下翻涌的血浪仿佛要將眾生六道都吞沒掉，神仙也難逃災(zāi)劫。
    只見沉淪在血海中的無數(shù)鬼魔妖厲紛紛向佛陀撲去，哪怕被佛光化作灰灰，仍是前仆后繼。
    一股股無形氣勁散播開，空間承受不住沖擊，出現(xiàn)了蛛網(wǎng)般的裂痕。
    在這般不計代價的沖擊下，六字佛言漸漸黯淡，佛魔雙方的虛像也隨著元力的消耗而漸漸變得虛無縹緲。
    最終，伴隨著佛者的一聲嘆息，纏繞著血靈古書的鎖鏈鏘然崩斷。
    “唵嘛呢叭咪吽”六字潰散，化作濃郁的靈氣四溢開。
    魔者哼笑一聲，帶著些許得意，身影消散前，瞥了羅豐一眼，似是在說，這下誰也不欠誰了。
    解開封印后的古書散發(fā)出靈動的氣息，仿佛某種生物活過來一般，尤其是封面的圖案旋轉(zhuǎn)變化，竟是凝成一張人臉。
    “我被囚禁了一萬年，又被逐出了自己的故鄉(xiāng)，現(xiàn)在你們竟敢哎喲！是誰這么沒道德，竟然把本座扔上空中？”
    卻是它徑直的從半空墜落下來，啪嗒一聲跌落地面，摔得滿身泥塵。
    羅豐朝著落地處走過來去，將書撿起來。
    古書抱怨道：“臭小子，為什么不好好將本座接住？”
    “我以為堂堂魔門鎮(zhèn)道經(jīng)文，偌大威名，決不會連浮空這點小神通都做不到。”
    古書頓時被擠兌住了：“呃，我只是半身，何況被鎖了上萬年，身手難免有點僵硬。”
    羅豐又問：“你是哪一部魔門經(jīng)文？”
    聽到提問，以筆墨勾勒而成的書臉立刻惟妙惟肖的動起來，驕傲的表情仿佛活人一般，并發(fā)出了囂張跋扈的聲音。
    “哈哈，問得好！站穩(wěn)馬步，氣運丹田，不要被嚇倒哦，本座就是——震古爍今與天同壽跳出因果不在五行執(zhí)掌大道的《造化通天經(jīng)》！”
    羅豐剛得了血淵老人的教導(dǎo)，稍稍一回憶，便想起了關(guān)于這本經(jīng)文的介紹，但也只有寥寥數(shù)筆，而且浮于表面，畢竟數(shù)萬年來不曾有人修煉過，只有從先人筆錄上得聞一二。
    “有所耳聞，據(jù)說大道至簡，能觸摸到大道的經(jīng)文，便是未開智蒙的飛禽走獸也能修煉，想來區(qū)區(qū)雙目難視，是難不倒閣下的。”
    “呃……這個么……哈哈哈，那還用說嗎？像我這樣都誕生了書靈，便是用嘴巴復(fù)述，也能將經(jīng)文內(nèi)容告訴你，不過本座觀今日天色已晚，何況你面有疲色，不如早些回去歇息。”古書明顯帶有敷衍之意。
    羅豐不依不饒：“無妨，我有的是時間，現(xiàn)在是身疲心不疲，正好一聞大道妙理，看看究竟高明在哪里？”
    古書見羅豐態(tài)度堅定，不容易糊弄，本就沒底氣的態(tài)度更加心虛，考慮再三，覺得就算瞞得過一時，也瞞不過一世，干脆坦白從寬。
    “唉，說起來真是一把辛酸淚，都怪佛門禿驢用《過去燃燈經(jīng)》鎮(zhèn)壓萬年，以水磨工夫磨去了在下的記憶，險些被度化，除非能找回另一半身，否則草民也是無能為力。”
    羅豐并不覺得吃驚，因為最初他便發(fā)現(xiàn)，古書散發(fā)的靈氣弱得跟旁邊的樹木相差仿佛，實在很難讓人抱有信心。
    他又問道：“你的另一半身落在何處？既然是一體雙胎，想來你有特殊的感應(yīng)之法。”
    書靈不想對方竟是如此聰穎，不給他糊弄的余地，只能訕笑幾聲，老實交待：“在本方界域內(nèi)，鄙人沒能感受到另外半身的氣息，也許是當年逃脫鎮(zhèn)壓的時候，丟落到其它大千世界了吧。哈哈哈，這個答案，您滿意嗎？”
    他的語氣相比剛登場時的狂傲，可謂低三下四，身姿放得極低，不愧是鎮(zhèn)道經(jīng)文，能伸能屈，曉得識時務(wù)者為俊杰的道理。
    羅豐點了點頭，直言道：“簡單的講，就是現(xiàn)在的你一無是處。”
    人在屋檐下，書靈立馬換成諂媚的語氣道：“也不能這么講，至少奴才還能陪您嘮嗑不是，有道是物以稀為貴，一本能說話的書，多稀罕啊！而且多給時間，也許小人能想什么。”
    “虧得血淵前輩已然聽不見，否則得知真相，怕是要氣得從黃泉中跳出來。”
    羅豐恨鐵不成鋼的嘆了一口氣，將書放進竹簍，不再理會對方的討好，往家中方向走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