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三生三世
宋天香從來沒想過,她上一世的悲劇竟然是大字不識一個的村姑造成的。
是的,上一世。
是的,她重生了。
前世,她對趙國華,就是眼前這個男人,一見鐘情,可惜彼時男人已有婦,還有一個即使被他退了婚對他依舊情深似海的未婚妻。
神女有意,但軍人的意志讓她對男人退避三舍。
可愛情,并不會因為控制力強就消失,盡管時時克制,可還是被人看出來她對男人有意,而這個人還是僅有一面之緣的男人的妻子,一個十八歲的小姑娘。
這種難堪交雜著愛戀,促使著她認識了對男人深情不移的前未婚妻張憶清。
可她從來沒想過,就因為她這從未說出口的暗戀,導致了宋家家破人亡,而她也匆匆婚嫁,更而后來,她女兒被小混混羞辱渾渾噩噩度日。
她以為這是報應,對她竟然妄想覬覦她人丈夫的報應,可這報應太過了。
她父宋展鵬以貧民之身立下無數戰功渾身上下烙滿英雄的功勛,六十多歲英名盡喪,不能安度晚年,就連他前妻所出早已兒孫滿堂四十多歲的女兒都被扒出來曝光。
她母趙艷玲,一生順水順風,畢生最大的愿望不過是一雙兒女平安喜樂,誰知臨老臨老竟然栽到二百塊錢上,還牽累一生愛她護她的丈夫與她要愛一生護一生的兒女身上,晚年再無安生。
她弟弟,二十歲正是讀書好時節被遣退返國,一身學識竟無立足之地,被人活活打死。
她女兒,十五花一樣的年華,瘋瘋癲癲再無清醒之日。
那么慘烈的悲劇,即使隔了一世,也讓她夜夜不能寐。
直到一日,忽然腦海中出現了以她,不,或者以那個農女為中心的勵志長篇小說,她才知曉,原來,原來,原來她所遭遇的一切,不過是因為她是趙國華的妻子,而那個農女竟然帶著記憶重活了一世。
那個農女忌憚她,所以要斬斷她所有的羽翼翅膀,一份封了二百塊錢的禮盒就這樣消滅了一個在軍中擁有龐大根系的家族。
那個農女恨她的女兒,就做了酒吧事件的幕后推手。
她恨,她恨蒼天不公,恨那個農女明明愛慕虛榮率先離開趙國華,而后又覬覦趙國華借宋家在軍中的影響做了上將后的榮耀重生后就想方設法的陷害宋家,可她更恨趙國華,為什么他一無所知,兩世都榮華富貴一生,卻任由那個農女害了兩人的女兒?
她要一個交代,不能任由她一個人承受痛苦,這些日子的折磨,讓她猶如在煉獄一般,她也要他陪著受罪。
“好了,你有話快些說。”趙國華想起妻子近日來恍恍惚惚,就對這個對他有救命之恩的女人不滿,虧她還是大學生,書上不是有說施恩莫忘報嗎?她怎么能在醫院內散播兩人曖昧的謠言呢,害他妻子整日惶恐不安,“還有,我不希望從你嘴里說出對翠花任何不利的話來。”
翠花正是趙國華妻子的名字,趙翠花。
也不知道翠花的爹娘到底疼不疼趙翠花,取了這么一個不負責任的名字,你要說疼吧,可他們竟然不讓他們唯一的女兒上學識字,你說不疼吧,偏偏嬌的讓人沒話說,那是個在她手底下油瓶倒了都不扶的主。
“我只是想給你講個故事,”宋天香朦朧著眸子視線散入虛空,用一種縹緲的語氣說道,“我講完后,也不需要你發表什么高論。”她只是不想一個人痛苦,憑什么呢?別說他們不真實,那些痛苦她是完完全全親身經歷過的。
趙國華皺皺眉頭,一個大男人坐在茶館里聽一個對他有愛慕之心的女人講故事?
“這是一個有關三生三世,一個男人和三個女人的故事,”抬手斂了斂耳發,抿了抿唇,也不管趙國華樂不樂意,宋天香徑自開講,“這個故事從哪里開始呢,嘖,就從那個男人出來的趙家村開始吧,那個男人姑且稱為趙華,趙華有一個青梅竹馬的未婚妻張清,你別問為什么趙家村會有張姓,當然這又是另一個故事了,且說趙華與張清可真有緣分,小學、初中、高中皆是同班同學,感情好的讓村人羨慕,早早定下婚約,只等趙華參軍回來后結婚,可誰知……”
可誰知這一等就是三年,三年后他得了上級審批準備回來結婚,可就在回來的前一天,有一個緊急任務,就在那一天他的一個戰友為了救他犧牲了性命,那么巧那個戰友就是同村趙翠的小叔叔,他帶著趙翠小叔叔的骨灰回來,對此,趙翠的父母沒有怨,也沒有恨,他們只有一個要求,讓趙華娶了趙翠。
“一邊是等待多年已經審批差一天就要結婚的未婚妻,一邊是救命恩人親如父母的大哥大嫂的請求,是你你怎么選?”宋天香眼帶冷誚,唇邊含諷,“不知道那個男人是真的看重兄弟情義,還是對未婚妻冷血無情,竟然想都沒想眼都沒眨一下就找上未婚妻一個理由沒給就說要退婚。”
多么狠心的男子!
上天大概也看不過眼,趙翠竟然對趙華無意,趙華的父母與趙翠也不和。
這是必然的,相處多年親如一家的兒媳竟然在結婚當天被一個無知貪嘴還懶惰的癡肥女人取代了,換誰誰樂意?
那被父母寵在手心的趙翠當然也不是好惹的,她給趙華發電報要離婚,結婚一個月就離婚?這是做夢呢吧,趙華無法,只得申請了隨軍,接了趙翠過去一起住。
誰能想到,誰能想到,趙翠不愛趙華,她喜歡上了樓下那個樂于助人調解鄰里糾紛的帥氣營長。
可笑的是那個營長的妻子竟然暗戀趙華,那個營長忍無可忍鬧離婚,聽到這個好消息,趙翠也跟著鬧起了離婚。
多么好笑,趙華給他的未婚妻戴上了一頂綠帽子,這沒過一年,趙翠就給他戴了一頂鮮艷的綠帽子,呵呵……
“你說這是不是報應?”
妻子出軌,被救命之恩壓著的趙華還不了已死之人的情義,他凈身出戶,把身家財產全部給了趙翠,然后埋頭進了特戰部。
趙華被妻子傷害一扭頭不管不顧進了特戰部,找不著人的張清無奈之下只好在父母的安排下嫁給了村長家上了大學的兒子。
而孑然一身敢拼敢闖的趙華自然而然進了某個老元帥的視野中,恰好老元帥的女兒又從前線救了重傷瀕死的他,兩人年齡也都大了,結婚似乎理所當然。
婚后,兩人僅有一女,乖巧可愛惹人疼。
女兒七歲的時候,他們帶著女兒回趙家村,接趙家一家人進城,幸福洋溢在每一個人身上。
可他們想不到這種幸福刺了一個人的眼,這個人正是逼得趙華凈身出戶離了婚返鄉卻單身和父母住,好吃懶做又癡肥的趙翠。
沒有對比,就沒有差距,趙翠的父母先是遭受白發人送黑發人之痛,接著女兒被休,生生被生活困境壓彎了脊梁,疾病纏身,早早離開人世,而趙翠也被生活逼得不得不下地干農活。
回到家中,躺在床上,趙翠就陷入了魔障,她認為這一切該是她的,榮耀、金錢、特權以及將軍夫人,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是那個老元帥的女兒搶了她的。
“趙翠自然是不甘心的,多好的一手牌啊,如果當初不作死,將軍夫人是她的,榮耀是她的,特權也是她的,于是她重生了,恰好重生在她給趙華發電報要離婚而趙華回來當天夜里。”
可她怎么不想想,如果她不離婚,趙華怎么會知恥而后勇的進入特戰部,如果不是入了特戰部就沒有那幾乎丟了命的一戰,就不會被老元帥的女兒所救,也不會被老元帥賞識,從而還把女兒嫁給他把所有資源給了他,給他打造了一個快捷的晉身階梯。
宋天香閉上眼深吸一口氣,也就是那天,她開始做惡夢,輾轉難眠。
“她重生了,知道她的丈夫未來會成為上將,幾乎想都不想,自結婚那日就不讓男人碰身子的她熱情如火,總算緩和了男人的臉色,跟著男人進了軍人家屬院。”
趙國華很想冷聲斥責宋天香閑的才會異想天開,但礙于女人的救命之恩,還有不知名的悸動,他竟然任由女人繼續說著荒唐的故事。
“在家洗衣做飯還有種菜家務活她全包,在家屬院里讀報跳舞她是多才多藝,在家屬院外她還能開店鋪……給你賺錢。”這個可疑的停頓并沒有引起趙國華的注意,宋天香也只是懷疑,洗衣做飯種菜這些就算了,畢竟農村出身,那是先天技能,可她困守鄉下是如何知道二三十年后女人內衣流行款式的?
“趙華終于開始正視了那個他不得不娶的妻子,可這時他的未婚妻找來了,想借住他家順便讓他幫忙找個工作,可還沒到夜里呢,家屬院里流言四起,說什么的都有,那個難聽,嘖嘖……”
趙國華心下頓時咯噔一下,到這里他哪還不明白,宋天香說的正是以他和妻子為中心的故事,可重生……太荒唐了。
“宋醫生,你沒忘了我是病人吧,我心口中了一槍,很疼,實在不想再聽你在這里危言聳聽了。”
他有心不聽,起身準備離開。
“你受了傷我怎么會不知道,別忘了可是我從戰場上把你拉回來的,”宋天香意味深長的在趙國華蒼白難看的臉上溜了一圈,“再說了,是危言聳聽嗎?還是你不敢聽下去?”
趙國華怒氣難平,他倒是想走,可不知怎么地,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力量拉扯著他,最終還是不動聲色的坐了回去,“我會向醫院投訴你的,你不顧我受傷的身體,扣押我不讓回醫院。”
“你不會忘了是我拼死把你從前線救回來的吧?哼,趙翠的小叔叔救了趙華一命,趙華一個理由沒給就拒了未婚妻,我也不求你以身相許,只不過讓你聽一個故事罷了,怎么就跟要了你命似的?”嗤笑一聲,說了那么久,宋天香也有些不耐了,她煩躁的撓撓頭發,點了一根煙,深深地吸了一口,對著虛空吐了一個煙圈,“樓下那個熱心的大叔,很是上心的讓他家人給張清提供了一份工作以及一個住處。”
“趙華的這個未婚妻真是可人疼呢,她剛進廠就被一個富家公子哥看上了,立即給她安排了一份輕省的工作,那個公子哥妄想著天天相對日久生情,奈何趙華的未婚妻對他情深似海啊,半年多了就沒松口,聽說他失蹤了,不顧下雨泥濘的道路,打著一把傘騎著自行車就跑了出來,千不該萬不該,她不該對趙華不忘情,半年前作為前未婚妻她要住趙華家里,家屬院里的流言雖然不足以毀掉她,卻足夠讓人記住她,并拒絕她進入家屬院,可憐她連傘也丟了自行車也不知道歪在了哪里落湯雞一樣杵在家屬院大門前,卻不足以喚起任何人的善意,只好失魂落魄的走了,她這一走就走掉了一輩子。”
“她發生了什么事?”
哼,宋天香囔囔鼻子,有些漫不經心又咬牙切齒,“她被人強了,就是那個口口聲聲說愛她的男人,在一個破廟里風雨交加的夜里強了她,更不幸的是,她懷孕了。”
怪不得她再也沒有來找過他。
“張清真是好樣的,她竟然去報警了,你能想象嗎,作為女人,作為受害者,她要承受多大的社會壓力與輿論?盡管所有的人都罵她,認識她的人也勸她不如嫁給那個男人,畢竟那個男人愛她,可她卻寧愿死都不嫁給那個男人,她的父母很開明公開支持她,可更不幸的是,她回鄉后,村里開始流言蜚語四起,更甚者連累到了她的父母,有人說她的父母是無媒茍合,是私奔的,怪不得生出來她這個未婚先孕的女兒,村里人排擠她一家,不讓他們住在趙家村。”
“……”
“你想知道后續嗎?”
“這個時候,她應該在村子里,是吧?”
“你忘了我一開始說的嗎,這是一個三生三世,一個男人和三個女人的故事。”宋天香用茶水潤了潤唇,“張清走投無路打電話給趙華總也找不著,百般無奈之下她只好撤了訴嫁給了那個強了她的男人,可也正因為婚前她的各種鬧,她嫁過去后非常不受待見,即使有孕在身,也要自力更生,當初那個說愛她的男人,在婆婆強大的洗腦下,也不再給她家用零花錢,這大概是一個心儀對象與一個已得到卻還不讓碰的妻子之間的差別,你前未婚妻生了一個女兒,在那樣幾代單傳又重男輕女的家庭,可想而知她要受多大罪,然后那個男人出軌了,他又喜歡上一個女人,張清立即離婚帶著孩子和她的父母住在了一起。”
“一個單身媽媽帶著一個女兒,這樣的家庭,你能想象那個女孩兒的將來嗎?”宋天香根本不等趙國華回應,接著道,“十七年后,那個長大的女孩無意中進了趙翠開的食品廠,闖禍時恰好遇到她二兒子為了好玩到廠里玩,替她解了圍,理所當然的她就愛上了趙翠的二兒子。”
“小姑娘的初戀在趙翠發現的那一刻注定了悲劇,這時有個軍校學生,趙翠二兒子的校友,接近了那個女孩,說喜歡她,就要談婚論嫁了,小姑娘心生歡喜,無論張清怎樣苦口婆心勸阻,都不能讓小姑娘心生動搖,她太缺愛了,而且單親家庭且生活困難的她自卑,那個軍校生的喜歡太可貴,即使在嫁給他的當天死了,她也是甘愿的。可惜,頃刻之間,她的世界坍塌了,原來那個軍校生接近她完全出自惡意,小姑娘想起母親百般困住她,她半夜偷跑出來的舉動只覺諷刺的厲害。”
…………
有很長一段時間,宋天香陷入沉默,似乎對小姑娘接下來的人生不忍下結論。
“她吊死在了那個軍校生的家門前,那個軍校生一輩子都被毀了,她也算為自己報了仇。”
“嘭!”幾乎在宋天香冷笑著說完最后一個字,趙國華的拳頭就砸碎了方木桌一角。
“你這是在為故事中的張清鳴不平?”宋天香冷笑,“那你就再等等,后面還有很多呢,別急著砸桌子。”
趙國華紅著眼怒視著宋天香,宋天香冷笑以對。
“我說了這只是一個故事,而張清一家的悲劇也只是這個故事中拉開慘劇的引子,你就發怒要砸桌子,我怕你再聽下去會忍不住拆了這房子。”宋天香譏誚著扯唇,不屑道,“在確定趙華前未婚妻已經結婚而繼妻還沒出現后,趙翠開始肖想樓下的大叔,與趙華相比,這個大叔熱情、開朗、幽默,還三不五時的幫助她,每每趙華冷著一張臉出任務時,她的內心都忍不住蠢蠢欲動,兩相比較,她更是趨向于那個大叔,于是時不時就撩撥他,那么巧,大叔的嬌妻竟然喜歡上了趙華,大叔想到趙翠就提出要離婚,前世也是鬧離婚,可軍婚不是那么好離的,再加上兩家都是權貴之家,哪能真離婚,也就沒離成,這世不一樣了,這世不僅女方精神出軌,大叔也精神出軌了,經過上級思想指導,兩方父母勸說,還是沒能阻止兩夫妻離婚,可也正因為大叔家的這場延續了半年的離婚官司,讓趙華意識到了,他不能離開趙翠。”
“趙翠完全掌控了趙華,這時在前線救了趙華一命的戰地醫生宋無心,也即前世趙華的繼妻,開始不時的出現在趙華夫妻視線中聽覺范圍內,這幾乎是理所當然的,隨著趙華完成任務升了職,上級就給了他一個名額,讓他上軍校當軍官,他搬進了宋無心所住的那處高級軍官家屬院,宋無心家就是話題中心,除非閉目塞聽,否則怎么會看不到聽不見?趙翠每次看到宋無心有意無意的偷看趙華就恨得牙癢癢,可她卻從來沒光明正大的找過宋無心說上一句趙華是她男人,讓宋無心別覬覦趙華,她就那么眼睜睜的看著,臉上滿是痛苦。”
“宋無心結婚了,嫁給了一個軍二代富一代,結婚當天,宋媽媽趙艷玲就因為收受賄賂進了監獄,宋爸爸宋展鵬被停職,宋小弟被勒令回國。”
那一場家變,讓她看透了人情冷暖,世情冷漠,樹倒猢猻散,墻倒眾人推,一時之間所聞所見,皆是落井下石之人,唾棄垂罵之聲。
更離譜的是,宋展鵬竟然被罵成拋棄妻子的當世陳世美,還連累到他早已兒孫滿堂的長女。
“及至女兒出生,宋無心才知道原來丈夫就是趙翠背后的靠山,這種發現簡直生不如死。”宋天香根本不愿多說宋無心婚前婚后生活。
“宋無心的女兒,長的和前世她與趙華的女兒一模一樣,那么乖巧可愛,十五歲花一樣的年華……”
宋天香以為她會說不下去,以為會哽咽出聲,實際上她只是僵冷著一張臉,若不是煙灰抖落,任何人來看,都會以為她僵成了一塊冰雕,“她瘋了,從來學校家兩點一線的她莫名出現在酒吧被混混壞了身子污了清白。”
“宋無心的丈夫怪她沒教養好女兒和她離了婚,她的弟弟不相信外甥女出事是意外剛剛查出一點線索就被人打死在小巷深處。”
“哐!”宋天香踹翻了凳子,幾乎用盡全身力氣克制,咬牙切齒的憎恨,“趙翠得意了啊!不管是張家還是宋家,這兩個和趙華有姻緣關系的家族,一絲血脈都沒留!而她卻有三個男人為她保駕護航,還有兩兒一女,前途無量!”
那些痛和恨,那些冤和屈,如果上天有眼,怎不為他們張目?
“都說天道輪回報應不爽,宋無心痛恨上天無眼,宋天香卻要感謝那些苦難折磨。”宋天香發泄的踹了一腳后,雙手合十撐著下巴,“趙國華,這是第三世了,你回去告訴趙翠花,她使什么招,我宋天香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