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張憶清

　　宋天香一直沒回過神，被自家弟弟扶著下了車走回家，直到坐到餐桌前被爸爸媽媽安撫才清醒過來，只是……“你，你怎么在我家里？！”
　　宋天香驚的就像炸毛的貓，渾身緊繃，就差齜牙咧嘴了。
　　“不可以這么沒禮貌，”宋媽媽嗔了自家女兒一眼，安撫的拍了拍女兒的手，笑著樂呵，“他是你王家叔叔的獨子卿琰，比你大一歲，你叫他一聲哥也是應當的，再說了，他剛回國，你們姐弟就搭了他的順風車，也是緣分不是？”
　　對于大院里的長輩們來說，王家小子似乎是有些不務正業，可他的見識與能為卻是年輕一代中的第一人。
　　是眾家媽媽看中的女婿不二人選。

　　搭順風車？她似乎是坐誰的車回來的，弟弟好像是坐在副駕駛座上，她當時沒在意，原來是他嗎？可如果她知道是坐了誰的順風車，她是絕對不會坐的，也就不會讓弟弟有機會邀請這個男人進他們家了。
　　“媽，他，他……”現在她總不能說王卿琰會是他們將來的女婿，卻是害他們家破人亡的幕后兇手的靠山？可他就是呀！
　　“如意妹妹想來是忘了我了，我還記得當年我帶著你一起捅過螞蜂窩，掏過鳥蛋，還水漫過螞蟻窩，現在想來真是童趣滿滿。”
　　“我不記得了。”宋天香假裝羞澀的低頭，避過剛才言不搭語的尷尬。內心則想著：切！現在想著套近乎了，把我和女兒掃地出門時，怎不見得你記著我二人少時的童趣。
　　“我們不說話了，”宋媽媽多添了一副碗筷，招呼幾人用餐，“安安剛回來，就去接你，還沒來得及安歇呢，趕緊吃。”
　　“咦，小弟還有一年就畢業了吧，想好將來要做什么了嗎？”宋天香手快的幫宋國棟盛好湯遞給他。
　　宋媽媽很是欣慰，她只有這一兒一女，女兒年長兒子八歲，自小就知道照顧弟弟，就沒有讓她不放心的，“安安修完了學分算是畢業了。”
　　“是嗎？”宋天香既驚且喜，她記得前世弟弟明明沒有完成學業呀，怎么在她對趙國華透漏前世時，回家來就面對重生后第一個變更，這是怎么回事？
　　“我修的是計算機工程，打算去中關村看看。”
　　“這方面我們不懂，也不能給你提什么意見，”計算機絕對是新興產業，連電子產品也只停留在電燈電話方面的宋家人對計算機還真不了解，“阿琰，聽你爸媽說，你走南闖北，生意都做到國外了，你給我們安安指個方向。”
　　“叔叔太過客氣，”王卿琰接過宋媽媽給他盛的湯，“都說做生意做生意，可生意是什么，如何定義？”
　　“可能大多人都會說，做生意就是辨貴賤，調余缺，度遠近，這大概是最膚淺的定義，當我們都衣食無缺了，這類生意人就遠遠不能滿足我們的生活需求了，這時第二產業就應運而生了，衣服舒適之余還要多彩多姿，食物能吃飽之外還要色香味俱全，房屋安全之外還要美觀，外出時最好能有幾部車，而我現在做的正是這方面的生意。”
　　“從我這身衣服來看，我大概是成功的，而且你們看，現在還出現了動物園，觀賞性園林，電視機，這些都是精神層面的需求，”王卿琰雙手交握，猶如一個人生導師傳道解惑，“電話拉近了人與人之間縱向的距離，電視拉近了人與人之間橫向的差距，你們可以把計算機看做這兩者的結合。”
　　“電話必然是將來家家戶戶必備電器，那么是不是說明電腦也將走進各家各戶？而且我國中關村已經成型，可見國家對計算機的發展很是看重。”
　　宋天香撇撇嘴，有了兩世記憶的她，當然知道王卿琰說的只是皮毛，但只是高中生還下過鄉的王卿琰，知道這些并有了如今身份的他，還真不愧是女主角的金手指。
　　但一想到正是他的機敏才導致了宋家的家破人亡，宋天香不免惡聲惡氣道，“食不言。”
　　“你這孩子……”宋母想要呵斥女兒卻又不忍苛責，她家女兒不知道在哪受了委屈說不定正難受著呢，只好招呼王卿琰用飯。
　　…………
　　趙國華急急忙忙走出茶樓并沒有回醫院，而是輾轉坐上了回趙家村的火車。
　　可到了趙家村，面對的不是流言蜚語，而是張憶清即將嫁給村長兒子的局面。
　　這……是宋天香口中的第一世？
　　…………
　　趙翠花重生那天，張憶清也覺醒了前世的記憶，但只有第二世的記憶，一生凄涼悲慘死后無人問津的記憶。
　　覺醒記憶的第二天她準備去找趙國華攤牌，問問他為何拋棄兩人之間二十多年的感情，把她拖到二十四五自個卻撒手了算是怎么回事，沒想到趙國華早早的帶著趙翠花回了部隊。
　　她不愿相信趙國華不愛她，即使有了前世慘痛的經歷，可前世趙國華不是不知道她經歷的那些事嗎？就像她打電話找他時，都是那個女人接的電話，就像她被強了時，他正在醫院歷經生死，就像她女兒被欺騙上吊時，他正在國外出任務。
　　張憶清追隨著趙國華孤身進城，果然一如前世記憶，趙國華幫她安排了工作與住處，她拿捏著分寸遠遠避開趙翠花布置的語言陷阱與前世那個強了她的混蛋李侃對她的示好。
　　知曉未來經濟發展方向，她很努力的攢著錢，就為將來做事不愁基金。
　　這期間，她認識了同村來的趙有才，村長家的兒子，也是趙家村唯一的大學生。
　　他學的是管理，在工廠實習。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只剩下和趙國華之間有個終結。
　　記憶中的那一天還是來了，前世時乍然聽到趙國華心口中了一槍恍恍惚惚也不知道究竟是哪個說的，如今她看的清清楚楚，那是一個身材纖瘦的女孩子，她去趙國華家時曾經恍惚看到過她，她似乎心儀李侃。
　　當時她只當那個女孩子喜歡李侃對她施展的小手段，她一點也不在乎，急急忙忙不在乎風雨的騎著自行車撐把傘就趕去了趙國華家。
　　她依然被攔在門外，這時她才想明白，原來不管她名聲好壞，也不論她與趙國華夫妻間誰對誰錯，她都是過去式了。
　　她失魂落魄的丟了傘和自行車往回趕的途中照樣遇到了李侃，不過老天有眼，在李侃對她用強時，趙有才找了過來。
　　就像晴天霹靂一樣，她腦海中突然多出了一世的記憶。
　　原來這已經是她的第三世，原來趙有才是她第一世的丈夫，第二世因了趙翠花的出手，她才落得一身凄涼。
　　第二天她就辭了職，跟著趙有才回了鄉，結婚。
　　歷經三世沉浮，她從來沒想過，還會有再見到趙國華的機會。
　　畢竟第一世趙國華成了將軍，而她隨著丈夫到處旅游，第二世趙國華做了上將，他妻子更是富可敵國，三個兒女更是少年大才，而她住在貧民區落魄而死。
　　可就在她結婚前夕，趙國華竟然穿著一身落拓病服找過來了。
　　…………
　　再也沒有愛的斥責，也沒有溫言暖語問候，兩人一前一后默默走在鄉間小路上，直走到曾經兩人定情的小溪邊，站定，默默對視，久久無言。
　　“……”煩悶之余，趙國華想抽根煙，卻發現自己還穿著一身病服，半轉身對著潺潺小溪，“我一直都欠你一句對不起，我很抱歉。”
　　“你的抱歉來得太遲。”張憶清呢喃，遲了兩輩子。
　　“我一直以為我不說，我們之間的緣分就不會斷。”趙家村人誰不認識趙翠花呢，好吃懶做又癡肥，尖酸刻薄氣性大，胸無點墨還花癡，這樣的女人除了宅在她自個父母家里，還能去哪里呢？
　　只要他能忍，不出一年，那個女人就能自己作出三百六十花樣，惹得人人怨憤，到時離婚他把身家全送給那個女人也算對得起趙家小叔對他的救命之恩了。
　　他唯一沒想到的就是，好吃懶做尖酸刻薄只是假象，趙翠花為了和他住在一起竟然不惜自毀名聲落個不孝公婆的罵名，還為了他用有限的材料作出可口且營養的飯菜，為了貼補家里與大院里家庭差的同營兄弟，還不顧勞累全靠她自己張羅買賣。
　　不到一個月，他見識到了和傳聞不一樣的趙翠花，勤勞善良、識文斷字、矜持有禮、能歌善舞，鄰里矛盾時還能花言巧語溫言化解不傷和氣。
　　這樣的女人……
　　縱然放不下未婚妻，他還是在不知不覺中在乎上了趙翠花，他名正言順最應該愛的妻子。
　　“……”張憶清對趙國華的說詞無話可說，實際上他們的緣分斷了兩輩子，而這一生也不會再續上。
　　趙國華閉上眼，任由眼角的淚滑落。
　　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他無比痛苦卻清醒的意識到，他和她之間……三生無緣。
　　“拿到審批的那一刻，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刻，有時候我真寧愿死在那一天，”沒有救命之恩，沒有背棄誓言，沒有忘恩負義，“我欣喜也忐忑，就怕那是一場夢，直到上了戰場也是小心翼翼就怕天亮了夢醒了，可天……終究還是亮了。”
　　“上天果然見不得人好夢，那么巧，戰場那么大，敵人的手雷就丟在了我面前，那一刻我懵了，分不清現實還是夢境，直到翠花的叔叔推開我然后倒在我懷里抽搐，我終于意識到夢醒了。”
　　“我背負了一條人命，他自小由翠花的父母教養長大，幾乎就是趙翠花家唯一的血脈傳承……在那之前，我從來不知道人命是那樣沉重，壓得我幾乎喘不過氣來……”
　　“我多想他們能呵打責罵于我，至少我心里好受一些，可他們沒有打我，甚至連罵都沒罵一句，只是提了一個要求，他們希望我能娶他們家的女兒并好好照顧她。”
　　趙國華當時簡直沒臉，恨不得地下有個洞能讓他藏一藏，別說娶他家女兒，就是別人讓他上門給他們當兒子，他也得去。
　　“你感恩趙家父母？”即使兩人注定不能在一起了，聽到趙國華竟然感恩趙家父母，張憶清還是恨得咬牙切齒，“整個趙家村，誰不知道你那次回來，是拿著批條與我成婚的。”她最初最完整的愛，就這樣被別人插足，被別人扔在地上踐踏。
　　“……”趙國華沉默，這件事中，從頭到尾最無辜的是張憶清，可趙父失去了唯一能傳承他家血脈當兒子養大的弟弟，只要求他能娶他家唯一的女兒，他……不能拒絕。
　　“誰家女兒能養的像趙翠花那樣，白白胖胖，十指不沾陽春水，十八歲了還如三歲稚兒，你家妹妹是這樣嗎？”農家孩子不論男女，自小都是在田間長大，洗衣做飯、春種秋收、田間除草，何其一個趙翠花是意外？這一切不過是因為趙家多了一個不是兒子的弟弟。
　　“只要有眼睛只要長了耳朵，就不難明白趙琪在趙家是什么樣的存在。你還記得幾年前我們看到趙琪給趙翠花洗小衣時笑話他是趙翠花的童養夫嗎？到現在哪里還不明白，趙琪并不是趙翠花的親叔叔，原來村里一直傳言的并不作假，他不過是趙翠花爺爺撿的棄兒。”棄兒一詞也是村里他們自家說說而已，誰家棄兒會包裹綾羅錦緞？瓔珞金鎖手環個個價值連城？“而且趙琪在趙翠花家被打罵是常事，洗衣做飯農活一手包，直到他去參軍。”
　　嫁給村長兒子最大的好處，就是掌控全村最大最全的八卦，而且二十年后趙琪的親生爹媽也從國外找到了這里，可惜那時別說兒子了，就連兒子的墳頭都不知道在哪。
　　報恩？別搞笑了，趙琪如果知道趙國華是這樣報恩，估計他恨不得從陰間蹦回來找他還命。
　　再悔又如何，事情已成定局。
　　“今生終是我負了你。”趙國華深情的注視張憶清，眼里情誼幾乎滿溢出來，“如果有來生……”
　　“你可別，”張憶清趕緊制止趙國華，“我們不是今生無緣，我們是三生無緣。”
　　趙國華哽了一下，眼里的晶光碎成點點，“我從來就沒有真正的幫過你，這次李侃我會幫你擺平。”
　　“你只要擺得平趙翠花就好了。”她們都重生了，所有的事情脈絡都很清晰，只不過兩人所處社會地位不同罷了。
　　從張憶清語氣里聽出鄙夷，難道這次李侃事件趙翠花也有插手其中？
　　“阿清。”從林間小道慢慢走來一條人影，是趙有才。
　　“有才。”張憶清快走上兩步，與趙有才并肩，“你怎么找來了？”
　　趙有才拉著張憶清的手，兩人十指相扣，“我這不是怕我娘子不要我了嗎？”
　　“貧嘴。”
　　趙國華苦澀，原來親眼看著戀人與他人組成家庭是這樣痛苦，但自己種下的苦果自己咽，他逼著自己澀聲道，“我祝福你們。”
　　“多謝。”
　　“我聽說李侃想找你們麻煩回趕得急，現在我要回去了。”
　　兩人都默默的看著趙國華轉身慢慢的遠離，張憶清喊道，“等等。”
　　趙國華驚喜轉身，期盼的望著張憶清。
　　“我不希望村里再次流傳關于我父母的不實流言。”什么私奔，逃婚，無媒茍合等等，全是道聽途說胡說八道。
　　“你，你，你也是……”重生兩個字，趙國華怎么也開不了口。
　　他怎么不驚，一日之內，得知三個與他有關的女人都是重生的，他簡直要懷疑世界了。
　　趙國華再也顧不得張憶清，趕緊跑回了家，這個世界太可怕了，他想一個人靜靜。
　　“阿清，什么流言，誰敢傳岳父岳母的流言？”村里人皆知，張家夫妻落戶趙家村三十年來一直兢兢業業，勤勞致富，與鄰里關系非常和睦，夫妻二人也是不會紅眼，從來斯文有禮，就這還有人傳什么亂七八糟的流言？
　　“這大概是歷史遺留問題，很難說得清孰是孰非。”但卻有人從女戒三從四德方面敗壞張家夫妻名聲，就為了逼著張憶清離開趙家村，實在可恨。
　　一旦牽扯到歷史遺留問題，再加上三十年前，趙有才就知道這事沒法說，既然沒法說，他們也就不談這個讓人頭疼的問題了，兩人婚期近在眼前，任何人任何事都要退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