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幾天江愿安都會在相同的時間提著食盒出現在辦公室。
漸漸的, 診所的人都習慣了江愿安的存在。
甚至在她來前,同事還會調侃祝清夢。
“哇祝醫生,江愿安也太黏你了吧。”
“你們都談了十年了吧, 不膩嗎?”
十年。
從高中畢業到現在,這是第十年。
就連段曉麗都跑來和她道歉, 說那天的話都是她胡說八道, 沒有想介入兩人間的感情。
祝清夢并沒有和別人提起過她和江愿安的事情,她們所講的都是她們平時看見的。
江愿安不會在外人面前鬧,而她也不會同別人說這些事情, 所以在同事看來兩人的關系一直都很好。
“不累嗎?”
祝清夢看著面前放好的食盒,抬眸問江愿安。
“不累啊, ”江愿安手上動作沒停, 又道, “雖然不經常做,但手藝還是在的。”
祝清夢望著她, 明白她在裝傻,總是喜歡忽略掉她的一些問題, 問東答西。
“這樣糾纏, 不累嗎?”祝清夢明著問她。
“那你呢, 這樣推開我不累嗎?”
江愿安話音剛落,身子僵了僵, 抬頭果然就正撞上祝清夢的目光。
“我這語氣好像不太對,”江愿安思索了幾秒,走到她旁邊,拉了拉她的小拇指, 小聲說, “你明明就喜歡人家嘛!為什么要推開人家。”
江愿安聲音本就很甜, 說這話時更是掐著聲音在說,聽得祝清夢一陣顫栗,先前想說的話都卡在了喉嚨處。
她還是受不了江愿安撒嬌,一撒嬌什么都想答應她,即便是她故作模樣。
“好好說話。”最后祝清夢也只說了這么一句。
“喜歡我喜歡我喜歡我嘛。”江愿安并不聽她這話,變本加厲了些,搖著她的手,持續撒嬌。
“江愿安。”
“嗯吶。”
聽見她認真叫她名字,江愿安才妥協。
她不應該將祝清夢逼得太緊。
“吃飯吃飯。”江愿安將碗筷遞到她面前。
從一開始只是將食盒遞給她,現在已經發展到了每天帶兩份飯然后在她辦公室和她一起吃。
美名其曰幫她試試菜難不難吃。
“我要是你,我會趁這個機會找個喜歡的人,好好談場戀愛。”
“我不是找到了嗎?你啊,我喜歡你。”江愿安一本正經地說著。
這些天已經習慣了被推開,江愿安對她的這些話已經免疫了。
“和你談戀愛就是我想做的事情。”江愿安又認真說道。
“那是因為你只談過這場戀愛,所以分不清習慣和喜歡,好好冷靜一下不好嗎?”
江愿安怔愣,半晌才說:“所以你拒絕我還有這個原因?認為我現在做的一切是因為離開你不習慣?”
“還是說,你認為你對我的感情也是,分不清習慣還是喜歡?”
祝清夢垂眸,不回應她的質問。
“在這段時間里,如果……”江愿安頓了頓,“你會和別人戀愛嗎?”
祝清夢能夠從她聲音里聽出顫音。
“會。”
祝清夢的這一個字擊潰了江愿安所有的偽裝,先前的故作開朗在這一刻崩潰。
江愿安咬唇,胡亂地揉了揉眼睛,說:“你說話好傷人。”
直到江愿安離開辦公室,祝清夢才緩緩抬頭。
桌上食盒里的飯菜還冒著熱氣,都是她以前最愛吃的。
祝清夢拆開筷子,慢條斯理地吃著,今天的飯菜味道有些咸。
過了今天,你也許會想明白。
與其互相折磨,不如開始新的戀愛。
十年而已。
往后你還會有很多個十年,和能夠讓你快樂的人一起,幸福快樂。
從那天之后,江愿安沒再來過診所。
偶爾路過接待室,祝清夢會多看兩眼。
兩人間徹底失去了聯系。
周末,祝清夢接到了喻明夏的電話,問她在哪兒有東西想給她。
彼時祝清夢正在家,給喻明夏發了位置過去。
等到的卻不是喻明夏,而是江愿安。
“跑路費。”江愿安左手提著紙袋,朝她攤著右手。
祝清夢皺眉,似乎沒想到來的人會是江愿安。
按照以前的脾氣來說,江愿安肯定不愿意再理會她了。
“不介意我進去喝杯水吧?”江愿安收回手,彎唇。
說完話也不等她回應,直接從她胳膊下鉆了進去。
“你什么時候買的房啊?裝修挺好看的,是我的審美誒。”江愿安將紙袋隨手放在茶幾上,出聲道。
隨意的語氣和姿態仿佛那天的事情沒有發生過。
祝清夢沒回答,進廚房給她倒了杯溫水。
“我想起來了,我好像之前有說過想要買這邊的房子。”江愿安盯著她笑,目光灼灼。
祝清夢將手里的水杯遞給她。
“三天沒見,你想不想我。”江愿安沒接她手里的水杯,而是徑直抱住她撒嬌。
才三天嗎。
祝清夢腦海中閃過疑問。
沒有特意去記時間,只有一種過了很久很久的感覺。
江愿安從外面進來,身上還帶著冷氣。
祝清夢沒有推開她,只是說了句:“喝水吧。”
江愿安依舊沒松開手,在她懷里搖頭:“等會喝嘛,我好想你,讓我好好抱抱你。”
祝清夢有瞬間恍惚,仿佛又回到了那些日子。
她們還未曾分手,每回出差回來江愿安都會抱著她很久。
“江愿安,松開。”
江愿安搖頭:“不要。”
過了一會兒,祝清夢突然渾身僵硬。
細小微弱的抽泣聲傳到她耳邊。
祝清夢垂眸,扶著江愿安的肩推開她。
江愿安低著頭,再也不復方才的喜悅,臉上全是淚水,神情委屈難過。
祝清夢僵滯。
江愿安又重新抱住她,力氣比之前大了許多。
“我好想你。”
直到手上的那杯溫水漸漸冷卻,祝清夢也沒想出來應該如何回應江愿安的話。
任由她抱著,任由她哭泣。
到最后,她才緩緩出聲:“別哭了。”
這些天她刻意不去想江愿安。
那天她說的話很傷人,江愿安聽了肯定很難過。
會傷心哭泣,說不定還是惱恨上她。
這些她都不敢去想。
江愿安抽泣了幾聲,過了許久才安靜下來,緩緩松開她,抬眸看了她一會兒。
祝清夢想去廚房再倒杯水,來不及動作,眼前的人突然吻上了她。
溫熱唇瓣,熟悉的呼吸,滿臉淚痕的臉龐,緊閉的雙眼,不知是因為害羞還是怕被推開,眼睫輕顫著。
“啪——”
是玻璃杯破碎的聲音。
更是祝清夢理智破碎的聲音。
在接吻這一塊,江愿安向來沒有祝清夢有主動權,所有的親密都是祝清夢在引導。
過了許久,江愿安才回過神來,咬了咬下唇,看向廚房。
方才祝清夢回吻她了。
她的吻焦灼而又熱烈。
甚至剛剛還咬了她的肩。
江愿安抬手觸了觸自己肩膀的位置,身后抵著餐桌,如果不是祝清夢突然推開她……
“喝水。”
祝清夢冷冰冰地將重新倒好的溫水遞給她。
江愿安抿唇笑著,將那杯水一口喝完。
兩人站立著,誰都沒說話。
“不走嗎?”祝清夢問。
“啊?”江愿安眨了眨眼睛,“不走,我要和你一起。”
祝清夢見狀也沒趕她,而是拿起掃帚將方才破碎的玻璃杯掃進垃圾桶。
“夢夢,”江愿安從背后抱住她,輕聲說,“我們和好好不好。”
祝清夢只安靜掃著地,對她的話恍若未聞。
“江愿安,你要知道有些事情是因為習慣。”
江愿安搖頭否認:“我不是因為習慣才……”
“我說我,”祝清夢淡淡道,“剛剛回吻你是因為習慣,不忍心拒絕你也是因為習慣,明白嗎?”
在聽完她這話之后,江愿安感覺窗外天空都暗了不少。
“有習慣在也好啊,有習慣就會有喜歡在,就算只有一點。”
江愿安聲音越來越小。
“沒有了。”祝清夢不咸不淡地回應著。
“不要說氣話嘛,”江愿安拉著她的手,小聲撒嬌,“夢夢,不要這樣說話。”
這一刻她們好像位置互換了。
江愿安漸漸明白了當時祝清夢的感受。
因為她的氣話和反話而疑慮,會去猜她的話幾分真幾分假。
明明她們剛剛才親近過,祝清夢卻能夠說出這么狠心的話。
明明她剛剛還能從吻中感受到祝清夢的思念和愛意。
可這一刻都被她否認。
是殘留的習慣,沒有喜歡。
可偏偏這樣的事情她做過。
祝清夢以前的心境是否也是像她這樣。
一會天堂一會地獄。
“你走吧,找別人重新戀愛。”
“你在說氣話在說反話對不對?”
江愿安仍舊不相信這樣的話會從祝清夢口中說出。
“為什么一定要讓我找別人戀愛,我喜歡你啊,為什么一定要推開我。”
江愿安還是受不得委屈,所有的情緒都寫在臉上,被親吻時會開心地彎唇笑,委屈時也會控制不住地流眼淚。
“因為我們在一起不快樂,這個回答可以了嗎?”祝清夢偏頭,不想再看江愿安。
不想看她哭,不想聽她撒嬌。
江愿安愣愣地站在原地,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她傻傻地重復著祝清夢的話:“不快樂嗎?”
祝清夢并不想再聽她說話,走到玄關處將門打開。
“你走吧,以后也別來了。”
“你就這么討厭我?”江愿安咬唇不愿離開。
祝清夢沒回應她的話,而是說:“分手是要刪掉拉黑所有聯系方式是嗎?”
“我走就是了,”江愿安低聲抽泣,聲音微弱,“你別刪。”
江愿安站在門外,看著眼前被關閉的這扇門。
被喜歡的人拒絕在門外原來是這樣的感覺。
就算是被討厭也不是不能接受。
因為這樣的自己,江愿安也討厭。
江愿安低頭打開又關閉手機,遲遲不敢點進祝清夢的對話框。
不敢去觸碰她頭像,害怕被刪好友。
好友列表里云知發了很多消息給她。
一向受了點委屈就會哭訴個不停的江愿安卻一改往常。
「和以前一樣,不用擔心。」
和以前一樣嗎?
不一樣。
也許是真到了快要失去的時候,江愿安不敢再像以前一樣。
害怕真的被祝清夢討厭。
甚至就連哭訴都沒有資格。
種因得果,都是她的錯。
祝清夢累了想離開她了,都很正常。
江愿安在家關了自己半個月,半個月里她沒有去聯系祝清夢,沒有去聯系任何人。
桌面上放著凌亂的紙張,上面寫著的是這些年來,她說過的氣話反話,那些讓她不開心的事情。
她不愛溝通,不愛表達,生氣了就任由自己的情緒發泄說些氣話。
祝清夢都包容她。
不滿意的地方她想到的首先不是去交流溝通解決,而是生氣。
像個小孩子一樣靠著耍賴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江愿安收到一條消息,是她爸爸發來的。
「你最近是有什么事兒嗎?怎么不太開心?」
說來奇怪,她回家半個月,但和家人的交流甚少。
明明同在一個屋檐下卻要用手機來溝通。
江愿安回復:「沒事兒啊,可能工作累到了。」
「那你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的和爸爸說。」
客氣得不像一家人。
江愿安也忘記從什么時候開始變成這樣了。
從她慢慢長大起,她和爸爸的關系就開始變得生疏起來。
她不說他不問。
所有的關心只停留在表面。
餐桌上放著做好的早餐。
起初江愿安吃著覺得有些寡淡,后來漸漸的,江愿安怎么也咽不下去。
點亮的屏幕上是一段長長的消息。
來自她爸爸。
「這兩晚總是聽見你在哭,發生了什么事情嗎?安安,有些事情爸爸不知道怎么和你聊,從你媽媽去世后你就一直不大和我聊天,長大后你也有自己的想法和生活,很多事情我不好再問,但是爸媽是愛你的,難過或者不開心你都可以和我說。」
愛這個字對江愿安來說很遙遠。
記憶里,他們家都很傳統,是說一個愛字都會覺得很肉麻的程度。
江愿安很少會直接向家人表達愛意,多數時候是通過物質。
就像上學時候,爸爸總是問她錢夠不夠,聊幾句就會給她轉錢。
但她們之間的通話永遠不超過五分鐘。
江愿安還記得小時候兩人帶她逛街總喜歡讓她選,選小裙子選玩具。
但往往到最后選出來的東西都會被二次挑選。
兩人會說這個不好那個不合適,
讓她選,卻又不給她買,決定實際上都是他們在做。
江愿安能做的也只有生氣,到后來也漸漸變得無所謂,不再做無效溝通。
其實江愿安知道,他們沒錯,選的東西都是最適合她的,做的決定也是對她來說最好的決定。
祝清夢也是,不管是管著她還是在她做完選擇之后在做的決定,都是最有利于她的。
祝清夢也愛她。
但祝清夢的愛又不一樣。
祝清夢會傾聽她。
可是她不愿去溝通。
甚至連這些想法都從來沒有和祝清夢說過。
沒有不快樂。
和她在一起的時間,她都很幸福。
她沒有向祝清夢好好表達愛意,沒有好好溝通。
江愿安又來到了祝清夢的住所。
進到電梯之后江愿安才開始退縮。
她要來干嘛?
告訴她那段時間她很快樂。
很愛她。
“叮——”
電梯打開,江愿安剛走了幾步突然愣住。
祝清夢正和一個女人說話,女人臉龐緋紅無措地撩著頭發。
說完話,祝清夢轉身按密碼鎖。
“祝清夢。”
祝清夢身子頓了頓,轉身看見她下意識張嘴。
江愿安并沒有等到她的解釋,只是站在她們面前望著那個女人,問她:“別告訴我,這么快你就談戀愛了。”
祝清夢從來不會帶人來家里,更不會離別人這么近。
祝清夢抿唇,身旁的女人倒是想說話。
祝清夢突然出聲打斷了她的話:“不然呢?”
是了,還有祝清夢的從不解釋。
“哦。”
好像也沒有必要了。
——我什么時候騙過你。
沒有。
祝清夢沒有騙過她。
——你會和別人戀愛嗎?
——會。
她該知道的,祝清夢一向說到做到。
主動說分手說不會再回來。
會和別人戀愛。
“你要是帶她進去,我們真的,再也不會和好了。”
祝清夢恍若聽不見她的話,繼續按著密碼。
在機械語音提示房門打開的那一瞬間,江愿安轉身往樓梯口走去。
“祝醫生?”女人叫了她一聲,“需要我解釋一下嗎?”
祝清夢頓了頓,淡聲道:“稍等。”
隨后房門被關閉,女人愣愣地看著眼前緊閉的大門。
-
轉眼一個月過去。
復查結果不錯,身體恢復得很好,半個月前江愿安就已經開始重新工作,前兩天剛從棉城回來。
天氣漸漸暖和起來。
大家已經脫下了身上厚重的冬裝。
江愿安低頭坐在路邊長椅上。
路邊樹枝上發了芽。
今天有同事提議聚餐,江愿安正等坐在路邊等人。
她手里捧著熱奶茶。
即便天氣已經回暖,但偶爾風吹過還是冷得瘆人。
江愿安看了眼遠處,還未看見人影,抬手用手里的奶茶貼了貼臉頰,比先前暖和了不少。
她低頭瞧見有只蟲子,正在地上爬行。
閑得無聊,江愿安一邊用奶茶貼著臉頰,一邊又用腳尖阻擋著蟲子的去路。
蟲子看見眼前的龐然大物會繞道。
“真可愛。”江愿安嘟囔了聲。
在說話時,江愿安隱約感覺到身旁有人來了,抬眸瞧了一眼,突然頓住了。
祝清夢看著眼前拿著奶茶貼著臉頰,眼神呆滯地看著她的江愿安。
很可愛。
“在等車嗎?”祝清夢出聲。
“我等同事。”江愿安回答。
“復工了?”
“嗯。”
兩人一坐一立。
江愿安沒有問她為什么會出現在這兒。
祝清夢問什么,她答什么。
沒有說多余的話。
兩人安靜了幾秒。
祝清夢沒有離開,而是坐到了她身旁的位置。
江愿安往旁邊移了移,讓兩人間空出位置。
“那天……”
祝清夢張唇。
江愿安低頭看著腳邊的蟲子,只覺得眼前的蟲子很笨,這么久了,還沒有走出去。
江愿安抬眸望了眼遠處,依舊沒有同事的身影。
也沒有聽到祝清夢的下一句話。
兩人安靜地坐了會兒。
江愿安不知道祝清夢在想什么。
手里的手機突然響了,是同事的電話,讓她在前面的路口等她,那里可以臨時停車。
“我同事來了,我先走了啊。”江愿安起身,朝她笑了笑。
“江愿安。”祝清夢突然叫了她一聲。
“嗯?”江愿安疑惑地看著她。
祝清夢抿唇未語。
雖然很多話現在說已經不合時宜了,但江愿安覺得結尾不該停在那種情況下。
“其實沒有不開心,這么多年,謝謝你。”
江愿安說得零散,但祝清夢卻明白了她的意思。
和她在一起的這些年并沒有不開心。
是在回答一個多月前她的話。
“祝清夢,再見。”
江愿安淺笑著朝她晃了晃手里的奶茶,隨后轉身往路口的方向跑去。
祝清夢抬頭看去。
披肩散發被風吹得零散,她緩步停下來整理了下頭發。
頭頂上編好的發上兩顆成對草莓發夾在陽光的照耀下散著光芒。
那是記憶里見到漂亮發夾就會走不動路、總是編不好頭發、發夾找不到配對的女孩。
是會鬧會生氣會撒嬌卻又總會有無數個理由的搗蛋鬼。
是讓她一見鐘情,讓她愛了這么多年的江愿安。
如今在向她告別。
祝清夢意識到,經此一別,她們可能再難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