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7章
    唐潯帶著孩子和溫氏一同進去。
    院子外面只剩下夏靖風(fēng)一人。
    他立在院門前，看著這熟悉而陌生的地方，心里頗為感慨。
    ‘本打算一輩子都不再回來的！’
    ‘可兒子終究是心軟！’
    他從金陵城回到這個生他養(yǎng)他的小州縣，并非僅僅因為姐姐故去和思念娘親的緣故，也并非因為二娘。
    還有那么一點點原因是因為他的血親，他的父親。
    盡管已經(jīng)不怎么來往，可他們終究血濃于水，這個事實無論如何都不會改變。
    姐姐故去，父親理應(yīng)收到了消息。
    他本來已經(jīng)告老還鄉(xiāng)年邁枯老，身邊無兒子照應(yīng)晚景凄涼，如今得知姐姐故去，想必鐵石的心腸也該有些哀慟。
    他年邁的身軀必定更加雪上加霜，所以他終究做不到無動于衷。
    只好借著探望二娘的借口，順便回來看看他。
    糾結(jié)了一輩子，怨恨了一輩子。
    至親離世，他能珍惜的已經(jīng)不多，走一個，少一個。
    所以他心底也就豁然開朗了起來。
    不管怎樣，終究問心無愧才好。
    ‘娘親，你不會怪我吧！’
    如果娘親在世，她也必定不會希望自己成為心懷仇恨的人。
    這世間若論活得最累的，必定是滿心怨憤之人。
    娘親那么疼他，必定不愿。
    ……
    夏靖風(fēng)穿著一身青衣便袍，披著一件黑絨斗篷，腳踩一雙繡著云紋的青白皂靴，負(fù)手而立在院子門前對著里間房屋神情遐思。
    雖然人到中年腰背已經(jīng)微微彎曲，但也絲毫沒有影響他的風(fēng)度。
    從背影望去，依舊挺拔如松。
    思緒漸漸飄遠(yuǎn)之時，他忽然感覺背后有輕微而凌亂的腳步聲。
    “誰？”
    他警覺地扭頭厲聲喝道。
    “我”
    “是……咳咳！是我！”
    原來是夏老爺。
    只見他一身灰白的半舊棉衣，拄著一只柳木拐杖，腳踩一雙老人常穿的半舊棉鞋，踢踢踏踏極其不穩(wěn)地朝這邊走來。
    夏靖風(fēng)眼神先是陌生，然后是震驚，最后是狠狠的心疼。
    他那一頭白花花的白發(fā)太刺眼了。
    深陷的眼窩、臉上樹皮一樣的皺紋、枯瘦的雙手，還有顫顫巍巍的腳步。
    這些都像是一把尖銳泛著寒光的匕首，直直捅進他的心臟。
    怎會變成這樣的？
    雖然老宅貧窮，可兄長每年都往家里送銀子，自己也三節(jié)六禮從不間斷給二娘送吃穿用度。
    他怎么會變成這樣的？
    這模樣說是金陵大街上乞討的乞丐都不為過。
    太破舊了，太佝僂了，太……難以描述了。
    夏靖風(fēng)不忍直視，別過臉不再看他。
    夏老爺卻顫顫巍巍走到他面前，毫不保留地扯他的袖子，激動地老淚縱橫。
    “靖風(fēng)？”
    “是你嗎？”
    “是你回來了嗎？”
    夏靖風(fēng)有些狐疑，但還是轉(zhuǎn)頭道。
    “是我，你……”看不到嗎？
    他忽然注意到他的眼睛。
    本來應(yīng)該清澈的眼珠子，居然混沌一片，白茫茫的好像蒙上了一層霧。
    他想起了之前聽人提起的，人到了一定歲數(shù)，這眼睛就看不清東西了。
    他該不會也得了這種病吧。
    “你的眼睛？！”
    夏老爺欣喜地抹了抹自己的眼淚，擺擺手不在意道。
    “早就看不清了，不過你不用擔(dān)心，大夫給了藥，我在按時吃藥……”
    一連說出這些話讓他很受累。
    還沒說完就一陣氣喘吁吁，氣流滑過肺管的嘶拉嘶拉的聲音很是刺耳。
    夏靖風(fēng)再也忍不住，上前扶著他。
    “你沒事吧，先回里屋休息吧！”
    語氣還是僵硬著冷冰冰，但手上的動作卻極其輕柔。
    他慢慢地扶著他，時不時提醒他注意腳下。
    父子二人，一高一矮，一老一壯，一道青色一道灰白，并排往院子里走去。
    ……
    夏靖風(fēng)并沒有去找溫氏和唐潯，而是尋了一間廂房將他安置下來。
    里間婆媳在說話。
    他和眼前之人，理應(yīng)也有話要說。
    夏老爺顫顫巍巍下地不畏嚴(yán)寒跑出來尋找自己，想來也不是為了和他大眼瞪小眼的。
    這么多年過去，有些東西也是時候放下了。
    房間是新布置的，里邊還點了炭盆，很暖和。
    夏老爺顫顫巍巍坐在軟軟的椅子上，惶恐不安的臉上總算露出了幾分放松和笑意。
    夏靖風(fēng)也在另一側(cè)坐了下來。
    給夏老爺斟了一杯茶端過去，他又給自己斟了一杯。
    見夏老爺萬分欣喜地捧著茶杯，他心酸地不知道說什么好。
    父子倆沉默了半晌，還是夏靖風(fēng)先問。
    “三弟呢？”
    夏老爺灰白的眼珠充滿茫然，有些害怕地?fù)u了搖頭，聲音蒼老。
    “不知道！”
    夏靖風(fēng)發(fā)現(xiàn)自己一提起三弟，他神色慌張滿是恐懼，當(dāng)下他就察覺不太對。
    可當(dāng)他再準(zhǔn)備細(xì)細(xì)詢問時。
    只聽‘嘭’一聲，夏老爺手中的茶盞摔落在地，他驚嚇地縮成一團捂著自己的腦袋，嘴里含含糊糊說著。
    “不要打我，我有銀子，我給我給！！”
    夏靖風(fēng)眼神瞬間犀利起來。
    顧不上許多他上前一把將夏老爺扶了起來，輕聲安撫。
    “沒事！”
    “我不要銀子，你別害怕！”
    他一邊輕輕拍著父親的背，一邊悄無聲息地掀開了他胳膊的袖子。
    只見本就干枯的胳膊上滿是青紫和淤黑，有的傷口還在滲血，而有的已經(jīng)結(jié)痂。
    新傷舊傷都在，看起來應(yīng)該是經(jīng)常挨打。
    他心頭忽然涌上來說不清的滋味，愣了半晌，待夏老爺情緒漸漸穩(wěn)定，他才放下他的衣袖，將他扶好坐在椅子上。
    重新給他斟了一杯茶遞了過去，他決口不再提三弟。
    夏老爺察覺眼前之人無惡意，心情也平復(fù)了很多，神智也恢復(fù)清明。
    “剛才……”
    “剛才！”
    他試圖解釋。
    夏靖風(fēng)直接制止了他。
    “沒關(guān)系，剛才是我不好，嚇著你了！”
    夏老爺不再說話。
    喝了一杯熱茶，他忽然開始嗚嗚地哭。
    七老八十的老人，委屈地痛哭流涕，哭得像個孩子一般。
    “怎么了？”
    夏靖風(fēng)問。
    “我！”
    夏老爺抽抽噎噎，聲音蒼老而沙啞。
    “靖風(fēng)！為父對不起你！”
    “這么多年，委屈你了！我沒臉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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