洌被安排在回長安的馬車上,小杜親自駕車。我坐在車轅旁邊,兩只腳懸空,一晃一晃自得其樂。股間擦破皮的地方開始有些疼,我實在不敢再騎馬了。
“洌,這回看出來了,老百姓不喜歡姓竇的。”小杜興奮地說,“我們到時候可以想辦法再奪回武威軍。”
馬車里沒有任何回應(yīng),我以為老黑又睡著了時,老黑在里面發(fā)話了,“武威軍的事不急,我也不想再奪回,人心不在我這邊的,我奪回也沒意義。”停了一下,他又補充:“飛簾很會利用人心。”
這叫什么話!怎么是利用人心?“我只不過是以前見過運輸車闖收費站罷了。”我說。一說出來,我自己也笑了。
果然,小杜要深究了,“什么是收費站?”這家伙真是個好奇寶寶。
“就是每個地方入城前的通衢大道上設(shè)個收費的站點。凡是從此路過的車輛都得交錢。”
“山大王嗎?”
我翻個白眼,“不是,這是官家設(shè)的,算是官家的山大王。”
“這是什么東西?”
“不是東西!”我笑得一晃一晃,“就是國舅爺這種人唄!”
“哦!”
小杜不知是不是真的懂了,反正他的點評是:“這其實是不對的,在自己的王土之上,怎么可以收走路的錢。”
老黑在車里慢慢的說:“飛簾說的大概就是有些地方收的過橋費,有些人修了橋,會用這種方法收錢。”
“可以繞遠一點,不走人家的私人修的橋。可飛簾說的是在通衢上收錢。”小杜一百個想不通
“通衢是國道,國家的錢本就是百姓那里收上來的,不應(yīng)該在此例。”老黑下了斷語。
“如果通衢上也收錢呢?”
……
好吧,他們把這個問題徹底變成學術(shù)問題了。你們不要這么認真好不好!我退散。
我們一路回長安,再沒遇到什么阻礙,到寧王府時,小杜想了起來,“老狄呢?”
“我安排他繼續(xù)搜索秦王,向秦王施壓。我怕路上生意外。”
“嗬!你安排事情還真是周密,可以稱為女諸葛了!不過我手下這么多人,不會讓洌出事的,誰敢阻攔,定殺得他片甲不留。”小杜很是豪邁。
他哪里懂得,我費了這么大事,就是怕他們現(xiàn)在殺起來呀。
“飛簾不是女諸葛。”此時路上又補了一覺的老黑,剛好被小梁叫醒了,他慢悠悠地插進來發(fā)話:“我倒是很喜歡飛簾今天早上對我說的一句話:‘玩不來詐道、詭道,所以只能還以直道。’小杜,連我在內(nèi),總覺得與人斗智十分的費神傷腦,其實還不如飛簾這樣取以直道。在這一方面我也不如她。”
老黑是在夸我嗎?
待到那天晚上,寧王府內(nèi)只留下我和老黑兩人的時候,我有些傷感,“看,外面的月亮好圓啊,比中秋那天的還圓!”我說這話的時候,正趴在井天殿的窗臺上,老黑一個人在我身后的大床上躺著,我不知道他睡著了沒有。
“去年的中秋是我和小雷一起過的,我記得我還對他說人類登月的事呢,他說我是瘋了。今年的中秋咱們兩個九死一生,連月餅也沒吃上一塊。”我剛陪小梁和小杜喝了些酒,有些醉意,說起話來也口無遮攔。“兩個中秋都過得好凄涼啊!”我無趣的把下巴擱在手臂上,“我想家了。”話才出口,眼淚就掉下來了。
身后沒有回應(yīng)。老黑睡著了吧。
我這一落淚,就一下子收不住了,我想起現(xiàn)世的父母,他們知道他們的女兒在哪里嗎?那個和我對換了的姑娘和他們在一起過中秋嗎?其實我大學四年,從來沒和他們一起過過中秋,總想著以后畢業(yè)了,有的是機會。哪里會想到命運弄人,我居然到了這個遙遠的異時空。也許我再也見不到他們了,他們好嗎?
我無聲的對著孤月落淚,希望那個和我對換的姑娘能對他們好一些。
不知哭了多久,“飛簾。”是老黑叫我了,我忙拭了淚,飛奔到他身邊。酒氣上頭,到床邊時,立足不穩(wěn),一下子載了下去,撲在他身上。
他悶哼了一聲。
“對不起,”我慌亂的想支起身。嘴里問:“是不是餓了?想吃什么?我去弄。”。他吃得太少,人好像總是蔫蔫地,沒有胃口。
他伸了手,不知是想扶我還是想留我。但只伸了一半,又放下了。我身子發(fā)軟,才支起一半的身子,沒能立穩(wěn),又撲到他懷里。
“飛簾,我們說會兒話吧。”他也就順勢摸摸我的頭。
我發(fā)現(xiàn)他的懷里很暖,有點不想起來了。
“唔,好呀。”我應(yīng)著,我想聽他對我說話,說什么都好。我搖晃著,又想支起身來,可真的是沒什么力氣,想了想,索性又撲到他身上。試圖翻過他的身子,爬到床里面去。
“飛簾,”他用沒受傷那只手臂輕推我,“小梁說了,最近我們不能同床。”
“我們沒有同床啊。我們只是睡一起。”我有些口齒不清,真的喝多了?我繼續(xù)向里爬,我要到他里邊去,那個地方好!
剛才小梁當著他的面警告過我們,現(xiàn)在這段時間我們得分床睡,“這對你們兩個都好,一來畢竟是傷寒,處置不當飛簾會被傳染。二來老黑得養(yǎng)養(yǎng)精血。別耗空了”小梁說時一本正經(jīng)。
死小梁!
秦媽很聽小梁的話,幫我在老黑的大床屏風外另支了一張榻給我睡。可我覺得兩個人分那么遠,說話一點也不方便。而且這么大一張床,他一個人睡太浪費了!我跌跌撞撞爬過了他熱熱的身體,把他沒受傷那支胳膊拉開,擺放好,自己枕了上去。我閉了眼,嗅他身上的氣息,好聞的熏香味和中藥的味道。他病著呢。我長長吁出一口氣,這里果然好。
“飛簾,咱們說說話,不用這么挨在一起。”聽他的口氣,是拿我毫無辦法了。
“你說吧,你說什么我都聽著,”我哼哼嘰嘰的在他身邊調(diào)整自己的姿勢,讓自己舒服點,最終摟住了他的腰,半伏在他身上。
“飛簾!”他的聲音有些無可奈何。
“你說吧,我聽著呢。”我的舌頭果然有些大。
他的手臂彎過來,手指插入我的發(fā)間,輕輕的按摩我的頭皮。長嘆了一聲,“你也是個不能喝酒的,一喝多了就把握不住自己。”
“我沒喝酒時也好不到哪里去。”我高高興興在他懷里劃圈圈。他生病,拿我沒辦法。
“為什么喝成這樣,和我在一起很悶是不是?”他說。
是有些悶吧,因為話題不多,可他這樣問,大約是又想遠了。于是我含糊應(yīng)到,“沒有。”
“我知道,我還是不能夠填滿你的心。”他說,語氣起來有些傷感,“這是我不好,我沒有照顧好你。”
“老黑?”我的胳膊無力的拍打他一下。
“我……一直是一個人,以前在宮中時,也是大家一起過中秋,可那種感覺不對,我還是讓我覺得我是一個人。我對過中秋沒有你這么深切的感受。”
“我也沒什么深切的感受啊。”
“可我還是想……還是想,有一天,你和我在一起,對著中秋的圓月時,不要哭著說‘我想家’。”
嗚,原來他從一開始就沒睡著,難怪要和我“說會兒話”了。他是想安慰我吧。
可他不會安慰人,只會一下一下的捋我的頭發(fā)。
“老黑。”我有些躊躇。
“嗯。”
“洌。”
“唉。”
我咬牙:“謝謝你在懸崖上時沒有放手。”我知道,這樣說有些肉麻。可……反正我喝多了,說什么都是可以的吧。我又向他挪一點,更緊地貼著他,“洌,我沒想到你真的會對我這么好。”
他的手順著我的頭皮摸到了我的脖頸,捏捏我耳朵摸摸我下巴,他的手心熱乎乎的,他一直有些熱度。“傻瓜!”他說。
我才不傻呢,我現(xiàn)在確切的知道他是真的想對我好。
“這一次,其實是我的錯,是我把你拖入這么危險境地的。我沒想到秦王要得這么多!差點鑄成大錯。”他有些嘆息,“是我不好,讓你擔驚受怕,好在最終無事。”
“別提那個討厭的家伙。”
“可我不能原諒我自己。是我讓你沒能過好中秋。”
“我不是……”
“飛簾,聽我說,下面我要說的話很嚴肅。”他的聲音果然嚴肅起來。雖然他的手還在不安分的挑逗著我的耳垂。
“除了我對秦王的誤判之外,這次的事情中,還有一件事讓我很不安。”
“什么事?”
“不,不是一件事,應(yīng)該說是一個人。飛簾,你不像我,我小時候接觸的都是宮中的人,對人心總是把握不住。你幫我參謀參謀,你看狄遠這個人怎么樣?”
“狄遠?”我對這個人的相貌都有些模糊了。
“你沒有安排他參與這次接我回來。”
對啊,那是個會讓我認不出來的人,“他太中性了,我本能的覺得和他沒那么親近。再說我總是認不清他。”
“所以你真的是懂得人心啊!”他贊嘆。
是嗎?他發(fā)現(xiàn)狄遠干什么壞事了?
“這次發(fā)生的事情讓我對他有些不安。你被劫走時,本來還有狄遠的兩個隱衛(wèi)跟著你的,可我后來追問你的去向時,他們居然說把你跟丟了。”他有些激動。
他不是在生病嗎?為什么現(xiàn)在這么有精神?他是不是一提這類勾心斗角的事就特別有精神!
“也許真是跟丟了。”我說。
“不,他們其實當時就應(yīng)該撥刀救你的。那是他們的職責。這且不說。后來,我發(fā)現(xiàn)了你丟在山道上的首飾珠玉后,我曾吩咐他們?nèi)ソ械疫h跟上接應(yīng),可那天狄遠一直沒露過面。”
這倒是,那天老黑落了單,太危險了!可……“也許只是那兩個人有問題?”
他微微搖頭,“飛簾,你可還記得那次我喝多了,闖入你的房間?”
我苦惱的皺了眉,我已經(jīng)不愿意再想那件事情了。
“那一次,我去武威軍中解決了一次小小的嘩變,才回長安就被傳入宮中。宮中這么快就得到消息本就可疑。但,那一天太后對我說了一句話,才是那天我沖動的源起。”
我抬了頭,覺得酒醒了不少,我有些驚訝的爬上他的肩膀,看他的臉。
他兩眼望著床帳,并沒有在看我。只是手很不安分的從我的領(lǐng)口向里抻,順著我的后脖頸,用指尖撓我的脊梁骨,一節(jié)一節(jié)的摸下去。“太后說;‘你不是已經(jīng)允諾了飛簾,竇公的事會有所安排’嗎?”
我伏了下來,輕咬著他的肩膀,我還記得,這是那天收了舅舅的玉后和他談地話。“我懂了,所以你認為是我把我們兩人私下的談話傳入了宮中。”
“我那時以為你與宮中勾結(jié),在背后弄鬼,算計我。再加上我又喝了一點酒……”他側(cè)過臉,想親我的額頭。
我對著他的肩窩狠狠地一口咬下去。
他悶哼了一聲。輕撫我后背的手卻沒有停。
“王府中總共就這么幾個人。我清醒后,就覺得這事不對了。我想了一夜,那天你固然見過了夏望舒,但你做了這種告密的事后,絕不可能那么坦然的房門也不鎖,睡得那么香甜的等著我來傷害你。我再想深點,便知那日太后是在設(shè)計我們兩個,她是故意想讓我誤會你。”
我又咬了他一下。他只能用臉頰蹭我的頭頂。
“從那之后,我就開始意識到,王府中的這幾個人中有人不對了。還有更早之前我沒對你說起過的事——梅家那女子的死。”他有些為難似的,“我不知道你現(xiàn)在知道了多少,不知道梅相告訴了你多少。其實,梅家那女子是服毒死的。”他居然不稱她為梅妃!我猜他是小心眼在作怪。但我私心里卻覺得很高興,于是安靜地把臉埋在他的肩窩里了。我也小心眼!
“梅家那女子死前其實早已被我禁足,她完全接觸不到外界。她的毒藥定是由我王府里的人提供。她身邊那幾個丫頭被我打得半死,卻也說不出她到底是哪里弄的毒藥。她死后,我在王府中進行過一次大清理。所有不相干的人都被排除在核心圈子之外,剩下的只有兩位一直跟著我的嬤嬤,還有胡管家。我不放心別人,連吃的東西都由陳媽來做。那時候,我居然沒有懷疑到我王府的隱衛(wèi)會有問題。”
難怪他那么怕人下毒。
“我真正懷疑我身邊的人有問題,還是那次闖入你房間之后。有人想破壞我和你的關(guān)系,而且時間拿捏得很好。那時候,我正是有些想和你好好相處,剛開始有些關(guān)注于你的時候。那時候,我總是不自覺的想多看看你、多聽到你的聲音。”
我努力回憶,那是他開始為我準備粉紅手帕。開始每天吃飯時聽我胡說八道的時候。他現(xiàn)在這么說時,居然很坦然。他現(xiàn)在承認了,他那時本就開始對我不懷好意。哼!平時看他裝得倒是很冷淡的樣子,原來是個腹黑。
我攀上他的脖子,學他的樣子,用舌頭舔舔他的臉。
“飛簾!”他把我扒拉下來,“我病著!”
病著又怎樣呢?
等我再一次在他肩窩里窩好,他又開始說下去:“那次事后,我細查,那天出了門的,除了和我一起去了武威軍中的胡管家,只有你和他了,如果你成了受害者,被我……。那么只有他是最可疑的。其實他本就是羽林郎,他和小杜一樣,原本都是澈的手下。澈那時在先帝面前嘴甜乖巧,深得先帝喜愛”
我想起了晉王府的夜宴圖。
“澈還愛斗雞走狗,和那幫羽林郎關(guān)系都很好。所以先帝是把整個禁軍交給澈統(tǒng)領(lǐng)的。潼關(guān)歸秦王,九門歸魏王,羽林就歸澈。他們?nèi)齻€是先帝最愛的三個兒子,是當時僅次于太子,最有實力的三位王子。”
他很自覺的把自己排除在他們所有人之外。
“所以,狄遠在那時也許就與澈有深交,后來依附于我,怕也只是演戲。他那人,本善于搞些暗中的伎倆。那次事發(fā)后,你那么受傷,我心里也很難受,但我對他心中還總存點希望,覺得他和我也曾是戰(zhàn)場上打出來的過命交情,應(yīng)該不至于此吧。所以只是借機把他調(diào)開而已。”
對了,他那時把狄遠調(diào)回武威軍,去看著秦王了,可后來秦王也逃走了。這么想來,狄遠果然可疑。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辦?”我問。
“我現(xiàn)在想,如果他真的出賣我,我已是不能原諒他!至于這次,他差點壞了你的性命。”他撫我后背的手加了一點力,把我死死按在他的胸口。“我更是不能放過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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