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生并不為所動，仍是看著滅絕仙子那一雙淺淺緋色的眼睛，問道：“他們，是什么人？”
    “我說，退后。”
    滅絕仙子的聲音，忽然變得極其寒冷，話一說完，她一下站起了身來，一股寒氣，陡然從她身上彌漫了出來。
    只見她的頭發，竟迅速變得如同霜一樣白，而原本緋色的雙眼，也一下變成了淺淺的冰藍色，宛如千年冰魄，寒氣逼人。
    “是她修煉的無情玄功。”任平生立即往后退去，剛一退開，他剛才所站的位置，已經被一股寒氣凝成了冰。
    好可怕的女人。
    任平生臉上并無變化，仍然看著她，原來在她動用無情玄功時，身體就會變成寒霜形態，還真是冰與火并存。
    滅絕仙子見他退后，神色又慢慢平靜了下來，淡淡地道：“即使你知道了，又怎樣？”
    “所以，你就眼睜睜看著，他們帶走方妍？她可是你的傳人。”任平生一動不動看著，她此刻那一雙宛如千年冰魄的眼睛。
    滅絕仙子仍是神色平靜：“不錯，她是我的傳人，我從未見過資質如此之好的人，千年難得一見的純陰之體，當初我那徒兒本是要奪舍她，但結果不但奪舍失敗，她竟然還能將我徒兒的一身無情玄功全部吸收……”
    話到此處，滅絕仙子停了停，才繼續道：“你要知道，無情玄功不是其他什么功法，而她能夠將之吸收，這完全超出了我的預料……當然，三百年生死之期，她也吸收過去了，無法避免。”
    任平生道：“所以呢？你要說的是什么？”
    滅絕仙子轉過身去，負著雙手，道：“你可知曉，在你去了神界之后，發生了什么？”
    “發生了……什么？”
    任平生腦海里記憶慢慢浮現，他上一次見到方妍，還是在去神女墓之前，也就是那次眾人一起逃離枉死城，在那一路逃亡之后。
    在眾人安全以后，方妍就回了無情海，自那以后，他就再也沒有見過對方了，連那一次眾人去神女墓，鬧出那樣大的動靜，也不見方妍出現。
    那也就只有一種可能，她的無情玄功，三百年之期……到了。
    現在任平生細細回想起來，他其實已經有七年沒有見過方妍，當初方妍剛成為無情道傳人的時候，不愿與他相見。后來他帶著方妍，去找到慕容玄仙，看能否破解無情玄功的三百年必死之謎，然而即使號稱醫仙的慕容玄仙，也束手無策。
    最后一次，便是那一次，眾人從枉死城逃離，離恨天女被鬼帝和明尊暗算，生死順逆發作，那一路上，方妍其實一直壓制著自身的生死反噬，即便如此，也在一路拼了命的保護他。
    從枉死城到九幽城，再到無妄海，再到天峰五步云，最后到月宮……直到后來他終于安全了，她才黯然退場。
    現在任平生想起來，這一切，七年時間，他這七年，為了禁忌一事，為了復活煙雨，根本沒有去想過，方妍的生死之期是否已至。
    枉他當年還對方妍說什么“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之類的話。
    滅絕仙子轉過身來，依舊是平淡道：“所以這七年，你有關心過她嗎？”
    “那她的生死之期已經到了嗎？”
    “你說呢。”
    滅絕仙子反問他，隨后才道：“正當你在天上，和神界那群人打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她的生死之期已至，就在她意識渙散前的一刻，她仍然念著你的名字，‘再見了，無塵，煙雨無塵……’”
    “她難道……”
    任平生全身一顫，無塵兩個字，是當初他第一次遇見方妍時，告訴對方的名字。
    當初他去滄瀾古地尋找神火，遇到了被人追殺的方妍，那時的方妍，柔柔弱弱
    ，無助可憐，被玄天劍宗的人追殺，他正好遇見，便將之救下了。
    方妍本是玄天劍宗凌煙閣閣主，但因她的師父死在了秘火島上，她在玄天劍宗根本沒有實權，誰都可以欺負她。
    后來去秘火島，任平生替她報了仇，殺了乾元宗的三長老楊玄宗，但在之后進入森羅之地，找到本源火后，二人被那里以鬼王為首的修魔勢力盯上。偏偏那時任平生逆脈之日到來，無法運功，那一晚，兩人生死逃亡。
    再之后，任平生經脈逆轉回來，殺了鬼王，拿回了本源火，只是當去到外面時，二人卻又被滄瀾古族的人堵住了。
    任平生那日殺得昏天暗地，連斬滄瀾古族數名神合境長老，最終帶方妍離開了秘火島，他擔心之后方妍遭到報復，遂在分別之前，給了方妍三道神印。
    原以為這樣，就能保她無事，豈料在后來，他和云裳等人被困在問劍海那禁忌之地里面的三年，方妍被乾元宗的人追殺，被對方一群神合境的長老追殺，即便她拼死以兩道神印，殺死了其中兩人，但仍是身受重創。
    最后她無路可逃，跳下了懸崖，然后被滅絕仙子遇見。
    滅絕仙子本是看中了她的純陰之體，想讓徒兒將她奪舍，這樣便可以再延緩三百年生死之期，豈料最終方妍不但沒有被奪舍，還反把滅絕仙子徒兒一身功力吸走了。
    在那之后，她便成了令人聞風喪膽的無情道傳人。
    “她即使是死了，又與你有什么關系？”
    滅絕仙子仍是不冷不熱的語氣，最后才道：“在她的意識消散前，我以無情玄功，將她的元神凝固，但自知這樣下去，她終究還是會有凋亡的一天……”
    聽她此時的語氣，顯然，她已經不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死亡了，在過去的數千年里，她已經見過了太多太多死亡……每一個無情道傳人，最終都死了。
    只有她，死不了。
    這種孤零零，一個人在世，死不了的感覺。
    整個無情道，大概如今就只剩她一個人了，因為剛才任平生進來的時候，并沒有看見別的弟子。
    “然后呢？”任平生問道。
    滅絕仙子看了他一眼，繼續道：“然后就在不久前，來了三個人，說他們可以讓方妍活過來，讓我將人交給他們。”
    “所以你就把人交給他們了？”任平生繼續問。
    “哼……”
    滅絕仙子冷冷一拂衣袖，坐回了椅子上，“不然呢？她的生命之息已所剩無幾，讓他們帶去，總算是有一絲希望。”
    聽完之后，任平生大致已經確定了，那些人是境天帝派來的，但是做這些事情，境天帝絕對不會以他“境天帝”這個身份。
    “你可知他們的來歷？”
    “來歷？”
    滅絕仙子淡淡道：“無非是從諸天之上下來的人，能夠瞞天過海到人界來，那人也確有本事了。”
    任平生心想她居然還這么清楚諸天之上，看來她的身份，也不尋常。
    此時他繼續留在無情海，已經沒有任何意義，境天帝讓人帶走了方妍，還抓走了九幽女帝和白慕晴，聽煙雨說，當時還有其他女子。
    顯然，境天帝為了找到一個最合適的禁忌借體重生之人，必然會層層篩選，方妍是首選之人。若是失敗了，那么接著便是九幽女帝、白慕晴……一直到成功為止。
    “多謝仙子今日相告，任某還有別事，就先告辭了。”任平生轉身欲走，滅絕仙子忽然又叫住了他：“等等。”
    “仙子還有何事？”
    任平生停住了腳步，微微回過頭。
    滅絕仙子問道：“神界出了何事？”
    任平生道：“怎么？仙子在人界，沒人能夠犯到你，也
    關心神界的事情嗎？”
    滅絕仙子看著他：“你只需要回答我的問題，就像我回答你的問題一樣。”
    任平生回道：“也沒發生什么事，無非就是，諸天時代將要來臨而已……我想到那時候，三界都無法避免。”
    其實到現在，他知道的也就只有表面這些，至于云瑤那些人在暗中謀劃什么，他并不知道，還有諸天之上那些人。
    “諸天時代……”
    滅絕仙子目光微凝，緩緩地自語：“萬古仙魔神佛，皆難逃湮滅……上一個諸天時代，隕落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最終埋葬在了那冰冷的神霄上面？”
    任平生聽她此刻的輕聲自語，難道她知道上一個諸天時代發生了什么嗎？那個諸天時代早已湮滅，已經沒人知道當時發生了什么，億萬生靈，全都埋葬在了一個傳說中的地方——神霄之上。
    天有九霄，最高的一重，名為神霄，那神霄的上面又是什么地方？那里被稱為“神霄之上”，從來沒有人能夠去到那里，傳說在那里埋葬了無數個時代的強者……而非僅僅只是，上一個諸天時代的強者。
    “告辭了。”
    任平生不再去想那么多，往殿外走了去，身后又傳來滅絕仙子的聲音：“你下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未必，還是她了。”
    任平生腳下一滯，沒有說話，繼續往外面去了。
    ……
    回到月宮的時候，任平生看見天上那一輪月亮，比起他到來時黯淡了許多，在月宮沒有白天，只有無邊的永夜，但是天上，始終有一輪滿月。
    任平生有種不好的感覺，立即往里面去了，到了房間里，卻不見巫族神女和煙雨，問秦少閣和玉生煙，才得知巫族神女帶著煙雨，去了永夜之嘆。
    永夜之嘆是一座十分神奇的秘境，昔日是離恨天女的沉睡之地，也是上次煙雨生死順逆之后，救他的地方。
    任平生到了永夜之嘆外面時，竟看見天上星移斗轉，這附近的月光更是明亮如雪，照徹樓閣殿宇。難怪他剛才在外面看時，月亮黯淡無比，因為整座月宮的月華之力，此時全部凝聚到了這里面來。
    而這是上一次，煙雨逆轉生死才有的景象，難道她的生死順逆又到了嗎？
    可她的生死順逆，往往是百年乃至數百年一至，距離上次生死順逆，才過去短短幾年而已，怎會如此之快？
    至于生死順逆到底是什么，連煙雨自己也不知道。
    任平生這股不好的預感更加強烈了，他想起上次眾人從枉死城逃出來的情景，而如今境天帝已經得知煙雨的存在，若是煙雨生死順逆到了，在她逆轉生死的時候，這一次境天帝必會派人下來襲殺她。
    甚至有可能是，親自以神識下界。
    上次在巫族神隱界復活煙雨的時候，他已經見識過境天帝的強了，當時出現的境天帝，不是一道元神，而僅僅只是一縷神識所化的虛影，在神界幾乎就已經無敵了。
    他除非能夠使無名玄功直接沖破三變期，否則想要對付境天帝，又會像上次一樣，哪怕最后拼死動用逆天十三劍的第八劍“生死劍”，自身也必遭重創。
    就在這時，他忽然感受到了幾道神秘氣息，迅速往月宮而來，越來越近，不是人界的修者。
    “果然來了。”
    任平生遙望漆黑如墨的天際，必然是境天帝派下來的人，他們還沒有完全離開人界，境天帝要殺的其實不是煙雨，而是禁忌。
    “來得正好。”
    就在他此時本能反應，想要祭出天魔無赦與之一戰的時候，才忽然發現，自己只是一縷分神。
    這下不妙。
    “躲開！”
    就在這時，身后忽然響起巫族神女的聲音。</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