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波臉色肅穆, 低著頭進了屋里。
一想到昨晚發生的事情, 他的心情就十分沉重。
一方面是因為太過離奇, 另一方面也是真的十分痛心。
他帶過來負責警戒守護的屬下, 一夜之間就死了十二個。
他培養這些非常優秀,但受出身或經歷所累的年輕人, 雖然也是出于私心, 但愛才之意也不是丁點沒有, 十余年的心血,如今悄無聲息的折損了將近一半, 對他的打擊不可謂不大。
窗戶都關著,所以哪怕是大白天,光線還是有些昏暗。
整個屋子里都挺安靜, 只有一些細微的撲簌聲,從放在書案上的那個木盒里面發出來,像是關了什么東西在里頭。
等走過那面劍墻的時候,付波跟之前一樣, 覺得汗毛都豎了起來。
云寂搬了張椅子,就坐在矮榻邊上,和付波兩個時辰之前從這間屋里走出去的時候并沒有變化, 連姿勢都沒有換過。
榻上的人也是, 他背朝著這邊, 只能看見披散的長發和清瘦的肩背, 看不到是什么模樣。
付波心里知道是誰, 可也不敢胡亂張望, 只眼觀鼻、鼻觀心,畢恭畢敬的在較遠處停下了。
云寂終于收回了注視著那人的目光,把頭轉向了付波這邊。
“找到了。”付波盡量小聲迅速的說道:“就是太大,正想辦法給拖上來。”
云寂還沒有開口,榻上的人動了。
云寂立刻將全部的注意力移了過去,他單膝跪到了矮榻上,輕聲地問難不難受,伸手要將那人扶起來,卻被那人給拒絕了。
付波把頭放的更低,假裝自己什么都聽不到也看不到。
“不用了。”那人有一把好嗓子,說話的聲音清透又醇和:“能否等我一下,我也想去看看。”
付波心里頭十分疑惑。
這晏公子的聲音他是認識的,可是剛剛驚鴻一瞥,那個側面的輪廓,似乎又和晏公子出入很大。
榻上的人最終還是被云寂扶坐了起來,但是他坐直之后,就推開了云寂的手。
“我沒事。”他清了下喉嚨:“我只是要換件衣裳。”
“好,我在門外等你。”云寂將一旁準備好的外衫披到了他的肩上。“不著急。”
說完他站了起來,對付波揮了揮手,示意他出去。
付波往后退了幾步,才轉身先往外頭走。
云寂走到門外,又回頭朝屋里看了幾眼,才把門虛掩上了。
這個角度,除非視線能夠轉彎,不然是看不到里面的……付波心中生出了一種奇怪的感覺。
“你手下的那些人呢?”云寂問道。
“都死了,五內全空。”提到這個,付波眼眶有些發澀。
“是我太大意了。”云寂承諾道:“你放心,這事我一定會追查到底,殺人償命,絕不會讓他們白白死了。”
“多謝閣主。”
他們站的位置能夠看到湖面,那上頭現在有四五艘船,都圍著一處地方。
“付波。”云寂沉吟道:“昨天晚上,我遇到了十分奇怪的事情,差點應付不來,心里頭有些懼怕……”
付波吃了一驚!
他先前已經在周圍轉了一圈細細查過,的確也找到了許多奇怪的地方。
先不說湖里有什么,單是在那棵落光了松針的松樹周圍,就找到了好幾處可疑的血跡,如果按照這個來推斷,昨晚闖進這里的人,起碼有七八個之多。
而且按照流血的量來說,那些闖入的人多半兇多吉少,但偏偏沒見到一具尸體,顯然是另有接應掃尾之人。
但云寂說出這樣明顯示弱的話來,還是讓他始料未及。
“不是那種懼怕。”云寂補充了一句:“我只是怕,萬一再遇上這樣的事情,會顧不周全。”
他倒是不怕再遇上這樣那樣的怪事,畢竟昨晚上該殺的殺了,該死的死了,就算是那個詭異的孩子,至多就殺她個十幾二十次,自己總能瞧出破綻來。
他只是不放心……凡人力總有窮盡之處,在那些層出不窮的手段面前,也許一個松懈,就會……
“晏海?”云寂側過頭,朝屋里喊了一聲。
“怎么了?”
“沒有什么,我只是想跟你說,你不用著急。”他停頓了一下,又說:“我就在門外,有什么事你就喊我。”
屋里安靜了片刻,晏海的聲音才又傳出來:“我很快就好了,你等我一下。”
雖然付波不明白整理一下儀表會有出什么事,或者閣主既然擔心為什么不索性留在屋子里頭,但很識時務的他還是保持面無表情,繼續裝作什么都沒有聽到。
“不易到哪里了?”
“大約明日夜間就能到城外。”
“太慢了,讓他快些。”
“這……裴先生不擅馬術,要加快速度……”付波想了一下:“不如我讓人多帶幾匹好馬立刻過去接應,輪換著將裴先生載回來,這樣的話,可能明日中午前后就能到了。”
“好。”云寂點點頭。
二人身后傳來腳步聲。
云寂轉過身去將門推開。
付波想當然的以為,應該就是那位晏海晏公子。
所以當他看到一個高冠博帶、容貌極為俊美的男子從里面走出來,頓時就傻眼了。
晏公子至多能說一聲清秀,但眼前這一位雖然猶帶病容,卻是姿容俊麗之極,而且這種特別好看的長相……還說不出的眼熟。
但以他對上京的了解,立刻想到了這種極為眼熟的美貌源于何處,心里各種猜測立刻紛至沓來。
付波已經想得很遠,但云寂眼里心里卻暫時容不下其他。
他原本以為晏海會恢復之前的樣貌,卻沒想到只是遮擋住了臉上的疤痕。
“全部用上的話,非但耗時,而且耗物。”晏海看出了他的想法,告訴他說:“等過一會,麻煩你幫我把留在水榭里的那些東西取過來。”
云寂知道他是指蜃衣和云霞刀,點了點頭。
屋外陽光太盛,晏海瞇起了眼睛。
他的頭發全部束了起來,露出了蒼白的頸項,臉上病態未消,又穿著寬大的衣物,愈發弱不勝衣。
暖風從東南方吹來,他身上衣衫隨著這陣風飄搖不定,仿佛下一刻就會將人卷挾而去。
云寂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
“做什么?”晏海被他嚇了一跳。
“我抱你過去。”云寂另一只手也伸了過來。
“我已經沒事了。”他噎了一下,用力推開了那只手,胳膊也開始掙扎:“請你放開,我自己能走的。”
云寂松開了一些力氣,但并沒有放開他,一臉不信他自己能走的樣子。
晏海正想繼續掙脫,突然湖面上傳來了一陣急促的唿哨聲。
三個人都往那邊看去。
就算隔了很遠,還是能清楚看到三四條游船,拖拽著什么巨大的東西往岸邊靠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