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二日的夜間, 當最后那些陸地上的景色在眼中消失的時候, 晏海突然有些悵然若失。
他坐在窗前, 任明月照在身上。
直到云寂推開門走了進來。
“怎么去了這么久?”他回過頭來看著云寂, 語氣之中有著自己都不曾察覺的緊張。
“我四處看了看。”云寂走到了他的身旁坐下。“他們準備得很齊全,你今日里吃得很少, 想不想吃些什么?”
“不用了。”
“你不舒服?”云寂敏銳的注意到了他的低落。“是坐船顛簸所致嗎?要不要我找衛恒過來看一看?”
“不用了, 我沒有不舒服。”這么大的船, 海上又風平浪靜,又何來顛簸一說。“只是想到一些去過的事情。”
“什么過去的事情?”
“我想起了當年離開千蓮島的時候, 整整二十個晝夜,我們七個人在一艘不大的船上,連著幾天不是逆風就是沒有風, 能不能到達對岸就是聽天由命的事情。”他笑了一笑:“還好沒有遇上風暴,衛恒又懂一些行船觀測的本事,不然的話可能那時候就葬身魚腹了。”
“幸好。”云寂摸了摸他的臉頰。
他笑著溫順地蹭了蹭云寂的手掌。
“今夜月色真好,你想去外頭走走嗎?”云寂看他又去望著窗外的月亮。
“不了, 我不想看到旁人,只想和你在一起。”他回過身,雙手環住云寂的頸項。“你陪著我就足夠了。”
“既然這樣, 你等我一下。”云寂拉開他的手站了起來。
晏海疑惑的看著他走到墻角, 打開了那里放著的箱子。
這并不是秋藍玉送來的那些箱子, 而是他們從上京帶出來的行李, 晏海并不知道里面放了些什么, 只以為就是尋常的衣物之類。
但云寂打開了箱子, 從里頭取出了什么,待他轉過身來,晏海愣住了。
云寂手里拿著一件紅色的衣衫。
那顏色十分鮮艷,并不是尋常會穿的,倒像是……
“晏海。”云寂捧著那件紅色的衣衫,走了過來。“你可愿意,為我穿上這件衣服?”
大紅的底色之上用金線繡著簡單的吉祥紋樣,這的的確確是一件婚服……
“我也知道這有些倉促,所以本想在回程之時再同你提起。”云寂將那件男子樣式的婚衣放在了晏海手邊的桌上。“只是總覺得那樣有些久,我有些等不及了。”
“你……怎么……”晏海喉頭有些發澀:“這么突然……”
“你不用急著回答,不過……今夜能不能先穿上讓我看一看。”云寂歪著頭,眼睛里像是閃著明亮的光:“好嗎?”
晏海用手撫了撫有些微皺的衣擺,忐忑不安的站在原地。
“好了嗎?”云寂在屏風外頭問道。
“嗯……”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終于從屏風后面走了出來。
迎面而來的是一塊紅色的輕紗。
那紅紗輕薄透徹,幾乎將他整個人都罩在了里面,不過倒不妨礙視物,只是仿佛蒙上了一層微紅,將眼前的一切映得朦朦朧朧。
他仰著頭,隔著這一層紅色與云寂對視。
“真好看。”
“我這樣子……哪里好看了?”他倒是慶幸遮了紅紗,紅了臉云寂也看不出來。
“好看的啊!”云寂的手指和目光沿著他臉上的輪廓慢慢移動。“晏海,雖然你什么模樣都好,但我其實還是更習慣你這個樣子。”
就算撇去那分開的幾年,他和這樣的晏海也是相處的最為長久。
晏海被看得心浮氣躁,抬手抓住了他的手指,卻不意被他反手握住,又湊過來隔著紅紗輕吻了一下臉頰。
“那天謝夢非過來,我看著她,突然就覺得十分陌生。”云寂在他的耳邊嘆了口氣:“我其實早就曾經想過,如果當年我在飛雁山上救的那個人的確是她……那我會怎么做呢?”
晏海整個人都僵直了。
云寂把他擁到了懷里,輕撫著他的肩背。
“我認真的想了很久……”
“我……”他剛要開口,就被云寂捂住了嘴。
“你聽我說完。”云寂與他四目相對:“晏海,就算我最初救的是謝夢非,也不會改變任何事。”
晏海睜大眼睛看著他,那樣子看上去十分有趣。
云寂也笑了出來。
“你因為貪圖我的美貌,賣身到朝暮閣做了仆人,拼了命的想要把我占為己有。”云寂用兩只手捧著他的臉頰。“我遇上了你這樣的人,還有什么辦法?至于謝夢非……不論是她還是其他什么人,只怕早就被你暗里地弄死了吧!”
晏海將手按到了他的手背上。
云寂問他:“如果有一天,我已經發落齒搖面目全非了,那怎么辦呢?”
“我年紀比你大。”晏海怔怔的回答:“那個時候我只會比你更老,不會嫌棄你的。”
云寂笑了出來。
“你啊!”他把晏海攔腰抱了起來,放在了寬闊的窗臺上。
敞開的窗外,有明月、清風與大海。
紅色的輕紗在海風與月光下輕曳飛舞。
“晏海,你答應我。”云寂為他壓住了紅紗,神情莊重的對他說:“此去千蓮島,不論什么情況之下,你都不能背著我做出危險的舉動,若是你做了,我這一生都不會原諒你。”
晏海看著他,過了一會,默默地點了頭。
云寂重新展露了笑容,閉上眼睛,把下頜抬起。
晏海如同牽線人偶,望著這張令自己神魂顛倒的面龐,不由自主地隔著紅紗吻了上去……
艙室之中有些凌亂。
只有那件紅色的婚衣在堅持之下被好好脫下,整齊地疊放在了一旁,其他的衣物就混雜丟棄了一地。紅紗倒是被胡亂地裹在身上,因為實在沒有力氣解開,也就只能隨它去了。
晏海張著眼睛躺在床上,耳邊是海水拍打船舷的聲響。
云寂眼中的紅色還未曾徹底退去,整個人慵懶地埋首在他頸邊。
“你在想什么?”云寂開口問他。
“你還記得山門前刻的那些字嗎?”
“字……”云寂想了一下:“你說山門前那首情詩?”
“情詩?”這回輪到他驚訝了:“怎么會是一首情詩?”
“為什么不會是?”云寂撐起了身子,將他攬到了懷里:“步天涯上刻著呢!”
“我一直以為……”那是醒世恒言……“是什么樣的情詩?”
朝相見,暮別離,長歌零落,輾轉紅塵無處尋。猶不忘,仰首問穹蒼,偏將癡情空付了。攜青絲,別玉簪,綰白發,倦芳華,尺素或與沉香燼。世事枯榮心半死,尚問離人,明日可歸還。
云寂輕聲地在他耳邊念了出來。
“世事枯榮,待離人歸……”他喃喃地說道:“不是一首吉利的好詩呢!”